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佳瞳 增宝当周
《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是古印度文明的重要结晶,不仅代表了印度史诗文学的最高成就,也成为印度后世文学、宗教、艺术、民俗等领域的不绝“源泉”。随着贸易与文化交流,《摩诃婆罗多》传播到尼泊尔、斯里兰卡、印度尼西亚、中国等地以及部分欧洲国家,在与当地文化传统融合的过程中,逐渐形成具有不同“面貌”的摩诃婆罗多故事。
由于地缘和宗教等因素,印度史诗传播到中国藏族地区的时间较早,形式和内容也比较丰富。国内学界对两大史诗在中国藏族地区的传播的研究主要有:研究或分析藏文文献中的摩诃婆罗多故事;对比研究印、藏史诗;探究摩诃婆罗多故事人物与藏王起源的关系等。
《摩诃婆罗多》主要通过佛教传播而逐渐进入中国藏族地区,后以佛教赞诗、格言诗、散文注释等体裁流传。在我国藏族地区独特的历史语境和文化氛围下,通过不同藏族作者的翻译与改写,摩诃婆罗多故事逐渐融入藏族文学发展史中:通过弱化原故事印度教思想、更换人物身份、增删人物角色、改变故事发生地等手法,逐渐演变为具有“藏文化特色”的“民族故事”。
藏文大藏经《丹珠尔》赞颂类佛经《殊胜赞》(Khyad Par Du’ Phags Pa’ i Bstod Pa)和《胜天赞》(Lha Las Phul Du Byung Bar Bstod Pa)中,记载了藏族文献里目前已知的最早的摩诃婆罗多故事。两大赞诗的作者是印度佛教徒吐尊珠杰(mtho btsun grub rje)和德雪达波(bde byed bdag po)①传说两兄弟原是印度湿婆派信徒,因在冈底斯山脉亲见湿婆讲佛法而皈依佛教,后分别撰写出佛教赞体长诗《殊胜赞》和《胜天赞》。参见赛仓·罗桑华丹:《殊胜赞注释》,甘肃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为进一步阐明偈颂中提到的非佛教天神和仙人事迹,孟加拉比丘西饶郭恰(shes rab go cha)引用“四吠陀”、《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往事书”等文献中的印度神话故事,对赞诗进行注释;公元8世纪,吐蕃译师玛仁钦却(rma rin chen mchog)最早将两部赞诗翻译成藏文;公元11世纪,大译师仁青桑布(rin chen bzang po)将西饶郭恰对赞诗的注释也译成藏文②张帅:《〈罗摩衍那〉在我国藏族地区的译介与接受研究》,信息工程大学硕士论文,2020年,第14~15页。。
《殊胜赞》共76颂,其中有3颂提到摩诃婆罗多故事:颂1:“迦尔纳难敌等人,曾被遍入天伤害;心怀善念待众生,甚至施舍自身命。”③rna can ’thab dka’ la sogs la,khyab ’jug gis ni gnod pa brtsams.sems can rnams la phan bzhed pa,khyod kyis srog kyang btang ba mdzad.颂2:“俱卢族和般度族,为何双方要战斗;你视荣光如藤蔓,舍弃残暴后断除。”①sgra ngan dang ni skya bseng dag,gang gi phyir ni gyul bkye ba’i.dpal de khyod kyis ’khri shing ni,gdug pa bzhin du spangs nas gshegs.颂3:“若说般度子,变得有福报;行不可行事,则斥责你宗。”②skya bseng bu ni brjod byas na,bsod nams ’gyur zhes so sor smra.gang zhig bgrod min bgrod byed pa,de dag khyod kyi bstan la smad.以上三处释文参见藏文大藏经《殊胜赞释》《胜天赞释》及赛仓·罗桑华丹著《殊胜赞注释》。以上三首赞诗简要提及了摩诃婆罗多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和般度族与俱卢族的矛盾。佛教徒的身份也许在一定程度上让作者摆脱了传统印度教徒的思维模式和固有认识,从而对故事及其人物产生不同的理解和思考:如颂1中“颠倒”善恶双方:迦尔纳、难敌等人被塑造成正派人物,遍入天③印度三大神之一毗湿奴的化身。则是善用诡计的邪恶形象,这与《摩诃婆罗多》中的描写恰恰相反④学界关于《摩诃婆罗多》的研究中,倒置理论(inversion hypothesis)的观点与《殊胜赞》《胜天赞》记载的内容较为相似。该理论认为,俱卢族是“原始”史诗中的英雄角色,后在印度婆罗门的改写下逐渐演变为现存摩诃婆罗多故事中的反面角色。详见Vishwa Adluri and Joydeep Bagchee,eds.,Reading the Fifth Veda:Studies on the Mahābhārata和 The Nay Science:A History of German Indology等著作。。这一书写也被部分藏族摩诃婆罗多故事文本保留,如《萨迦格言注释》,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后世文本对摩诃婆罗多故事的认识和书写倾向。颂2前两句提出俱卢族和般度族为何展开斗争的问题,其注释进行了回答:认为双方是为争夺王位而展开斗争,暗含了对此行为的批判;后两句运用比喻赞扬了佛陀将外在的荣光视为盘踞有毒蛇的藤蔓,因此断绝这些残暴可怕之事,体现了作者借用摩诃婆罗多故事的真实目的。颂3及其注释体现了浓厚的佛教伦理道德和思想观念,作者站在佛教徒立场对外道兄弟共妻的行为进行严厉批评,认为这是不可行之事,将其贬斥为邪淫。
《胜天赞》仅有一句提及摩诃婆罗多故事:“遍入天摧毁难敌族。”⑤khyab ’jug gis ni ’thab dka’ la sogs rigs rnams brlag par gyur.其释文进一步写道:“遍入天十分凶残,对于怜爱之人也毫不温和,将手伸向杀戮。”此颂与《殊胜赞》颂1的立场一致,将遍入天刻画为凶残狡诈的形象,而难敌族则成为“受害者”。
总体而言,从创作目的来看,两大赞诗并不是以传播印度史诗为主要意图,吐尊珠杰和德雪达波在《殊胜赞》《胜天赞》中借用摩诃婆罗多故事是为赞颂佛陀和传播佛教思想。作为佛教僧人,兄弟二人在书写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佛教价值观的影响,从而对摩诃婆罗多故事进行个人价值判断:具体表现在文本中即为对遍入天为取得胜利而欺骗弱者、般度俱卢二族为争夺王位而展开斗争、般度五子共妻行为的批判。囿于诗体形式,文本中对摩诃婆罗多故事的描写只有寥寥几笔。单从传播故事内容这一角度来看,《殊胜赞》和《胜天赞》对推动摩诃婆罗多故事在我国藏族地区的流传并无较大作用。但作为现存藏文文献中对摩诃婆罗多故事的最早记载,其蕴含的书写倾向和价值判断,却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部分后世藏族作品对此故事的基本判断与解读。
《殊胜赞释》和《胜天赞释》以散文形式对两大赞诗进行注释并对其简要提及的故事进行扩写,其中就记载有我国藏族地区最早的较为完整的摩诃婆罗多故事情节。相较之下,《胜天赞释》记载的相关内容较少,着重描写的情节是摩诃婆罗多故事《斡旋篇》难敌和阿周那挑选黑天及其军队、《毗湿摩篇》阿周那见同族残杀产生退出战场的想法,黑天以解脱哲理开导他的故事。此外,《胜天赞释》还将摩诃婆罗多故事与藏人起源相联系,认为藏人是难敌军队的后裔:难敌族战败,其中一支军队逃至雪山成为藏人先祖。值得注意的是,随着佛教在中国藏族地区的再度复兴,这一记载被后世不少藏族文献,尤其是藏族史书所沿用,成为“藏人出身印度说”的重要“依据”。
《殊胜赞释》中记载的摩诃婆罗多故事十分丰富,主要包括迦尔纳出生、难敌出生、般度之死等故事,下文以表格形式整理出主要内容①表格内容参见藏文大藏经《殊胜赞释》及赛仓·罗桑华丹著《殊胜赞注释》。:
从以上三则故事我们可以看出,《殊胜赞释》较为完整、真实地保留了摩诃婆罗多故事的“原貌”,为藏人了解这一史诗提供了重要参考。但故事在细节上较原本也有一些出入,如将盎迦王由迦尔纳改写成难敌等;内容上,《殊胜赞释》中记载的内容多为《摩诃婆罗多》主线故事,较少提及插话故事;翻译方式上,结合音译和意译的翻译方式,部分藏文名称能与梵文原意相对应:如《摩诃婆罗多》中安波利迦见广博仙人形色可怖,害怕得脸色苍白,因此二人之子一出生就皮肤苍白,取名为“般度”。“般度”是梵文pā nd u的音译,原意为“苍白”。《殊胜赞释》中,般度藏文名为skya bseng,也有洁白、苍白之意;故事主要人物上,《殊胜赞释》对摩诃婆罗多故事的主要人物及其身世关系都有所提及,并进一步延续了《殊胜赞》的书写倾向——将迦尔纳视为英雄式的悲剧人物,表达了对迦尔纳牺牲精神的赞扬和对遍入天狡诈残暴的批判。
藏族的著史传统是随着佛教在中国涉藏地区的发展而发展起来的,总体呈现出著者多为僧人、历史与佛教相交织、内容多体现佛教神学观的特点①谭斯颖:《西藏历史文本的传统与现代对比研究》,《青藏高原论坛》,2016年第1期,第27~34页。,可分为编年史、教法史、王统史和世系史等不同体裁。藏传佛教后弘期以来,佛教的再度兴盛极大地改变了藏族的书写史,除大量翻译佛经外,藏族本土学者也热衷于编写史书,试图重现藏族早期历史。在书写藏族王权史时,第一代藏王聂赤赞普(gnya’ khri btsan po②gnya’意为脖颈,khri意为座位,btsan po意为勇猛,是藏族人民对国王的尊称。gnya’ khri btsan po的含义是“将脖颈当作宝座的国王”,也称“肩舆王”。)的身世是他们面临的首要问题,也是最为重要的问题之一。不少藏族史书将印度史诗和藏族历史相联系,通过改写摩诃婆罗多故事中的部分人物和情节,将其“挪用”到聂赤赞普的身世建构中,成为该故事在我国藏族地区流传中的重要“变异形态”。
《柱间史》是公元11世纪阿底峡大师在大昭寺宝瓶柱掘出的伏藏文献之一,记载了藏族早期历史及松赞干布主要事迹等内容。本书第5章“氏族与王统史”中记载了第一代藏王聂赤赞普的身世:释迦族有嘉桑(skyabs seng)和百军(dmag brgya pa)两位王子。百军的夫人生下儿子茹巴杰③部分藏族史书中也写作茹巴底(ru pa ti)。(ru ba skyes),百军见其长相怪异,认为是不祥之兆便下令处死。仆人不忍,将茹巴杰装进匣子扔进恒河,恰好被一农夫看见。农夫将茹巴杰带至密林处悄悄抚养长大,后将身世告知于他。④这一记载与《摩诃婆罗多》迦尔纳的出生情节十分相似。杨毛措教授研究后认为,《柱间史》中出现的茹巴杰是以摩诃婆罗多故事中迦尔纳这一角色为原型再创作而成,详见杨毛措《藏族王室印度徙入说之茹巴底及迦尔纳故事略考》一文。茹巴杰听后十分惊恐独自逃走,到达尧尔布神山(lha ri yor po)时,天神用天绳勾住他的顶髻将他牵引至兜率天中。其后,长寿圣智天(tshe ring ba ye shes lha)自天界俯瞰人间时,见雪域吐蕃殊胜宜人,便让茹巴杰降落于此地。本教徒见他从天而降,十分稀奇,于是用肩膀将其抬回称王,名为“聂赤赞普”①阿底峡发掘,卢亚军译:《柱间史——松赞干布遗训》,甘肃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45~48页。。《柱间史》将印度史诗、本教传说、佛教信仰和藏族历史人物相交织,重构了藏王聂赤赞普的身世起源,对推动摩诃婆罗多故事在我国藏族史书中的“本土化”有一定的示范作用。
公元12世纪中叶智者弟吴(mkhas pa sde’u)著成《弟吴宗教源流》,该书是一部融合教法史和王权史的综合性著作。在“悉补野王统”一章中,也有关于聂赤赞普身世的记载:百军王有九十九子,护狮王因前世杀鹿无数而无子嗣,后有一仙人赐予其五个非人之子。威猛天之子塔噶尔(tha dkar)杀死百军王及其九十八子,并将幼子茹巴杰关在筪内扔进恒河。频婆娑罗王(rgyal po gzugs can snying po)的牧童打捞上筪子并献给国王,王将茹巴杰带至山间庙宇进行供养。其后,非人五子想将茹巴杰请回供养,但茹巴杰认为他们将杀死自己,于是逃至印藏边界,恰好遇见前来寻找首领的藏族智者们。智者们以为茹巴杰来自天界,便用脖颈将其抬回,称为“聂赤赞普”②弟吴贤者著,许德存译:《弟吴宗教源流》,西藏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13~114页。。《弟吴宗教源流》中的记载吸收并改写了更多摩诃婆罗多故事的“元素”:包括般度族五子和迦尔纳的出生故事等,故事内容也更加完整丰富,是藏族史书将摩诃婆罗多故事融入聂赤赞普身世建构中的突出代表。
继《柱间史》《弟吴宗教源流》后,不少藏族作者继续将摩诃婆罗多故事添加至藏王起源传说的历史书写中,进一步丰富了该故事在藏族史书中的记载,其中较为重要的文献如下:
1.蔡巴·贡嘎多吉在《红史》(1363年)中通过糅合《胜天赞释》藏人起源故事和《柱间史》藏王起源故事,对聂赤赞普的身世传说建构出新的书写:释迦族迦桑王幼子带领军队逃至雪山,成为西藏的国王;2.《汉藏史籍》(1434年)关于聂赤赞普身世起源与《柱间史》记载的内容相似,继续“挪用”迦尔纳的出生故事;但故事中明确提到:护狮王第三子③《摩诃婆罗多》中阿周那是般度的第三个儿子。因长相奇特而被抛入恒河,其后成为藏王。3.巴卧·祖拉陈瓦于1564年写成《贤者喜宴》,在聂赤赞普身世问题上,引入了“新角色”——观音:观音欲使西藏属民安乐,遂派释迦离遮毗族后裔聂赤赞普下凡为西藏人主,这一“元素”可能是藏族观音崇拜影响下的新书写。此外,《贤者喜宴》还收集、汇总了佛教文献中三种不同的般度五子故事,由此讨论了般度五子和释迦牟尼出生时代早晚、藏人起源、茹巴杰与聂赤赞普关系等问题:(1)《茹巴底预言经》(Ru Pa Ti Lung Bstan Gyi Mdo)和《全智子上释经》(Kun Mkhyen Bus Stod’ Grel Gyi Lung)①两部经文的汉译名参考黄颢、周润年在《贤者喜宴——吐蕃史译著注》一书中的译名。中记载,般度五子在世尊之后出现;(2)《大方广严经》中,世尊欲从天而降,诸神商议应降于何地。一些神认为般度五子居住的象城合适,但遭到反对:此地有般度五子,彼此不和长年征战,不易降服;(3)《胜天赞释》中的般度五子故事。
历史书写是记录、塑造民族历史记忆的重要方式,是集体身份认同的重要基础。作为西藏第一代藏王,聂赤赞普的身世决定着整个吐蕃王室的起源,意义重大。从公元11到16世纪,随着佛教在我国藏族地区的再度复兴,不同史书通过糅合印度摩诃婆罗多故事、本教传说、佛教信仰和《胜天赞释》中的故事,推动了聂赤赞普“印度出身说”在藏族历史书写中的流行。这一历史书写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佛教影响下藏族历史书写者自觉或不自觉的“集体选择”,对后世藏人的集体身份认同产生重要影响。
《萨迦格言》②全书以七言四句写成,分为9章,共457首格言诗,提出处世、治学、识人、待物的一系列主张。成书于13世纪上半叶,是萨迦班智达学习、模仿龙树大师《百智论》《智能树》《益世格言》、贾那嘎《修身论》等著作写成③索南扎巴、孔唐·丹白准美著,耿予方译:《格丹格言水树格言》,西藏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78页。,开创了藏族文学史上格言诗著作的先河。萨迦班智达的学生仁钦贝(1143~1217年)为让后人在学习《萨迦格言》时不至于将其含义弄混,对其中的51首格言诗进行注疏,写成《萨迦格言注释》④仁钦贝:《萨迦格言注释》,西藏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注疏内容短小精悍、生动传神,多来自印度史诗神话、民间故事和佛教故事等。
《萨迦格言》第6章“辨识本性”的第54首格言提及摩诃婆罗多故事:“聪明又勤奋的人,又有何事完不成;俱卢十二支军队,都被般度子所灭。”⑤blo dang brtson ’grus yod gyur pa,de yi sgrub par mi nus gang.dgra ngan dpung tshogs bcu gnyis po,skya seng bu yis bcom zhes thos.格言借用般度五子消灭俱卢族的故事来赞美聪明又勤奋的人。《萨迦格言注释》对格言注释后,又将诗中内容进一步扩写,成为藏文文献中较为完整的摩诃婆罗多故事。故事来源上,《萨迦格言注释》应是在《殊胜赞释》《胜天赞释》中的摩诃婆罗多故事基础上改写而成,因此故事总体上较为相似,都包括迦尔纳和难敌出生、般度之死等主要内容,但也存在差异:1.故事结构和顺序方面,《殊胜赞释》《胜天赞释》是对不同赞诗的注释,是根据赞诗内容有选择性的扩写,所以其中的故事并不是完全按《摩诃婆罗多》的逻辑顺序展开,故事之间相对独立。因此,仁钦贝在为《萨迦格言》扩写这一故事时,面临的重要问题之一就是如何将这些碎片拼接为一个完整的故事。结合《萨迦格言注释》的故事来看,仁钦贝可能并没有参考过其他版本的摩诃婆罗多故事,而是在两大赞诗注释故事的基础上,按自己的逻辑和理解将故事重新排序、组合而成。2.故事情节方面,两故事在主要情节上保持较高程度上的一致。但《萨迦格言注释》中部分情节呈现出“民间故事的元素”,如罗刹女诅咒鼠狗、阿周那射杀躲藏在树洞中的难敌等。3.故事细节方面,与《殊胜赞释》《胜天赞释》相比,《萨迦格言注释》中的故事出现改写部分人名、角色、人物关系的情况:如般度五子的父亲身份与出生顺序错乱、混淆难敌和难降、将罗刹女希丁芭与黑公主误认为同一人等。《萨迦格言注释》中摩诃婆罗多故事的改写和变异体现出印度史诗在我国藏族地区流传过程中的本土化改造和创新。下文以表格形式列出主要情节①参见仁钦贝:《萨迦格言注释》,西藏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54~164页。:
作为藏族学者书写摩诃婆罗多故事的早期尝试,《萨迦格言》及其注释有着承前启后的作用:一方面,《萨迦格言》及其注释吸收了《殊胜赞释》《胜天赞释》的大部分故事内容,是对这一故事的直接继承;另一方面,《萨迦格言》对推动摩诃故事在我国藏族文学作品,尤其是格言诗集中的发展和传播起着关键作用。
后世藏族学者创作出的不少格言诗集都不同程度地受到《萨迦格言》的影响,其中,《格丹格言》和《国王修身论》中也有摩诃婆罗多故事的相关记载。
1.《格丹格言》中的摩诃婆罗多故事
《格丹格言》成书于16世纪,作者是著名的藏族学者索南扎巴,该书主要通过列举不同特征来说明智者和愚者的区别①全书共125首格言诗,部分格言诗后有相应的故事加以说明。。本书第51首格言诗及其注释中的故事是在《萨迦格言》影响下写成:“智者最初弃战斗,一旦开战必胜敌;请看阿周那行为,歼灭对方全军队。”②mkhas pas dang po ’thab rtsod spong,’thab rting dgra la nus thon byed.rgyal po srid sgrub ces bya bas,pha rol dmag tshogs bcom la ltos.
从格言的主题思想来看,《格丹格言》和《萨迦格言》都强调对智者的赞扬,但侧重点有所不同:《格丹格言》强调只要智者加入战斗,就一定会打败敌人;《萨迦格言》则强调聪明又勤奋的人能完成任何事;从格言的中心情节和人物来看,《格丹格言》中的格言诗旨在突出智者对战斗取胜的重要性,因此挑选了《摩诃婆罗多》中阿周那看见对战双方都是亲友因此犹豫不决,但在黑天的劝说下重新加入战斗,最终和般度族赢得胜利的情节。可以看出,阿周那故事和《格丹格言》想表达的哲理十分契合,因此此处对摩诃婆罗多故事的选择和运用是十分恰当的。另一方面,在《格丹格言》的格言诗中,阿周那重返战场的故事是中心情节,阿周那是故事的中心人物;而《萨迦格言》的格言诗借用聪明又努力的般度五子最终战胜俱卢族的故事来强调这两种品质的重要性,其中两族斗争是中心故事,般度五子是中心人物;从故事内容来看,两故事整体上较相似,但《格丹格言》删减了《萨迦格言注释》中的部分情节,篇幅较短,故事的饱满性和生动性稍差;此外,二者部分人名、角色身份故事情节有所差异,但《格丹格言》中的这些细节信息却和《殊胜赞释》《胜天赞释》中的内容相同,因此故事的准确性和“真实性”更高。索南扎巴在创作这一故事时,可能也参考过两大赞诗注释中的记载,并以此对《萨迦格言注释》中的故事进行校正。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作者并不是原封不动地将《萨迦格言注释》中的摩诃婆罗多故事生搬硬套到《格丹格言》中,而是结合其他材料对故事进行校正和修改,使故事更接近底本中的“真实”描述,体现了藏族作者在推动摩诃婆罗多故事在我国藏族地区流传过程中的创造性、批判性和独立思考性。
2.《国王修身论》中的摩诃婆罗多故事
藏族学者米庞嘉措(1846~1912年)以国王为主体写成《国王修身论》,从正反两面的角度探讨国王治理百姓、用人之道、处理政务等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藏族统治阶级的政治主张、伦理道德和行为规范等③久·米庞嘉措著,耿予方译:《国王修身论》,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55页。。本书第18章“运用妙计取胜”的第6首也有摩诃婆罗多故事的格言诗,但无注释故事:“既有智慧又努力,制服对方很容易。难敌十二支大军,般度五子都战胜。”①blo dang brtson p’i stobs ldan na,pha rol gnon la dka’ ba ci.sgra ngan dpung tshogs bcu gnyis po,skya bseng bu yis bcom pa bzhin.
对比《国王修身论》和《萨迦格言》可以看出:主题思想方面,《国王修身论》赞扬了聪明又努力的国王,通过妙计很容易制服对方;与《萨迦格言》相比,这首格言诗缩小了前者的赞扬主体和思想情感;内容方面,《国王修身论》的这一首格言诗几乎完全继承《萨迦格言》,只在个别词上稍做修改,均提及般度五子战胜俱卢族的故事;写作目的方面,《国王修身论》主要是为国王提供“为君之道”,而《萨迦格言》的内容更为全面,侧重善与恶、智与愚的区分。《国王修身论》将与摩诃婆罗多故事有关的格言置于本书运用“妙计取胜”的章节内,侧面反映出作者对故事中般度五子多次使用计谋,最终取得胜利的情节比较熟悉;此外,《摩诃婆罗多》主要讲述了王族间的战争,以及国王坚战如何取得战争胜利的故事,与作者著书的目的契合,因此米庞嘉措在本书借用《萨迦格言》的内容是十分恰当和准确的。
综上,13 世纪萨迦班智达在《萨迦格言》中首次将印度史诗和藏族格言诗体裁相结合,成为摩诃婆罗多故事在藏族文学发展中的新形式;同时代学者仁钦贝以《殊胜赞释》《胜天赞释》中的故事为基础,创造性地以格言注疏的形式写成《萨迦格言注释》,记载了较为完整的摩诃婆罗多故事;16世纪《格丹格言》和19世纪《国王修身论》是对《萨迦格言》及其注释的学习、模仿和再修改,体现出不同藏族学者对同一故事的不同理解、思考和再创造,是摩诃婆罗多故事在藏族格言著作中的继承和发展。
《诗镜》是公元7世纪印度作家檀丁用诗体形式写成的文学理论著作,对推动梵语文学理论发展有着积极作用。13世纪上半叶,藏传佛教萨迦派“萨迦五祖”之一的萨班·贡嘎坚赞在《智者入门》中首次对《诗镜》进行介绍和摘译,开创了藏族诗学研究的先河;13世纪下半叶,藏族译师雄顿·多吉坚赞和印度学者奇弥迦罗在萨迦寺将《诗镜》全文译出;其后,洛卓丹巴(1276~1342年)以此书讲授教学,推动了《诗镜》在藏族地区的传播②孟昭毅:《中印文化交流中的藏族文学》,《中国藏学》,1994年第3期,第133~134页。;1772年司徒·丹贝宁杰对照两本梵语《诗镜注释》核对和校正藏文译文,写成《诗镜双语合璧》③赵康:《〈诗镜〉四体合璧》,中国藏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4页、第461~467页。。除翻译、校勘外,不少藏族学者也致力于对《诗镜》的注释,实现了《诗镜》在中国藏族地区的创新和本土化发展:其中主要注释有仁蚌巴·阿旺吉扎《诗镜注释无畏狮吼》(1526年)、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希嘉措《诗镜释难妙音欢歌》(1647年)、第司桑吉嘉措《诗镜注妙音欢歌释难》(17世纪下半叶)、米旁·格勒南杰《诗镜注释檀丁意饰》(1678年)、康珠·丹增曲吉尼玛《诗镜注释妙音戏海》(1770年)、久·米旁《诗镜注妙音喜海》(1909年)等①张帅:《〈罗摩衍那〉在我国藏族地区的译介与接受研究》,信息工程大学硕士论文,2020年,第22~23页。。
《诗镜》中共有4处提及摩诃婆罗多故事:1.第2章“意义之修饰”中第279颂:“难降曾在我面前,手扯黑公主青发,如今擒获这罪人,岂能容忍他活命?”②gang gis nag mo bdag mdun nas,skra nas bzung ste drangs gyur pa,bstan dka’ sdig can thob pa’ di,skad cig ’tsho bar ’gyur ram ci.参见《〈诗镜〉四体合璧》,第235页。这一颂讲述的是有味的表达方式。《诗镜》中的“味”源自梵语戏剧理论著作《舞论》中的“八味”论述,是指艺术作品所传达出的感染力,即观众在欣赏艺术作品时体验到的审美快感③黄宝生:《印度古典诗学》,线装书局2020年版,第50~51页。。这首诗主要描述的是《迦尔纳篇》怖军在战场见到难降,想到他对黑公主所做的恶行,愤怒至极,用剑剖开他的胸膛,痛饮他的鲜血,实现了自己过去誓言的情节,表达了“暴戾味”。2.第336颂:“妙言女,你的双眼由黑白变为红色,倚靠在两耳者旁,谁的心能不动摇?”④snyan par sgrogs ma khyod kyi mig,nag dkar rjes su dmar ba yang.rna ba dag la brten pa ni,su yi yid brtan nyid du ’gyur.参见《〈诗镜〉四体合璧》,第270~271页。此诗展现了“矛盾庄严”。庄严论是一种探讨诗歌形式美中的修辞手法,该诗通过双关间接表现诗的内容矛盾性。《梵语诗学论著汇编》和《〈诗镜〉四体合璧》两书中列出此颂的其他含义:(1)遍入天偏袒阿周那,又去怜惜敌人迦尔纳,怎么能信得过他?(2)黑公主你热爱黑天和阿周那,为什么眼睛又停留在迦尔纳身上,这怎么能叫人放心呢?3.第3章“修饰中难作形式”第85颂:“征服大地善以教法治国的智慧俱卢族,于战场上击溃敌军,将众将士吓得胆战心惊。”⑤sa las rnam rgyal brtan pa sgrub byed pa’i,brtul zhugs la dga’ mchog rtogs ku ru pas.gyul du rang gi dgra yi rigs rams ni,che bar bkag cing lci bar ’dar bar byas.参见《〈诗镜〉四体合璧》,第343页。《诗镜》中提到在梵诗中限定元音、辅音类别和用辅音创作是很困难的,但如果数量在4个以上就比较容易。此诗只重复使用i、a、u三个元音来概括般度族击败俱卢族的故事;4.第185颂:“般遮罗国公主,成为般度五子之妻,贞洁妇女的典范,全靠天神的旨意。”⑥skya bseng bu lnga dag gi ni,chung ma lnga len bu mo ste.dag pa rams kyi mchog tu gyur,’di ’dra lha yi sgrub byed do.参见《〈诗镜〉四体合璧》,第404~405页。作者认为诗人在创作时,有时候会出现违反时间、技艺、正理、经典等情况,但凭借高超技巧,有时候就能超越诗病成为诗德。此诗中兄弟同妻是天神的安排,因此从内容上来说不算违反经典,因此不构成诗病①黄宝生译:《梵语诗学论著汇编》(上册),昆仑出版社2007年版,第216~228页。。
以上4首诗,主要是借摩诃婆罗多故事的部分情节来为作者阐发诗学理论而服务,因此故事只起辅助作用,对扩充和完善摩诃婆罗多故事内容方面并无直接推动作用。但自13世纪萨迦班智达将《诗镜》选译为藏文后,这一文学理论著作对藏族古典文学产生深远影响,逐渐成为藏族作家文学创作的“写作指南”,《诗镜》的广泛影响和传播也无形中助力了摩诃婆罗多故事在我国藏族地区的流传。
《摩诃婆罗多》“毗湿摩篇”第23至40章描述了俱卢大战第一天,阿周那见同族相互厮杀,心中产生疑惑和忧虑,认为这种战争不符合“正法”。黑天以解脱哲理来开导阿周那,希望他积极履行个人对社会的义务和职责,他们之间的对话就是著名的《薄伽梵歌》。梵本《薄伽梵歌》共18章,700颂,是《摩诃婆罗多》中最负盛名的插话之一。《薄伽梵歌》的主要内容是黑天向阿周那阐明人生最高目标——解脱(moks a)的三条途径:业瑜伽、智瑜伽和信瑜伽。
20世纪中叶,我国藏族佛教僧人、文学家、思想家根敦群培将梵文《薄伽梵歌》译成藏文,为当时的藏族人民了解印度教哲学思想提供重要参考。薄伽梵(bhagavat)也译为“尊者”“世尊”,佛的名号之一,但在《薄伽梵歌》中是对“黑天”的尊称。《薄伽梵歌》在藏文中译为legs ldan nag po’i glu,即“具德黑天之歌”,跟梵文原意相符,均从题目强调了故事主要人物——黑天。根敦群培所译《薄伽梵歌》与梵本内容相似度极高②对比梵本,根译本“智慧瑜伽”一章中缺失第6颂。,展现了译者扎实的梵文功底和高度忠于原本的翻译态度。
根敦群培译《薄伽梵歌》共4章:数论瑜伽(72颂)、业瑜伽(43颂)、智慧瑜伽(41颂)和虔信瑜伽(20颂),分别对应梵本的第2、3、4和12章。数论瑜伽中,阿周那见同族残杀而悲痛欲绝,因此向黑天寻求开导。黑天教育阿周那虽然身体可以被毁灭,但“灵魂”永恒不朽,并鼓励阿周那作为刹帝利要积极投身战争来实现正法。业瑜伽中,阿周那质疑黑天的开导,提出如果智慧比行动更为重要,为何还要参加战争?针对阿周那的疑问,黑天进一步解释:一些人是通过经验和思辨来获得最高的“我”,另一些人则是通过奉献服务获得的。不行动将会充满罪恶,不能获得解脱,因此我们时刻都要行动。智慧瑜伽中,黑天向阿周那讲述了自己在不同轮回转世中传承瑜伽的故事并开导阿周那,如果他得到真正的智慧,就能认识到众生都是“我”的一部分。虔信瑜伽中,黑天对阿周那关于至上瑜伽的问题进行了回答:时常用瑜伽约束自己,并对“我”进行崇拜才是至上瑜伽。努力控制自己的感官,爱护众生,就能实现与我同一、与梵同一。①更敦群培:《更敦群培文集》(下册),《具德黑天之歌》,四川民族出版社2009 年版,第431~470页。
目前关于藏译《薄伽梵歌》仅能见到以上4章,因此关于根敦群培是仅节译这4章内容,还是曾译出全本是值得进一步考究的问题。《印度婆罗门哲学经典〈薄伽梵歌〉藏译本研究》一文找到几处证明根敦群培已译出全本的记载:1.根敦群培在《梵语宝藏》中提到,他主动接受了《薄伽梵歌》的翻译工作,并且精确地译出该书18章全部内容,但是几乎没有机会把译本呈现在雪域智者面前。2.哲通活佛在《根敦群培传记》中提及他在拉萨的时候,根敦群培曾给他看过《薄伽梵歌》的藏译全本;3.奇美仁增喇嘛也曾提到《自在黑续》曾在印度瓦拉纳西出版,全书共800页,后面附有3篇评论。以上记载可以看出,根敦群培应译出《薄伽梵歌》全本,但在颠沛流离中可能丢失部分内容,现在仅存残本4章②扎平、尼玛:《印度婆罗门哲学经典〈薄伽梵歌〉藏译本研究》,《西藏研究》,2014年第4期,第91~92页。。
根敦群培译《薄伽梵歌》格律优美,语义通顺,是20世纪藏族文学界翻译类作品中的重要典范和突出代表。《薄伽梵歌》虽然没有直接体现摩诃婆罗多故事的主要情节,但作为史诗中的重要插话,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摩诃婆罗多》的思想精髓。难能可贵的是,作为佛教教徒,根敦群培坚持忠于原文的态度,保证了译本的准确性和“思想真实性”,是当时藏族社会了解印度及其宗教思想的重要文献。
1.《般度五子传》
拉敏·益西楚臣(lha smon ye shes tshul khrims)1913年③一说是1912年。生于西藏孜拉,17岁进入色拉寺学经,先后担任班禅侍读、执事僧官、班禅堪布会议厅秘书长。西藏和平解放后,历任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副秘书、全国政协常委、政协西藏自治区委员会副主席等,是藏族著名的爱国上层人士。此外,拉敏·益西楚臣还是杰出的学者、诗人,主要著作有《尊者米拉日巴传》《般度五子传》《少年沙门与娇媚丽人》等④索穷·拉敏:《益西楚臣和他的诗歌》,《中国西藏》,2005年第3期,第84~87页。。
《般度五子传》(Skya Bseng Bu Lnga’i Rtogs Brjod)是拉敏·益西楚臣用诗体写成的摩诃婆罗多故事,全文142颂,情节完整。《般度五子传》受《萨迦格言注释》中摩诃婆罗多故事的影响,二者情节和内容基本一致。关于此书的成书年代,西北民族大学的老师拉却杰(la mchog rgyal)认为此书应该是写于1937年九世班禅圆寂的前一年或两年(1935年或1936年),也就是作者二十二、三岁时①完德扎西:《般度五子传研究》,青海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4年,第17~18页。。这一时期,我国内地和西藏地区政局动荡,内部斗争激烈:1923年,因西藏内部上层权力斗争,拉敏·益西楚臣随九世班禅等人离藏;1935年国民政府决定派遣专使护送九世班禅回藏,但在噶厦政府的阻拦下,班禅返藏一事陷入僵局;西安事变后,九世班禅等人被迫滞留在玉树地区;1937年,返藏心切的九世班禅决定再次启程,然而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让英国政府和西藏噶厦政府反对班禅进藏的态度愈发强硬,九世班禅等人返藏的愿望落空;1937年10月19日,九世班禅驻锡于结古寺甲拉颇章宫时忧劳成疾,12月1日圆寂于玉树②丁柏峰:《九世班禅返藏受阻及在青海的活动述略》,《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3期,第91~96页。。有研究者称,拉敏·益西楚臣借用《般度五子传》中般度族和俱卢族争夺政权的故事折射了当时西藏的政治、社会现状,通过般度族的胜利来表达自己相信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美好愿景。③完德扎西:《般度五子传研究》,青海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4年,第9~15页。
《般度五子传》多运用浪漫、夸张的修辞手法,用词凝练,文辞优美,人物生动形象,是西藏近代文学作品的典范。全文以般度族和俱卢族争夺王位为主要矛盾,间或插入般度族和迦尔纳,遍入天和迦尔纳、难敌等人的次要矛盾;故事丰富饱满,情节跌宕起伏,充分体现了作者在创作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和独立思考。因此,《般度五子传》也成为20世纪以来摩诃婆罗多故事在藏族文学发展中最为重要的文本之一。
2.《般度五子的故事诠释》
次仁朗杰(tshe ring rnam rgyal)以散文形式注释《般度五子传》,写成《般度五子的故事诠释》(Skya Seng Bu Lnga’i Rtogs Brjod Kyi’Grel Pa),2007年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次仁朗杰将《般度五子传》细分为20个故事情节,并对诗文进行注释性扩写,主要内容包括:
(1)般度和持国政权兴盛;(2)般度无子嗣;(3)持国因广博仙人祝福而有百子;(4)般度禅位持国后去往森林;(5)般度和两位妃子在森林里生活;(6)般度射杀幻化为野兽的仙人夫妇;(7)贡蒂因礼待恶事仙人而获得生子神咒;(8)迦尔纳出生;(9)般度五子出生;(10)般度因诅咒死去:(11)贡蒂母子离开森林;(12)难敌火烧般度五子住处;(13)贡蒂母子来到僧伽罗国;(14)难敌威胁般度五子;(15)阿周那因犹豫决定退出战场;(16)阿周那重返战场;(17)帝释天取走迦尔纳的金刚皮肤送给儿子阿周那;(18)般度五子经过奋战击溃难敌主力军队;(19)俱卢族大败;(20)般度族取胜。
《般度五子的故事诠释》以散文形式扩写诗体《般度五子传》,语言通俗易懂;文末还进一步对诗体词汇进行注释,便于读者对诗文的深入理解和全面把握。从故事内容来看,次仁朗杰在注释《般度五子传》时,参考了《萨迦格言注释》中的故事进行扩写①次仁朗杰:《般度五子的故事诠释》,西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2页。,因此两故事相似程度高,对人物的刻画描写和价值判断也保持一致;相较之下,《般度五子的故事诠释》篇幅更长,因此对人物的塑造和情节的描述更为饱满生动,艺术性也更为突出。
从《般度五子传》到《般度五子的故事诠释》可以看出,《萨迦格言》及其注释中的摩诃婆罗多故事除格言类作品外,对我国藏族地区近现代诗歌、散文类文学作品有重要影响。《般度五子传》以诗体形式改写了《萨迦格言注释》中的故事,是摩诃婆罗多故事在我国藏族文学中的新体裁;《般度五子的故事诠释》以散文形式注释诗文,是21世纪摩诃婆罗多故事在中国藏族地区的新文本。
从吐蕃时期到21世纪,摩诃婆罗多故事以不同“面貌”出现在中国藏族地区不同类型的作品之中,经历了佛教赞诗、格言、格言注释、诗歌、散文注释等发展脉络,体现了《摩诃婆罗多》在我国藏族地区流传和发展中的曲折性和多样性。在这一发展过程中,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并不是原封不动地被嫁接到藏族各类作品之中。不同时期的藏族作家根据自己的创作需求,在藏族历史、文化语境下借用此故事阐发不同的哲理和情感,逐步实现了该故事在我国藏族地区的本土化,展现出摩诃婆罗多故事在我国藏文化熏染下的发展与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