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和暖意

2021-11-09 07:18马丽春
安徽文学 2021年11期
关键词:小平暖意大别山

马丽春

早就知道潘小平在写《大别山上》,这本书是中国作协脱贫攻坚重点题材,全国有21个作家受邀参与创作,每人一部,命题写作、同题写作使命光荣,但也束缚多多,因此从一开始我就对这本书充满了期待。

充满期待倒不是因为它是重大题材、重点创作,而是基于我对潘小平写作能力的高度信任。

请允许我称呼她小平先生。记得好多好多年前,我还在报纸编副刊,第一次接触小平先生,好像是在编辑部里,她笑着对我说:“我这篇文章,是非常漂亮的!”(大意)——这句话在我健忘的脑子里,却像烙住一般牢牢记住了。那时候我见过的作家已经不少了,但还没碰到过有她这般自信的作家,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关注她的作品:是不是像她本人说的那么漂亮呢?

实话说,我没有失望过。

尽管一茬茬的作家冒出来,各种写法也层出不穷,但小平先生的写法,从没有过时过。

其实我最早知道她,还是在当医生时。我那时候来安徽也没几年,文坛里的人物无一认识,但因为偶尔会看看报纸,便记住了潘小平和王丽萍两位作者。她那时候写的是晚清人物,虽然是小文章却见大视野,而后来的编剧王丽萍,当时在电台主持一档栏目,写的是什么已经忘掉。这两人写的都有些另类,医护人员上夜班时偶尔也会聊到她们。在我弃医从文投奔到媒体后,这两个纸上的人物后来都有机会接触到并成为我的嘉宾,而小平先生呢,因为和我住同一个小区,甚至多次做过我的嘉宾。

对作家的信任,是一篇文章一篇文章垒起来的,而作家作品的品牌塑造,更非短时期内所能达致。如果出品文字多,数量巨大,那出品数量和质量是否呈正比呢?读者心中有一杆秤。不在乎是不是著名作家,读者阅读的只是作品。在一机在手可读物便可无限展开并延伸的当下,作家们普遍被晾到一边,这个时候还能吸引人去读的作家、去读的作品,那么,读者不是发神经铁杆粉丝便是作品真有吸引力。

小平先生的作品,我已读过很多,记得有一本书(似乎是《读书的女人不会老》),还让我边读边笑。我的阅读很芜杂也还挑剔,现当代作家的很多作品我是不讀的(这几年读民国的多一些),但小平先生的书是读的,读了后还感觉颇为愉快。她前两年领衔创作的《一条大河波浪宽》在创作界广受好评,高票入围全国“五个一工程奖”,虽最后痛失此奖,但至少显示了小平先生是有能力拿大奖的。基于以上种种,我对《大别山上》自然会有一种强烈期待。

此书在安徽图书城首发时,是2021年4月某个周六下午的两点钟。当天上午我和一群人去三孝口书店,参加刘政屏的新书首发式,我是他两本新书的审读者兼其中一本的序作者。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我和作家、安徽省作协主席许春樵临时决定去小平先生新书会上看一看。

新书发布会上有几个人在说话,我都没记住,但最后小平先生上台说的话,我却记住了。她说,主旋律写作或者说主题创作,有很多作家不屑为、不愿为,他们更倾向于个体创作、自由创作,那谁不喜欢啊,自由创作空间广阔,束缚相应要小得多。而主题创作,因为创作空间受限,是有难度的,也是充满了挑战的。最后小平先生说她喜欢有难度有挑战性的创作,没难度的写作她是不感兴趣的。这段话一结束,我就决定在我的节目中再做一次小平先生,就让她谈谈《大别山上》的主题创作和难度写作问题。

写下上面这一段时,我已经把《大别山上》读完了,而小平先生也已做客《徽派》,一个小时的视频访谈她谈得从容而精彩,我们记者的整理稿也即将推出。

接下来,要说一说《大别山上》给我的感觉了。

拿到这本书,看了一页就把我吸引住了——此书延续小平先生一贯的风格,大格局大视野却又处处弥漫着文学气息。书中细节鲜活,人物丰沛,而本书主题“脱贫攻坚”则贯穿始终,却又不是硬性植入。关键的关键,是作家始终的在场感和人文气质,让这本书充满了感人的魅力。像我这样的书虫,对书本无比熟悉,但对生活却又有着轻度疏离,而这本书恰恰弥补了我生活中的疏离感。书中的海量信息,对世界展示出的谜一般的中国当下生活,对于世界了解中国,是一个非常好的窗口。而对生活在城里,与贫困绝缘又与鲜活的现实有着距离感的人来说,会感觉新鲜和亲切。扶贫不光是中国政府的责任,也应该是人类的共同责任。感谢这本书,让我回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回到了五十年代,回到了不该遗忘的那些历史中。书中很多处,让我流下了眼泪。

“作家要有泪流满面的能力”,是小平先生的话,这句话她在很多场合说过,成了她的金句。“作家要有一种高贵的难过”,“作家的笔下一定要有暖意”,这也是她的金句。她在《徽派》访谈中说:一个作家,要有泪流满面的能力,一个作家不被苦难、贫穷、伤痛所感动,那还是作家吗?我书中写到的一个贫困户残疾人,对我粲然一笑,我站在那里好长时间没动,我是非常感动的。这么一个残疾的、卑微的生命,一个农村老光棍,没有亲人,生活非常凄苦,又不能表达,但却露出了孩童般的笑,我知道是扶贫改变了他的命运。很多人提倡“零度写作”,我是不赞成的,作家的笔一定要有温度,我叫作有“暖意”。包括我写小说,一个中篇,不管有几个人物,也不管主要人物的命运多么坎坷,多么凄苦,我一定会安排一个带有暖意的人物,作为整部作品的亮色,让人感觉非常压抑的人物命运之下,生活是有希望的,世界是有温暖的。这个暖意人物就是我个人的表达,在整部作品中,他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这样你的写作才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她说这一段时,我在现场听着,特别有感触,有感慨。

小平先生有着非常鲜明的性格。

她爱笑,爱爆金句,也爱说话。

不久前我们一起去河北省参加一个活动,一路上我们俩一直聊个不停,旁边一个记者也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一路听下来,她对潘小平非常喜欢,大概在她的采访生涯中,还没碰到过比小平先生更有趣的人物吧?这位记者年龄不大,却对痛苦体验很深。

小平先生不拘小节,她的人和文章一样,大气,热情,天真却又纯净,保持着作家高贵的童心。和她相处,让人无比放松,她还具有巨大的磁场效应。一场聊天下来,会有很多信息流在空气中弥漫,滋养着你,让你应接不暇。

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平先生坚持一天读一本书,每天凌晨三点就起来写作。对她而言,读书写作已是一种生活方式。退休后她似乎更忙了,中国作协这么重要的项目找到她,那也是基于对她的信任。

一个作家是离不开写作的,就像画家离不开画笔一样。

安徽作家中,退休后写得更多更好的有几个,小平先生是其中之一。

小平先生不单写得好,还写得快,比如《大别山上》,34万字的书稿(成书时还删去一两万字),只一个多月就完成了。她大量的时间,是用于实地采访和田野调查。

她说她一天只睡几个小时,就足够了。

那么这本书,是什么风格呢?不妨看看第一章的开头:

“现在,我就坐在他的对面。

是上午的9点来钟,风静的一刻,大别山冬日的阳光,甚至有些耀眼。

76岁的冯纪耐沉默地坐着,右目深陷。”

这样的开头,是典型的潘氏风格。好看,抓人,简洁生动,还充满着诗意。

我在阅读中,是顺着本能走,看看会不会在半路上遇到点什么问题——整本书读下来,还偏偏就没有,这让我极其佩服。这么厚的一本书(366页),其实是很考验作者和读者的,文本的张力稍一松弛,就会让读者不耐烦而弃读或去变换频道。写过剧本拍过纪录片的作者,显然非常好地处理了这些问题,而很多作品只读一章,就会流失掉很多读者。细节展开得刚刚好,不多不少,然后开始切换镜头,這时候宏大的场面出来了——作者在访谈中说她二十年前就去那里拍过纪录片,后来又无数次地深入到大别山腹地。她喜欢做田野调查。在大别山,她是入户采访,当场记录,她记得既快又好——难怪她用于实际写作的时间并不多。

书名所指的“大别山”,具体是指金寨县。

在建国前没有金寨县这一说,只有立煌县。而更早之前,1932年之前,这里也没有县治,只有连绵起伏的大别山。这里走出过十万红军,最终只有几百名活了下来。作为革命的策源地,大别山是红军的故乡,全国排名第二的将军县,却又是著名的贫困县,还是库区(建国后修建了梅山水库和响洪甸水库)。这里的红军遗迹多,移民多,苦难多,血泪也多。小平先生在接受这个任务时,就给了自己一个很高的站位:要将三千年没有解决的温饱问题,八百年淮河流域的苦难,建国七十年的积累,改革开放四十年的经济腾飞,作为脱贫攻坚的大背景。只有站在如此高度上,才能真正讲好大别山的故事,让世界看到中国政府为解决贫困所做的努力和成就。

小平先生的《大别山上》写了红军遗址、写了红军后人、写了库区移民、写了新一代农民、写了扶贫干部,他们大多是土生土长的大别山人,他们的故事,饱含着一代又一代的血泪和苦难,更焕发出新时代奋发和奋进的精神。

不管是写什么,她的笔下,都有温度,有暖意,有感染人的真性情。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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