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
上期回顾:多年后再相逢,赵知年一改之前淡漠的做派,主动跟着付云意去了她们的聚會,还听见她酒后跟秦欢诉说这些年的艰难过往,不由得心疼了……
其他几个人鬼哭狼嚎累了,也玩够了,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新上的一箱啤酒也被喝了个七七八八,大部分人醉意上来,四仰八叉地在沙发上瘫成一片。
祁景这人还挺有责任意识,自己没喝多少,这会儿走到秦欢身边,要了一颗薄荷糖醒酒,然后就拿出手机叫代驾,一个一个安排好,轮到付云意的时候,沉默了一晚上的赵知年突然出声:“我带她回去。”
这一出声,把祁景和秦欢都吓了一跳。
赵知年一晚上没说过几句话,他们还以为他已经悄悄地走了,没想到他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祁景,语气十分诚恳:“能把你的车钥匙借给我吗?我送付云意回去。”
祁景犹豫了一下。
赵知年似乎洞察到他心里的想法,突然笑了:“放心,她的人身安全我能保证。”
付云意不知道是说累了还是酒劲彻底上了头,这会儿整个人跟无骨动物一般缠在秦欢身上,他们在旁边聊天,她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最后还是祁景对着她耳朵叫了一声 :“付云意,你再不起来就扣工资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什么……什么工资?”
祁景得意地拍了拍手,一副屡试不爽的样子:“小时候说迟到,长大了说扣工资,这招真的能对付云意一辈子。”
秦欢白了他一眼,拍拍付云意的脑袋,温言软语地道:“结束了,我们带你回家,你还能自己走吗?”
付云意反应两秒,缓慢地点了点头。
祁景指着赵知年的背影:“你跟他一起走吧,我和秦欢收拾收拾再走。”
付云意又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
赵知年赶紧走过来虚虚地揽着付云意的肩膀,冲两个人点点头算是道别,便带着付云意往门外走去。他们前脚刚迈出去,秦欢就不满意地砸了一下祁景:“他要带小意走,你就让他带走啊?”
祁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都说保证人身安全了,我也不能拒绝啊。”
秦欢没再接话,皱起了眉头。
两个人把其余的醉鬼一个一个往代驾车上搬,整个场子都处理妥当、结了账之后往外走。夜里起了风,夏末初秋的昼夜也有了些温差,风一吹还是有凉意。祁景自然地把自己的外套裹在秦欢身上,发现她还皱着眉头。
他笑着吻了一下她的眉心:“不放心他们两个啊?”
秦欢低着头给付云意发了一条微信,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合适,凑合到一起对谁都没好处。”
赵知年原以为把付云意弄上车都要费一番工夫,谁知道小姑娘比谁都配合,他刚解锁了车,她就非常自觉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他也上了车,给她系安全带时对上她迷离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没松开握着她安全带的手,问了一句:“还认识我是谁吗?”
付云意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来,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他的下巴。付云意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惟妙惟肖地学着他下午的语气 :“你好赵知年,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付云意。”
付云意记仇这点还真是一如既往,一点没变。
赵知年的心情莫名愉悦起来,握住她的手:“你好。”
招呼是打完了,他的手却没松开。
付云意动了动手腕,可她没力气,他又不肯松开,反而握得更紧。她有点不高兴,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骂人词汇,就瞪着眼睛看他。
车厢里很安静,付云意甚至能听见自己带着酒气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赵知年突然出声,嗓子有点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得不好啊?”
是她自己说的。学习很累,工作不顺心,身边没有人陪着。
付云意没说话,用另一只手把车窗降了下来。
她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开了窗之后似乎适得其反。赵知年已经缓慢地发动车子,吉普车穿过七拐八拐的小胡同,驶入了东三环黏稠的夜色里。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余光见到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眶好像又红了。
有一个念头钻进她混混沌沌的大脑,她拍着自己这边的车门:“停车,停车。”
赵知年看了一眼又开始哭的她,毫不犹豫地开了双闪把车停在路边,声音放轻,诱哄一般的语气:“怎么了?”
付云意的思维已经不受理智控制,随口乱说 :“我不想坐车!”
赵知年闻言笑了,还是哄着她跟她讲条件:“可我们要回家啊。”
这话一说出来,赵知年一整个晚上因为那些“我、你、我们”而产生的不愉悦情绪都消散了个彻底,整颗心都好像坠入了被阳光暴晒过的柔软的棉花里。
小姑娘撇撇嘴,撒泼道:“那我们走回去!”
明显的无赖要求,可他还真由着她了。他打开车门锁了车,也不管那地方是否禁停,反正是祁景的车。
两个人并排着,晃晃悠悠地走到亮着昏黄路灯的街上,付云意踩自己的影子玩,自己跟自己玩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刚刚你把我的故事都听去了,我看见你换位置了。”
赵知年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走到她身边,问:“嗯……然后呢?”
她一咧嘴,恨不得露出八颗牙:“你要拿你的故事和我交换啊,以物换物嘛。”
这都是什么歪门邪理。赵知年不和醉鬼计较,想了想,她也没要听他自己的故事,干脆道:“那我给你讲个别的故事吧。”
他想起自己在侄女家看过的童话书,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只能胡诌 :“从前有条小美人鱼,她住在海底很漂亮很漂亮的城堡里,大家都很喜欢她,隔壁的王子也很喜欢她。但是后来发生了一场地震,小美人鱼的家塌了,王子救了她,两个人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格林和安徒生听到这个故事,估计要从坟墓里跳出来打他了吧?
说是走回家,其实一共也就走了不到五百米,付云意就嚷着累了要回去。被带着凉意的晚风吹了一会儿,她觉得酒劲也稍稍退下去了一些。赵知年重新把车开回路上,可这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往前没开五分钟就遇到高架上的连环车祸,肇事车和警车把路堵得严严实实,谁也过不去。
付云意看了一眼时间,零点都快过去了,整个人也开始犯困。
赵知年把外套轻轻地搭在她身上:“困就睡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大院呢。”
小姑娘含混不清地应了,可就在闭上眼的一刹那,他突然又问了一句:“刚刚秦欢问你的问题,你是不是没有回答她?”
付云意的脑子一蒙,开始回忆什么问题。
见她半天不说话,赵知年缓慢地咬着字提醒:“就是她问你,有没有找男朋友的那个问题。”
付云意为了睡觉舒服,从后座扯了个抱枕过来,此刻她整张脸埋在抱枕里,声音传出来都是模糊不清的:“你……很关心这个?”
这半天赵知年的脑子像被门夹了一样反常,在付云意这里似乎都因为他这个问句而有了清晰明确的答案。小姑娘看起来像是清醒了不少,笑了笑,笑容和语气都意味不明:“你是觉得八年前你做错了,现在来补偿我吗?”
庞大的车队往前挪动了一点,赵知年低着头挂挡,手一偏,不小心触碰到了付云意随手放在挡位旁边的手机的开关键。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未解锁的屏幕上有一条微信的浮窗消息提示,来自秦欢。
赵知年不是故意的,可那句话他看得清清楚楚。
“小意,你掌握好分寸,离赵知年远一点。”
付云意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一睁眼发现已经下午一点半了,她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来……前一天晚上秦欢似乎约了她中午一起去王府井那边新开的餐厅吃饭,下午再一起逛逛。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一点四十二分,她赶紧点开微信。
手机没静音,冷不防地涌进来一堆消息,连振动带上提示音像是完成一首交响乐,最上面的对话框就是秦欢的,发了十几条,新的一条显示在十分钟前。
“好好休息吧小霸王,昨天你也没少喝,饭我们明天再吃也来得及。”
她往上翻一翻,就见到前一晚凌晨时分秦欢发来的让她离赵知年远一点的消息。好巧不巧,她刚看到这个人名,手机就又振动了一下,跳出来的是新的好友申请。
申请栏里就一句话,后面附了个名字:“好好休息。赵知年。”
付云意缓了缓,前一天晚上被酒精笼罩着的那些模糊又破碎的记忆因为这些消息慢慢拼凑到了一起。
昨天的酒她确实没少喝,整个晚上喝了七八瓶鸡尾酒、大半瓶啤酒,还顺手灌了秦欢的小半杯白酒。喝完之后,她好像一边哭一边诉了两三个小时苦,差点把自己的人生经历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讲了个遍,然后……散场之后她好像和赵知年一起走的,还在回家的路上怼了他一路,一句好话也没说。
这一顿魔幻操作……够丢脸的。
她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赵知年的好友申请,又和秦欢敲定了晚上吃饭的时间,便起床洗漱打扮自己。
晚上和秦欢见面,付云意没再敢喝酒,叫了一壶雨后毛尖慢慢抿着。她吃这一顿饭挑挑拣拣,一会儿嫌醋熘肥肠做得太油腻,一会儿说干炸小丸子不够正宗。秦欢骂她事多,她梗着脖子扯歪理:“这怎么能叫事多,这叫追求生活品质!你忘了高中时我带你去吃的松林胡同口那家干炸小丸子了吗?加三倍辣椒粉才是真的好吃!”
秦欢由着她和自己回忆过去:“是啊,那时你还说这宝藏地方是赵知年告诉你的呢。”
话题因为赵知年的名字忽地转了方向,付云意想起前一天晚上的疑惑,顺口问了一句:“昨天他干吗要送我回家?”
“我也不知道,想和你独处呗。”
手机里赵知年发的“一起吃饭”的邀约信息她还没回复,她莫名其妙地想到秦欢说的什么时隔八年念念不忘,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她这好朋友的嘴怕是开了光,八成还真被她说中了。
赵知年等付云意的微信消息等了一个晚上。
他不常在京城住,几乎没过过夜,自然也没留车在这边。为了和付云意吃饭方便,他还特意给在京城的朋友陆锦南打电话借车。那边问了用途,竟然直接開了辆黄色车身、不能更高调的小跑过来。
赵知年开不惯这种车,当时就觉得还不如叫出租车算了。陆锦南听了拒绝理由后,眼一挑,二话不说就把车钥匙塞他手里:“你这种老古董不明白,现在的女孩就喜欢这样的车,带出去特别有面子。”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击中了他,他沉默两秒后就把车钥匙放进了口袋。
他调整了一下停车位置,就给付云意发消息,可从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付云意都没有回复。
他也没发新的消息催她。他宁愿相信她是宿醉之后整天都半梦半醒,所以始终没看手机。
车兜兜转转了一圈,赵知年本打算直接回酒店休息,想了想,转着方向盘还是回了大院。
他这次就回来待两天,老赵还是要见一见的。
回到大院门口,赵知年看了一下家里的方向,冲着院门的是客厅,此刻还亮着灯,老赵应该还没睡下。他从后座拿了自己的包和两件换洗衣服,锁了车就打算往楼上走。
关了车门,后面来了一辆出租车停在他车后面,他怕碍事,打算往里面挪一挪,结果被出租车师傅拦下 :“不用不用,下个人就走。”
就是一抬眼的工夫,他就看见了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付云意。
付云意穿得很少,宽宽松松的短袖T恤下面搭了一条牛仔短裤,露出两条白皙细长的腿,她下车的时候攥着一个小包,被风一吹,明显因为冷打了个小小的寒战。
他看了两眼,一下子想到好多年前的春天,她也是这样完全不顾天气,穿着薄薄的小裙子花蝴蝶一样跑到大院门口,对来找她的那个男生甜甜软软地笑,想着这些年来她的坏毛病怕是一个没改。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没等他把自己的外套递过去,付云意也看到了他。
她的心情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赵知年发给她的那条“一起吃饭”的消息她早就收到了,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当时又正和秦欢吃着饭侃着大山,看了一眼手机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直到在院门口看到他真人,她才记忆回笼,想起了这件事。
他还是一身黑,人站在那里的时候,周遭空气都会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付云意不知道下围棋的人身上是不是都有这种气质,像老街上一棵沉默孤独的树。遇见了总不能装作没看见,她想打个招呼,开口却换了一句:“你……等了我一个晚上吗?”
赵知年从喉咙里低低地应了一声:“差不多吧。”
付云意得到他答案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嘴欠极了,她可完全没有下一句能接。
不过赵知年似乎也不在乎这个,见她没什么要说的,便把外套递给她:“穿着进去吧。”
两天,她拿了两次他的外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付云意觉得这饭肯定是要和他吃了,于是干干脆脆地约他:“明天晚上你有空吗,我们把这顿饭补上?”
赵知年思索了一下,然后拒绝了她:“可能不行,我明天晚上的飞机回海城。”
本来打算拿手机订餐厅的付云意猛地停住了手。这两天她迷迷糊糊地和他相处着,好像不自觉地回到了少年时代。那时候他像邻家哥哥一样无条件地纵容她,有时他们约好了当天去哪儿吃饭或者去哪儿玩,她和别人玩疯了,把这些都抛到脑后,放了他的鸽子,他也不会生气。只要她垮着小脸冲他委委屈屈地撒一句娇,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今非昔比。她很忙,赵知年看起来比她更忙。
“真不好意思啊,没及时回复你的消息。”付云意诚恳地道歉,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下次回来提前告诉我,我们再一起吃饭。”
赵知年好像笑了,虽然笑意不明显,但语调里能听出来,他应着,又催了一次:“好,你快回去吧。”
外套还抱在她怀里,还回去的时候,她在他身上闻到了不是很重的烟草味。
付云意都快走到单元门口了,准备开门时突然福至心灵地回过了头。她发现赵知年还站在大院门口,只不过换成了低着头的姿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浓重,他整个人好像都被揉在大片大片的黑夜里,单薄又孤独。
怎么说两个人也重逢两天了,她好像一直忘了回问他一句,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她偶尔从他朋友的动态里能窥探到一些和他有关的事情,猜测着他应该过得不错。他潜心下棋之后打了几场足够出名的高水平比赛,事业上应该算是顺风顺水。不过,她这些年倒是没听说他身边有走得很近的女孩。
赵知年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很明显的孤独感,周身的烟火气都很凉薄,年少时她说他简直像个下一秒就要回天上去的神仙,那时她不理解这气质的来源,拼命地靠近他,其实就是想让他别总是一个人,想让他热闹一点。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性格都快被社会磨得变了一轮,他身上的孤独感却半点没减少。她注意到了,依旧忍不住想像年少时那样让他热闹起来。
付云意多看了他一眼,心臟好像被拧了一下。
她突然后悔了,如果这顿饭这么重要,她应该早点回复他,再和他多说两句话的。
东航给付云意约的那个医生,定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她本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迟到的理念,不到十点钟就出了门。
她悠哉游哉地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视线里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什么缘分?她在这儿也能遇见赵知年。
赵知年手里拿了几张像是病例和X光片子的薄纸,另一只手夹着烟。付云意没见过这么浪费的吸烟方法,眼看着手上的烟快燃尽了,赵知年才举起来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随即摁灭在了垃圾桶上。
付云意看了一眼手机,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便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她蹑手蹑脚地绕到他身后,然后突然从后面蹦到他面前冲他招手 :“嘿!”
赵知年愣了会儿神,眉眼一下舒展开,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往他这边带了带:“注意点,别撞到人。”
付云意这天心情很好,笑眯眯地说 :“我就跟你打个招呼,还有事呢,要先走啦。”可余光瞄到他手上的病例,她又问,“你生病了吗?”
“不是我。我爸的心脏有点老毛病,带他来看看。”赵知年没放开她的手腕,反而轻轻地使了一下力,“晚上一起吃饭吧。”
在她怔忪的眼神里,他又解释了一句:“我改签了机票,今天先不走了。”
“哦,好呀。”付云意赶紧把手腕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待会儿给你发微信。”
一直到进了工作室大门,她的脸颊和被他握过的手腕还是热的。
赵知年这人……现在怎么总喜欢动手动脚的,不是握手就是握手腕。
从前她巴不得牵着他走,他顶多就给她一片袖角。
人长大了,心也浪了啊。
付云意就是顶着这样乱七八糟的想法坐到医生面前的。说是工作室,其实布置得更像茶餐厅。所谓的医生也穿得非常不正式,白大褂都没有,就穿了休闲的薄衬衫和长裤,看起来清清爽爽,活像隔壁大学的校草学长。
她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铭牌,笑着打了一声招呼:“魏医生,中午好。”
魏时与正在本子上记录她的个人信息,听了招呼抬起头来,弯着一双温润的眉眼:“中午好,付小姐今天很漂亮。”
在付云意匮乏的知识储备库里,对于“心理咨询”“心理治疗”一类的词语解释还停留在二十世纪老电视剧里,患者躺在一张床上,穿白大褂的医生举起大金表在眼前一晃一晃,病人睡着了之后,医生便开始念叨一些神神道道的话来催眠,然后把病人的心理状态窥知个一清二楚的邪门剧情。她把这些和秦欢说了,秦欢乐得前仰后合,点着她的脑门说她异想天开,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心理咨询其实就是聊天。
她抱着聊聊天的心理过来,最后还真就是来聊聊天的。这样聊天的感觉和向秦欢抱怨完全不同,魏时与总是恰到好处地提一些简单的建议。魏时与的语速很慢,那些字好像轻易地就被她记住了,然后缓慢消化掉那些负能量。
她一边说,魏时与一边在本子上记着什么,许是写多了字觉得有些热,他随手将袖口向上卷了几圈。
鬼使神差地,付云意开口问了一句:“魏医生有女朋友吗?”
魏时与执笔的右手明显顿了一下。
他没正面回答,而是轻巧地转移了话题:“那付小姐呢?有男朋友吗?”接着他自言自语一般道,“即使没有,付小姐也一定在年少时遇到过非常难忘的人。”
付云意觉得很神奇,也没否认,摆着虚心求教的表情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时与装作认真回答的样子,说出的话一点也不认真:“猜的。”
付云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诚恳地问出了十来年的困惑:“魏医生,你说,真的会有那种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人吗?”
这句话其实是她替赵知年问的。
付云意没这困扰。长大之后她可能心思还多些,少女时期真的是直来直往,她的世界里什么都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完全不存在爱恨交加,今天喜欢明天不喜欢这种神奇的情况。
直到她遇见赵知年这个怪人。
魏时与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她没头没脑提的这个问题范畴太大,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依我个人的观点,我觉得不存在。但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如果你真的很希望得到一个答案,还需要你把和自身有关的具体案例讲得详细一些。”
付云意点点头表示了解,但也不多说:“我不急,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午后的阳光热烈,付云意聊完出来往医院那边看了一眼,赵知年的身影早就不在了。她想一出是一出,低头拿出手机便给他发微信:“晚上吃火锅,可以吗?”
赵知年几乎是瞬间就回复了她的消息:“可以,地址记得发我。”
付云意和趙知年约在一家京城有名的老火锅店见面。铜盆里装着热水,温度一点一点上来,白色汤底开始“咕噜噜”地滚着,店里水雾袅袅、热气氤氲。
赵知年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付云意凶神恶煞地拿着启瓶器和汽水玻璃瓶作斗争。他觉得好笑,特意多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帮她:“没打开是因为用力的方式不对。”
他把锯齿卡在瓶盖的斜下方,轻轻往上提了一下,瓶盖一下子滚落到桌面上:“这样才好弄。”
付云意撇了撇嘴,自如地把另一瓶也递给他:“给你的,你自己开好了。”
点的蔬菜和肉类陆陆续续上了桌,付云意夹起一撮菠菜,看了他一眼。他像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笑得很随和:“你想怎么下就怎么下,我不挑食,跟着你吃。”
付云意放心了,土豆片、金针菇、青叶菜一股脑地往锅里倒,煮得毫无章法。
吃火锅特别容易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付云意记得赵知年似乎不太吃辣,要的锅底是老汤牛骨锅,她给自己调了一碗加了三勺红彤彤辣椒油的小料。年少时丢过太多次脸,她在赵知年面前实在也没什么形象可言,此刻也是饿了,埋头大口大口地吃菜、吃肉,非常自得其乐。
赵知年看她吃得高兴,怕她不够吃,刚打算再加点菜,却被她拦住 :“不用不用,先把这些吃完再说。”
他点点头,夹了几根菠菜蘸点麻酱送进嘴里:“平时公司的伙食不好吗?”
“不是……”付云意一噎,表情复杂地解释,“每季度一次体检,体重到不了一百斤不让上飞机,我现在还差了一点。”
她看了一眼他几乎干干净净的盘子,开始回忆,除了几根菠菜,他到底吃了些什么,她学着他的句式问:“那你们搞围棋的,需要减肥吗?”
赵知年喝了一口柠檬汽水,笑了:“没。只是中午吃得有点多。”
“那你还和我吃火锅……”付云意下意识地说,说到一半猛然刹住,“那更不用加菜了,我吃这些就够了。”
赵知年看她吃得也差不多了,而时间还早,他不想就这么结束,于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了点,打开一个软件,突然问她:“要不要试试玩围棋?”
付云意瞪大眼睛问:“我和你玩?和鼎鼎有名的世界冠军、赵知年九段大师?”
“小时候你不是还问我你要是去学围棋怎么样吗?”赵知年倒是云淡风轻,“看看这些年你的棋艺有没有长进。”
话说完了,他还加了一句:“放心,我拿一成的实力和你玩,也可以赌点什么。”
他是真的足够了解她,她最喜欢和人打赌。
“好啊。”她果然放下筷子,一口气干了玻璃瓶里的汽水,“来吧。”
她让赵知年下第一子,看他落了棋就大呼小叫起来:“你干吗不下最中间啊?不按套路出牌!”
这是把围棋当五子棋玩呢。
他也不和她计较,下一次轮到他的时候,他真的老老实实地下了最中间。
付云意其实根本不会下围棋,脑子里仅存的那点围棋知识都是高中时赵知年教她的,他用一成实力她都看不懂,仗着他让她,到后面干脆胡乱下,一盘棋下得随心所欲极了,最后还非常厉害地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赵知年看了一眼结束之后系统自动复盘的棋局,忍不住笑了笑 :“棋室里六七岁的小孩都很难下出这样的局来。”
付云意因为这一盘棋,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比六七岁的小孩还是强了那么一些的,我愿赌服输。”
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原本就和她坐得很近的赵知年突然偏过头来,欺身吻住了她的唇。
付云意毫无防备,直接尝到了他口腔里清清凉凉的薄荷气息。她喘着气离他稍远了一些:“你什么时候吃了薄荷糖……”
赵知年没有回答她,答案被淹没在靠得更近的胸膛和更深刻的薄荷味吻里。
一股热气从他们接触的地方一路升腾到了头顶,付云意的思绪混混沌沌地搅和在一起,满脑子只剩下清晰的一句。
——赵知年,你厉害。
下期预告:
小姑娘贴着他耳边说的话和他脑中的回忆逐渐重合在一起,他听到她说——
“你这八年……学习‘什么叫喜欢的成果,好像也不怎么样嘛。
“要不这样吧,不如我寻个空,好好教教你好了。
“要认真学习哦,小付老师来教你什么叫喜欢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