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境界说的版本流变:二元归一的人本指向

2021-11-10 00:17曾玥
文学天地 2021年9期
关键词:人间词话

曾玥

摘要:现今《人间词话》分别有手稿本、初刊本、时报本三种版本,版本与版本间呈现出的文本变化体现了王国维如何在中西文化交融碰撞中做出取舍,本文尝试以初刊本第三则作为切入点,通过分析各版本有关境界说的论述,期望能以辩证的角度挖掘《人间词话》所蕴含的“二元归一”历史深意。

关键词:《人间词话》 版本流变 境界说 二元归一

于《人间词话》这一著作,作者王国维对其进行了多次删改,而其中的思想流变与取舍也由此留下探讨空间。《人间词话》最初于1908-1909年发表于《国粹学报》,通称为学报本或初刊本,后经修改于1915年发表于《盛京时报》,该版本通称为时报本,而初刊本经手稿本修改得来,《人间词话》手稿本、初刊本、时报本的三种版本在内容上呈現出各种差异。就历时性而言,手稿本为起步阶段,初刊本为过程阶段,时报本则“代表了王国维词学的终极形态” ,在文本变化中体现出了王国维在中西文化交融碰撞中所做出的取舍,而在《人间词话》的不断调整中,“都由境界说作为开篇,都由元曲来终篇” ,可见境界说在这一词学论著中所居地位极为重要。本文尝试以初刊本第三则作为切入点,主要通过分析初刊本与手稿本有关境界说的论述,探究境界说如何体现出王国维对中西学说的取舍,期望能以辩证的角度挖掘《人间词话》所蕴含的“二元归一”历史深意。

一、同情之理解: “我与物”的增添

初刊本第三则为王国维“境界论”的重要词则,以古人具体词作为例,说明了“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具体表征如何,初刊本原句为: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耳。”

手稿本原句则为:

“有我之境,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此即主观诗与客观诗之所由分也。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耳。”

由此可见,在手稿本中,本无“以我观物”与“以物观物”二句,且在“何者为物”后尚有“此即主观诗与客观诗之所由分也”一句,总体而言,此为王国维以中学为本、去西方化的立场体现。

一方面,就初刊本较之手稿本增添的部分而言,版本对比之下可见王国维西学话语下的中学治学视野。“以我观物”与“以物观物”的词学治学方法,从表面观之,分别以“我”与“物”切入分析词作的视角看似形成了物我相对的二元关系,实则是评论家以“同情之理解”的态度,将自己放置于词人作词的心境当中,琢磨其如何将心境熔炼于词作之中。作者在当时创作的时空中,或以我之感情色彩附着到本无情感的外物之中,或以超然之眼凝视万象景物,从而于词作中形成一独立的艺术境界,不论如何,沿此路径得出的词学论说,皆秉持着“同情之理解”的态度 ,将自身置身于当时当景之中,尽量与作者心境两相共鸣,从而评判作者所要表达的情感是否与词中文字是否契合,进而观其“境界”是否出自“真景物”“真感情”,当属“知人论世”的治学态度。

二、二元归一:“主观与客观”的删减

接前文所述,就初刊本较之手稿本删减而去的部分而言,“主观诗”与“客观诗”的说法不免为其词学论说增添西学色彩,即主观与客观两相对立的二元对立思维传统。以“同情之理解”的立场观之,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视野之下,主观与客观实则是“两者同出,异名同谓” 的关系,以西学概念分而论之,难免陷入执其一端而无法窥其全貌的局面,这与中学传统所追求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二元归一指向无疑产生了龃龉。

尽管王国维在后来的初刊本第十七则中亦讨论了“客观之诗人”与“主观之诗人”的差别 、看似回到了西学概念的场域之中,但结合具体词则的语境来看,二者的最终指向依旧是二元归一、以人为本的主情观念。

初刊本第十七则为:

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第十七则所述之“客观”“主观”,最终皆复归于世事与人情的指向。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客观之诗人的创作以描摹世间百态为主,诗人通过阅世所积累的世间万象,凝练至文学作品中,创作而成的叙事或为虚构,或为半虚构,但其内核始终来自真实世间,个中蕴含的真实人性与真实情感得以打动读者,因而为“真感情”之作。而主观之诗人的创作以表达自身情感为主,故只需在创作中将其赤子之心尽数袒露,而不需借助过多繁复的媒介,亦能创作出引起读者共鸣的佳作。

加之王国维在第六十则中说明“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 ;在初刊本第六十一则提出“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 ,于创作者而言,所谓“内外”“主观客观”并非截然对立的关系,尽管在最终创作而成的作品中会呈现出一定的偏向而无法兼顾,但二者依然具备内外互为渗透的关系。

诚然,评论者与读者理应承认生命个体与外部事物之间的界限,但也应窥探得见二元解构后重新构成的整体,在诗词创作的语境下,所谓“主观”“客观”最终指向人生世间所在,故而读者能在“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有我之境中体会词人之情感转移,亦能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无我之境中感受词人之物我两忘,不论是有我之境或是无我之境,皆为词人熔铸“真感情”而成打动人心的真情深挚之作。

三、主情真挚:人文归属的共鸣要求

综上所述,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手稿本与初刊本的删改中,使得《人间词话》形成了二元归一的美学指向,这不仅与“诗缘情”的中国古典文学传统遥相呼应,也与王国维所重视的“隔”与“不隔”说联系紧密。

据学者彭玉平在《<盛京时报>本<人间词话>校订并跋》 一文对三种版本的《人间词话》考察可知,从手稿本到初刊本再到时报本,《人间词话》的内容不断经历着调整与删改,而“隔与不隔”一则即初刊本第四十则,其重要性在不断地整合中被不断地强化着 。只有在诗词中做到“不隔”,才能将作者之情感不失真地穿越时空、传达至每一代读者心中。

正如王国维本人在《人间嗜好之研究》中所述,“若夫真正之大诗人, 则又以人类之感情为其一己之感情。彼其势力充实不可以已, 遂不以发表自己之感情为满足,更进而欲发表人类全体之感情。彼之著作实为人类全体之喉舌, 而读者于此得闻其悲欢啼笑之声, 遂觉自己之势力亦为之发扬而不能自已。”,其力主以哲人之思开词史新境的美学主张,亦是以文人姿态注视人生世间,力求将诗词超越时空界限,打破主客观的二元对立而复归得一,以人类普遍之感情达到共鸣共情之效果,这与王国维在“主观与客观”“我与物”的一破一立间关系紧密,并在其“去西学化”、以中学为本的学术立场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参考资料:

王国维著,周锡山评校:《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8年

陈鸿祥:《王国维年谱》,济南:齐鲁书社,1991年

朱光潜:《朱光潜全集》第三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

彭玉平:《论王国维“隔”与“不隔”说的四种结构形态及周边问题》,《文学评论》,2009年06期

彭玉平:《朱光潜与解读王国维词学的西学立场——<人间词话>百年学术史研究之五》,《学术研究》,2008年02期

彭玉平:《<盛京时报>本<人间词话>校订并跋》,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03期

徐梵澄:《老子臆解》,第2页,武汉:崇文书局,2018年

徐梵澄:《老子臆解》,第117页,武汉:崇文书局,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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