三种及以上的生活(组诗)

2021-11-12 02:49宋憩园
草堂 2021年7期

◎宋憩园

[婚姻]

像梦里,悬崖到处都是。

你不断跳悬崖(或类似悬崖),跳入光亮。

它有轮廓,因为亮着,不能确定其深度。

每次跳完,你又从里面升上来

继续跳,变换姿势跳。跳过来跳过去,

死不了,跳崖的恐惧明显如初夜。

现实中,你不该这样操作,即便二楼,你都颤抖

如某种临危的小动物。有人不信,在桥上,在楼顶

在树上,跳下去,死了,我为这些死难过。那么难过。

比较梦境和现实是没意义的。它们没尺寸,可是

谈论一尺、三尺、六尺却是有必要的。

相较而言,我喜欢游离之物。你有忧伤,我也有。

忧伤突然显现,像感到幸福那样

进入醒着的洁白。在十一月初的清晨,我感受最多的

是内心的悬崖。陡峭而且芬芳。现在,我们坐在这里。

并不多话。在野兽的眼里跳过来跳过去。

[三种及以上的生活]

放下电话。

注意到

墙上的插画《一头大象没头没脑

在院子里跳》(非此即彼)。

我坐在沙发上,静默如螃蟹。

沙发是二手市场淘的,

房子是刚租的。

之前租客是小情侣,此时

我想象着他们以前的生活以及他们面对

这幅画时的想法,猜测更早

的房客长什么样,并虚构

我们在同一间房子里。

环顾四周,房子只我一个。

在手机上,读一位美国

诗人,他叫

奥哈拉。我喜欢他的诗。

奥哈拉1966年死于车祸,40 岁。

我想起一位春日死去的哥们儿。

他死后,我也抽上南京牌香烟。

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灯光闪烁,

好像他又来到我身边。

“我不信没有另一个世界

那里我们将坐在一起”——

我默诵着奥哈拉的诗句,

我们从未如此亲近。

写作让我得以舒展开来。

当我写下这一首诗

的这一句时

我分明拥有了另一个身体。

[星期六早晨六点]

很多次我们从床上先后醒来。

我醒来时,你多半倚在窗边,拉开

身体那么长的窗帘,抽烟,沉思。

我叫你洁,你有一身

洁白的忧伤。那么白,那么安静。

烟出自你的红唇,也出自你的内心。

烟覆盖了清晨的白光,以及

房间以外的那个世界。

人们叫它外面的世界。这一刻,

我渴望生命停滞。黄果树瀑布般

戛然而止。白水漫过晶莹的早上六点。

我愿做躺在白色被褥里的病人。

如果我病多久,你的美就多久。

我愿这样,向着墙壁被倾斜,被重塑。

悬在墙面的液晶电视,巨大的黑暗。

在这一点上,我们极其相似。我想喊出

一些卡在喉咙里几十天的话。我憋住了。

我必须为这些时刻做些什么。

毕竟我先从床上醒来。

我抚摸你,抚摸睡眠。

在手机上敲一首疼痛的诗,我命名它为

“星期六早晨六点”。万物和以前一样。

[万物为我们打开]

我们喜欢人散去的空地。

我们抽身出来,将身后的喧嚣

打结,关在古城墙之内。昏暗中

东山寺寂静,我们敬畏寂静。

作为一天的说明,转而登东山。

东山无人,我们接近植物。

植物遍布山坡,仿佛笼罩。太阳西下

将现实的锋芒隐藏。我们谈及死去的亲人

和朋友。他们化作星辰,照看宇宙。

我们是山上唯一的人们

石头变成石阶,将我们送向高处。

风逐渐冷,打开身上河流的阀门。

我们流淌,向上流淌。山下灯火,变小

变急促,变模糊,变成一丁点

辽阔的远处。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我们一会儿

手牵手,一会儿一前一后,在不同的弯道,

我们有不同的姿势。和不同的植物

握手言欢。山顶上,万物为我们打开。

这是山上的我们,不为山下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