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别林
作者有话说:坚持写作好久好久,终于迎来第一次过稿!感谢栗子!表白《花火》!还有很多想说的话,希望我能在接下来的文字中,走进你的心里。希望你能喜欢这个故事。
整个世界车流喧嚣,雨落鸟鸣,她皆能在往后的年岁中收入耳内,唯有他一句‘好喜欢你,是错过,是再无机会。
01.人被狗搞丢
江雨水是黎复从警生涯以来,接待的第一百九十八个报案人。
雨漫市中心公安局成立的“奇葩理由案件负责小组”,于今日满三周年零一天,黎复作为小组组长及第一成立人,很自觉地把庆功宴设在了单位周边的大排档里。然而当同事刚为他倒满第一杯雪津啤酒,预备欢呼的神圣之刻,单独留在局里值夜班的小周突然赶到场,掏出手机放了一段录音。
“奇葩理由案件负责小组”,顾名思义——专门负责勘察那些理由让人难得一遇的案件。例如:“本想骗婚骗钱却被反套路”“因驾照屡次不过生恨,故意多次向不同朋友借车导致各朋友被吊销驾驶证”……但小组成立至今,接到的案件中大部分是一些要求帮忙寻找爱宠的阔太太。
而这次,听录音的前半部分同样是受令帮人找狗没错,但后半部分好像并非如此——
“您好,雨漫市中心公安局。”
求助者沙哑且带着哭腔的说话声因为所处环境信号微弱,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我,我……我的导盲犬小飞丢了……”
“在什么位置丢的?您本人又在什么位置?”
“周围……都是树……天黑了,小飞也是黑色的,我看不见……我去追小飞,自己也丢了……”
导盲犬?盲人报案?
黎复的浓眉一挑,脑补着可能发生的特殊情况,“唰”地站起来,目光落在小周身后的警车上,雷厉风行地披上外套,大掌一挥,示意大伙赶快跟上。
“报案人最后的踪迹,”小周二话不说地落座车后,熟练地点开笔记本里的定位器,“定位在毗邻东湖旁边村落的绿林里。”
黎复在树林深处找到人时,淅淅沥沥的春雨已悄然而至。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打湿了黎复的衣装,和黑暗中他对着眼前人伸出去的、那只带着温度的手。
江雨水低着头,齐肩的黑发挡住了脸上风干的泪痕,脚已经蹲麻了,直到黎复的手伸至鼻尖,她才反应过来,颤抖地搭上他温热的掌心。
“谢谢你……”少女无力地启唇,几乎失声的嗓子再度尝试发声,嗓音犹如烈日下经过暴晒的干瘪的纸片在瞬间被强行撕扯开,甚至比方才录音中还要沙哑,与她姣好的面容很不搭配。
“人找到了?”小周将手电往黎复的方向晃了晃,刺眼的白光正中江雨水的左眼,她下意识地举起细长的五指遮挡。
“你看得见?怎么会养导盲犬?”黎复蹙起眉,直白地发问。
东张西望的江雨水没有否认,但想到丢失的爱宠,再一次忍不住涕泗滂沱。
“你的狗,我明天天黑之前,会尽量送到你的手上。”
黎复无奈地将常年塞在口袋里皱巴巴的面巾纸递给了江雨水,他见多了这种场面,自然养成了带纸的习惯。只是江雨水粗声地抽泣,是他听过最难听、最可怜的。
雨势渐弱,天色却极其不配合地越发昏暗,越发深邃。小飞的丢失致使江雨水彻夜未眠。次日接到电话赶到公安局时,她的眼睛下还挂着显眼的黑眼圈。
办公桌、办公椅、墙纸……清一色深蓝的大厅,江雨水并不陌生,除了四五面红彤彤的锦旗与之格格不入,还有一条长长的横幅,标题“第三届优秀警员表彰大会”。
从办公室走出来接待她的是昨日同样也见过的小周,她怔了怔,然后礼貌地微笑。
“黎组长在主持今天的表彰会,你可以在左手边的沙发上先稍等一会儿,就快结束了。不过,你要是对这个有兴趣,可以跟我一起落座。”
江雨水迟钝地点点头,有一步没一步地跟在小周身后,游移的目光却没有放过大厅里的任何一个角落,而后她默然止步在“历年优秀干部介绍墙”前,忽略喉间刺痛的哽塞感,强咽下一口唾沫。
墙上第三张大头照上的主人,介绍词以“因公殉职”四个字可怜地概括。
她等了三年的答案,好像也不过如此。
江雨水本以为她在这个瞬间会纵容自己放声大哭,奇怪的是并没有,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释然,把心底掀起的悲伤之浪取而代之。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其实我见过你。”江雨水抿抿唇,鼓起勇气尽可能大声地叫停了往前迈步的小周,叹声道。
小周毫无意外地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又下意识地问:“你现在还唱歌吗?”
“不唱了。”唱不了了。
02.追梦骗局
江雨水的记忆一下子定格在三年前的某一天,天气多云。
办公室的迷你纸篓桶在短短的半小时内又满了一次,江雨水哭丧着脸,脸上已经没有眼泪。原因是她发现自己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用完了人家办公室的五包心心相印,她真的不好意思再哭了。
于飛辰终于松了一口气,垂放在转椅上的长腿一划,把五官俊秀的脸怼在江雨水咫尺之遥的距离,幸灾乐祸地打趣道:“江小姐,这次打算歇多久再哭?”
这个女孩平日里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怎么情绪崩溃之后就狼狈成这副样子?于飞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江雨水瘪着嘴,赌气地扭过头去,不吭声。随她同行的所有音乐设备都杂乱无章地散在地上,她懊恼地想,她一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到了公安局报案,还没开始说情况,便不争气地哇哇大哭的。
而坐在她面前等着她回话的这个男人,好像任何一个表情都在笑话她,哪怕只是微微的挑眉。
于飞辰可是拿过心理咨询证的,尤其是在微表情这一块研究得极为通透,他直起身子,注意力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说:“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只是爸妈给了我天生的微笑唇,没办法。”
江雨水被看穿,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慢吞吞地从笔筒抽了一支水笔,飞速写完一串数字。
继而,她缓慢地叙述着整个悲惨的过程:“就是这个人,声称是某当红选秀综艺节目组副导演,用报名费和包装费的借口,骗了我的私房钱,五千块。”
“江雨水同志,你这是什么眼神?”
江雨水下意识地拉了拉耳垂,仿佛这个徒劳的动作真的能让她听得更清楚一般:“什么?”
“我说,犯错的又不是我,你瞪我做什么?”
“你不帮我把钱追回来,我就一直瞪着你。”这次江雨水听清了,理直气壮地对于警官下军令状,由于刚哭过,说话声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叫人分外心软。
“那你得先反思反思,为什么会这么傻叫人给骗了财,万一这骗的是……其他的呢?”
江雨水:“我最后的生活费都没了,还有什么好骗的?”
“那当然有。”于飞辰语气肯定,“不过,我可不会骗你,作为一个合格的人民警察。”
江雨水听着于飞辰噼里啪啦敲击键盘记笔录的声音,垂下脑袋。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为何如此迫切。
二十二岁,本科毕业不久的江雨水被迫放弃了刚转正的岗位,找了休息时间更富余的兼职,只因为去年检查出来的一张听力障碍病历单,平静的日子自此不得安宁。
江雨水一边让自己的歌喉停留在各个街角人潮,一边报名参加各种歌手赛,过人的天赋让她不断晋级,更让她在清醒的深夜暗自吐槽命运的不公。
而她需要的已经不仅是人气和荣誉,更是赢得名次后的高额奖金。至于为什么会头脑一热交了那五千块,她很清楚,诈骗者抓住了她追梦心切的小辫子,她从而乱了心智。
每个周末拿着零花钱结伴而行的少男女,都能在常去的学生街上见到身材瘦削的女孩架起一只掉了漆的话筒,为自己形单影只的音乐梦开嗓献唱。
人类惯有的新鲜感皆脆弱而短暂,日复一日,围观的人群因为习惯了她的存在而越来越少,大多数人只是在经过的瞬间草草地往她的身上看了一眼,便再无后话。
宠物店门前是她驻唱的宝地,那里的老板和她熟络了些,她可以无忧无虑地放声一整个下午,最主要的是总有些猫猫狗狗会跑出来蹭蹭她的脚尖,在冷风裹袖的冬季里,尤其温暖。
“小姑娘,你行行好成不成?我这门口的活动立牌都被你挡住了!走吧走吧!”这天下午,宠物店老板有事外出,对面一头狮子卷的理发店女老板便暴躁地抡起扫把出来赶人。江雨水已然见怪不怪,一句解释都没有,麻利地折叠好话筒架,拉起音响就走人了。
一天下来,她从学生街被赶到了大型商场,又因为天气被逼到了人迹寥寥的小巷口。
江雨水第三次把话筒架好,才发现方才奔波的路上不知道在哪里又蹭掉了一块漆,她盯着新掉漆的地方哀愁了好一会儿,终于心不在焉地接通了帆布包里将她的手机打个不停的陌生号码。
于是她就傻不愣登地汇了款,然后便有了以上那一幕。
她用眼泪汪汪的卡姿兰大眼委屈地看着严肃的于飞辰,企图把眼前的人感化。没办法,她实在太想赶紧在层层包围的聚光灯下幸福地开嗓了,青春有限啊。
可是于飞辰不但没接收到信号,反倒笑话她,真是个没头没脑的傻瓜。
江雨水当场就急了:“我的头围五十九厘米呢!”
03.生病就要补
于飞辰看在江雨水如此固执于梦想的份上,郑重地点头答应了她会亲自着手这个案件,争取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给她一个答复。
好吧,这个理由只是其中之一,其次是她那得不到保障就死赖着不走的阵仗,还真有点让人不安心。
可是于飞辰难得一见地打脸了。第二天江雨水如坐针毡地在公安局大厅里抖腿,指名道姓地等了他一个多小时,还是没见着他一根头发丝。特别是她急躁的性子一上来,不管局里在班的谁上前搭话,她都作势捂耳不聽。
中午十二点零一分,刚结束任务回局待命的一支警队,风尘仆仆地大步走向休息室用餐。队里唯一一名长相清秀的女警留意到了沙发上的人,果断改变了方向,值班的同事赶忙上前拦住,窃窃私语:“来找小于的,坐了一上午了,不肯走。”
“交给我。”
三年前的小周,对一切难搞定的人或事充满自信,她麻利地从休息室的保温箱里取出两份盒饭,走到江雨水面前:“喂,你不饿吗?”
江雨水以为是又一个来赶她走的,立马做出捂住耳朵的反应。她抬头,眼前的女人还在张合着嘴唇,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失去了接收外界声音的感知能力,吓得飞快地放下双手,紧张地晃晃脑袋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还听得见。
片刻之后,耳膜重新被清脆的女声刺激开来,江雨水总算在小周的话里捕捉到了于飞辰的名字,和一句“小飞昨晚也是临危受命,但劳累过度发高烧,大家伙都劝他回去休息。”
这意思是她的五千块,这天等不到消息了?
此刻眼里只有金钱利益的江雨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小周这番话还有后半段,她可真得原地暴走:“不过有同事给他打了电话,他知道你在等他,所以——”
江雨水拿到了一串地址,又得老天眷顾,短时间内便打到了出租车。她一路幻想着于飞辰躺在被窝里病恹恹的苍白脸色,路过水果店的时候还犹豫半天要不要顺上一篮鲜果。但偏高的价格使金库大出血的她望而却步,于是她把注意打在了果篮旁边五块钱三斤的香蕉身上。
呃——这个好像也不错!
江雨水按下门铃后光明正大地偷尝了一根,然而开门的却是一条毛发锃亮,训练有素的黑色拉布拉多,犬控多年的她一下子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狗狗会意,友好地朝她摇着尾巴,跃起来,企图在她面前卖乖,欢喜得不得了。
江雨水欲伸手给予它摸头奖励之际,于飞辰懒洋洋的玩笑声才从她脑门上方响起:“是给我的慰问品吗?那么,谢谢啦。”
于飞辰主动指了指江雨水手上的红色塑料袋。
“生病了,就要多补补。”江雨水闷声开口。
于飞辰顺坡下驴地往袋子里瞅了一眼。
香蕉?
“这是补哪里的?”穿着简单白T桖的于飞辰很随和,脱下工作装就像邻家大哥哥。
江雨水一时语塞,迅速把于飞辰的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搪塞道:“看你也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随便补补吧。”不对,她转念一想,激动道,“我的钱呢?钱怎么样了?”
于飞辰回答她的时候来了个职业性假笑:“我昨天查到一半就去处理紧急事故了,加上你留的号码和转账的微信号都没有实名信息,比较棘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江雨水听得有些蒙:“那要是追不回来怎么办?”
于飞辰玩笑道:“那你可以看看我这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可抵五千块的东西。”
江雨水也不知道那天脑子是抽了什么风,随手一指,理不直气不壮地说:“我,我要它!”
于飞辰牵起落在地上的遛狗绳,交到江雨水手中:“可以,不许反悔。”
这就……答应她了?
现在做人民警察都这么心大的吗?
04.于飞辰的飞
要不是江雨水当晚就把拉布拉多犬和一系列宠物用品领回了狭小的出租屋里,她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于飞辰声称自己凌晨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正常体温,很绅士地把江雨水送回了住处,别有深意地目送她牵着狗上楼的背影,满意地摇上了车窗。
江雨水有点庆幸自己把房租在了二楼,不然这大包小包的可真得折腾好一会儿,于飞辰本来是有意帮她一块儿带上来的,可从来没让陌生男人进屋的她自行想象了一下那种略有尴尬的画面,还是摆摆手选择拒绝。
刚进屋,于飞辰的微信消息就发过来了:“忘记和你说了,小黑是条导盲犬,很聪明,绝对服从新主人的一切指令。”
江雨水依旧没停止心疼那五千块:“那它可以帮我找诈骗犯吗?于先生。”
于飞辰的回复让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或许你可以教教它?”
不知道为什么,刚把这只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拉布拉多接回家之后,江雨水的右眼皮就接连跳了整整两个晚上。在这个世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平生她第一次觉察到自己的第六感如此强烈——于飞辰这么爽快地把自己的宠物抵给她,她越发觉得这是个坑。
她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她还得攒钱,根本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其他事物身上,更何况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完了,这不仅是个坑,这坑还填不完。
某天夜里,江雨水看着蜷缩在柔软的小窝里的爱犬正昏昏欲睡,做了千百遍思想斗争之后,她还是打开了求职网站,开始为写简历头疼。虽然闲暇时间于飞辰也会来陪她遛狗,也主动提出以AA制共同承担狗狗的各项费用,但宠物也會有意外生病及各种特殊情况需要用钱,她不能毫无准备。
街头艺人的身份不得不暂时搁置,江雨水想不通当时怎么就把小黑要回家了,不善待它显得不负责,再送回去她又不好意思。
小雪那天,江雨水牵着小黑在常去的学生街上偶遇了于飞辰,平常这个时间她早该在宠物店门口架好话筒了。
所以于飞辰碰到她的第一句话是问她:“你最近怎么不来这唱歌了?”
“忙啊,你不也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江雨水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着这位人民警察了,他好像瘦了点,也憔悴了不少。没办法,这个城市的治安还有待完善,于警官一定又被东差西遣了,上次浮现在他脸上的微笑,竟让她有一点想念。
于飞辰又说:“那下次什么时候来?”
“有空了就一定会来。”
她习惯性地拉拉耳垂,好一会儿才恢复听力。最近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常常出现和别人交谈到一半就突然听不见。可是人造耳蜗的手术费,迄今为止她连三分之一都还没攒到。
“好,我等你。”
“对了,小黑已经不叫小黑了,我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叫小飞,于飞辰的飞。”
于飞辰被逗笑了,江雨水心里却有些伤感。
05.承诺
新的一周,江雨水意外接到了一封简历通过的邮件,尽管与江雨水的大学专业并不对口,但江雨水迫于生计,索性把这次面试作为一大挑战。只是她没料到,在这个本该神经紧绷,不容出错的早晨,她不小心打碎了去年买的玻璃杯。
江雨水本能地从玄关处拿来扫把清理,猛地回想起刚刚玻璃杯砸碎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她的耳朵好像没接收到任何一丝动静。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愿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因此,当恶魔真正降临之际,她只能僵在原地,整个人就此傻住。
小飞走过来嗅了嗅撒在地上的牛奶,发出求食的呜咽,江雨水根本听不到。
她难以置信,又故意打翻了灶台上装着鸡蛋饼的碗,耳边还是一样,安静如死寂。
小飞也被吓了一跳,但又把鸡蛋饼理解成江雨水的投食,小心地叼起一块。
江雨水感觉脸上痒痒的,手指一挠才发现那是自己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她忽然忆起这天的面试,拿起手机想要打个电话为自己的缺席表达歉意。不对,好像,她也听不见电话那头的说话声了。
江雨水蹲在原地大哭起来,在她的世界里无声地崩溃,那种崩溃,寂静得可怕。小飞趴在地上望着她,在理解她脸上的痛苦情绪之后,蹭过来安慰主人。
震动的手机从江雨水的牛仔裤口袋里挤出来,看着来电人的名字,她更是在接起后不停地喊:“于飞辰!我听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啊于飞辰!怎么办……”
另外一边,于飞辰依旧是刚结束会议刚解放的状态,原本想打电话告诉江雨水,有个律师朋友最近刚接了某节目制作人的官司,想带她这匹千里马走个后门,直接去会会这个伯乐,奈何电话刚被接通,入耳的就是江雨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于飞辰的警服也来不及换,第一时间冲到了江雨水的家里。门是半敞开的,还在不停掉眼泪的江雨水瘫坐在地上,眼里满含空洞的绝望。于飞辰的心脏狠狠揪起,深吸一口凉气,刹那红了眼眶。
江雨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看着蹲下来的于飞辰,一把揽过,钻进他的怀里,脑袋埋进颈窝。她的手心已经凉透了,触碰到他的肌肤时,仿若触电一般。
于飞辰紧紧环住江雨水,伸出起茧的大拇指为她擦去脸上的泪,动作很轻很轻。
“我们去医院吧。”于飞辰启唇,刻意放慢了语速,好让江雨水能够读懂他的唇语。
江雨水在于飞辰有力的怀抱中终于安定下来,机械地点了头。
于飞辰脱下外套,裹住了江雨水的单薄的身子,下楼拦了的士,一直到江雨水平安坐在就诊室里,于飞辰都不曾放弃温暖她失温的小手。
医生很快对她下了手术通知,要求江雨水尽快联系家属赶过来签字。于飞辰替她办好了入院手续,垫上了卡里所有的资金,然后拎着一份早餐回到她的病房里,看见她已经换上了病号服,坐在床上,孤单地环住双腿,望着窗外的云。
于飞辰把粥端到她面前,示意她该吃早饭了。
江雨水却幽幽地问了这么一嘴:“于飞辰,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对。”于飞辰拼命点头。
06.我们就每天都在一起
江雨水在病床上的第一个午觉,足足睡到了晚上八点整才醒过来。
她潜意识知道里需要家属来给她签字,所以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自己躺在手术车上,爸爸、妈妈和于飞辰一起安慰着她手术会成功的。可惜梦境短暂,这种被爱包围的氛围在她双眼睁开的刹那一吹就散了。
于飞辰因为手上还负责着一桩大型刑事案件,好说歹说也只向局长请到了一个晚上的假,寸步不离地守在江雨水的身边。
病房里充满了刺鼻的药水味,彼此沉默的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于飞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伸手往身边的柜子上的果篮里一抓,拿起两根香蕉,对着江雨水晃呀晃,用唇语问她:“要吃吗?”
江雨水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于飞辰掰开香蕉,送到江雨水嘴边。江雨水推开,说:“你才要吃香蕉补身体呢。”
于飞辰也笑,出于本能回答她:“你还记得……”话说到一半,又想起江雨水现在没法听见,于是乖乖闭了嘴巴。
江雨水愣了一下,指了指苹果,说:“以后你生病就吃香蕉,我生病就吃苹果。怎么样?”
于飞辰被江雨水的规定可爱到了,爽快地点头同意,然后开始削苹果。
于是,江雨水一边看着于飞辰笨拙地削苹果,一边开始絮絮叨叨。
“于飞辰,你知道吗?其实我去你家找你那天,我本来也想买个果篮送给你的,可是我没这么多钱。刚好旁边的香蕉五块钱三斤,我是不是很抠?”
于飞辰点点头,又摇摇头。
“于飞辰,其实我是单亲家庭。上了大学以后,爸爸为了给我攒学费接了工地上很危险的活,大三那年,他很不幸,出了意外。所以,我沒有足够的手术费,也没有家属帮忙签字。我真的很喜欢唱歌,我知道登上专业的舞台很难,所以我一边报名参加各种选秀,想要在听不见之前实现梦想。再说,赢了那些比赛,我说不定就有钱手术了。我最喜欢的歌手也是做街头歌手被星探发掘的,所以我也模仿了他。我很聪明吧?可惜,没有人发现我。”
“还有,刚刚医生送了临时助听器给我,但是我不想戴上它,放在了抽屉里。”
苹果削好了,于飞辰递过去,江雨水咬了一口,很甜,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于飞辰手上的味道。
江雨水吃着吃着就开始发呆,也没注意到耳朵里被塞了东西,接着就被于飞辰有节奏的呼吸声和咬碎苹果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于飞辰很温柔地回答她:“我一直知道你是个有梦想,有期待的女孩。我去看过你在街角认真唱歌的样子,真的很吸引人。你没有家属,我会帮你签字,手术费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还有多余的积蓄。还有,什么叫没有人发现你?我发现了你,江雨水。”
江雨水热泪盈眶,像个小孩一样地赌气撒娇:“于飞辰,只有你可以陪我,局长为什么只批你一天假啊?”
于飞辰拍拍她的脑袋,耐心地哄着她:“笨,我是于飞辰,更是于警官。等我这次结束任务回来,我就向局里申请大长假。到时候,你的手术应该也已经成功完成了,我们就每天都在一起,一起去遛小飞。”
“好,我信你。”
于飞辰想着,等他回来的那天,就把那场她不曾得知的初见,和当时一目倾心的悸动,如数说给她听。
07.遗憾
十二月三十日,手术前夕,江雨水躺在床上翻动着日历,用记号笔划上一个大大的叉,倒数着和于飞辰相见的日子。彼时,她接到一通电话。
江雨水戴上助听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通了这个陌生的电话。
“江雨水小姐,你好,我是《你秀我选》节目组的制作人高某,我从同事那里得到了你在街头驻唱的相关资料,关注了你的微博。现在正式地通知你入选我方节目组,作为新人鼓励,稍后会汇入十万元的鼓励金到你的账户。你的支付宝与手机同号吧?”
“啊,是的。”江雨水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喜,显然难以置信,上次五千元买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这次她学乖了,匆匆应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但是,结束通话后不到一分钟,实时的巨额汇款入账了,微博也收到一则获得新关注的通知。
官方认证的红V标志告诉江雨水,这一次是真的。江雨水惊讶地尖叫出声,惊扰了门外正在查房的护士,然而她只是笑着对护士说道:“明天的手术,我很有信心。”
上了节目,她就可以好好唱歌,可以出专辑,开演唱会……赚好多钱,付清手术费,还清于飞辰垫的钱。她的心情一下子升入云端,而这入账的十万元,正好支持她把手术做完。幸福来得异常容易,她甚至欢乐得懒得去多想。
隔天的手术很成功,江雨水平平静静地度过了最关键的一周恢复期,又咬牙坚持完了一周观察期。出院的那天,她迫不及待地打车到于飞辰的单位打听消息,等来的却是一则“于队长发生意外,下落不明”的噩耗。
江雨水只觉得那一刻,命运又开始发挥它最擅长的不公平的手段了,一下子让她从云端跌入深深的悬崖底下,那里满是带刺的荆棘,扎得她浑身生疼生疼,尤其是左心房的位置,刺入那里的刺最深最深,最疼最疼。
江雨水一个人在长期以泪洗面的日子里,在熟悉的出租屋里,抱着小飞,哭哑了她最宝贵的嗓子,折断了追梦的翼,浓稠的悲伤把鲜活的她锁在了牢笼里,不再释放。
然而在三年后,小飞丢了的這天,她等到了关于于飞辰的最终答案。
尾声
思绪重新回归于三年之后,表彰大会准时结束在了下午四点整。黎复出来的时候正牵着小飞。江雨水心底除了失而复得的欣喜,还夹杂着恍如隔世的惆怅。
黎复把她带到了私人办公间,倒下了一杯热茶,笑着出口的两个字让江雨水不明所以:“真巧。”
江雨水疑惑地盯着黎复,又发现小飞不停地摇着尾巴,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是她收养它三年之久,从未见过的高兴。
“小飞的原名叫多乐,是我在东湖那片林子里捡到的,所以这次你带她去了那附近,这家伙才会不听话,一个劲地跑。”黎复抿了一口茶,将其中的故事娓娓道来,“养了它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带它出门,它碰见盲人会主动上前帮忙,然后我慢慢确定了它是一只导盲犬。后来,我服从工作调剂,没法养它,小于就主动提出来收养它,没想到却转手送给你了。”
江雨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和小于是很多年的同学。他的确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警察,为了跟紧歹徒的车,在雨天毅然把车驶进了山里,才发生的意外。”
“你做手术的前一天,收到的那笔汇款是局里发给他个人的抚恤金。但按照他临走时的交代,三分之一和他所有的积蓄给了父母,三分之二则给了你。”黎复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目光也变得忧伤,“对了,他的日记本好像还留在我这里,你带走吧。我去找找,本来也是给你的,只是在那之后一直没办法和你联络上。”
傍晚,江雨水揣着黎复交给她的小盒子重新回到出租屋里,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她翻开第一页,字迹歪歪扭扭的,记下这段话的日期和她手术的那天很接近。
她一字一句地读,尽量克制住眼泪,不让湿热的液体模糊视线。
“江雨水,我早就被你唱歌的样子吸引了。第一次见你,是在学生街上,我这个不合格的听众,在那之后去听你唱歌总是躲在驾驶座里。你来报案的那天,你哭的样子,我其实有点意外,但原谅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才好。听宠物店的老板说,你很喜欢拉布拉多,刚好黎复这家伙捡到了一只年龄太大被抛弃的,我就干脆要过来转手给你好了……本来想陪你一起等到你手术成功的那天,对你说那些让你脸红的话。你给我好好生活,警察的话不许不听。”
整个世界的车流喧嚣,雨落鸟鸣,她皆能在往后的年岁中收入耳内,唯有他一句“好喜欢你”,是错过,是再无机会。
江雨水哑声哼起歌。
编辑/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