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西飞雁
文案: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冯畅终于追到江原。
她自认很情深了,江原却回以冷笑。
上期回顾:
一连几天冯畅都没有出现,江原的好友都认定她放弃了,调侃她没毅力。结果扭头就在泳池见到了冯畅。她仍旧气势不减,咄咄逼人——
“江原,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然后,她将人摁在了水池边。
次日下午,江原从换衣间出来,照常游满四十分钟后,他坐在台阶上,半身浸在水中,抹了一把脸。
接下来他该洗浴换衣,去刘竞帆的办公室。
起身之前,江原的目光掠过池面,在泳池周围转了一圈。
金琅和祁凯京在外面玩了大半個月,回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冯畅进展。
冯畅趴在沙发上看文件,闻言头也不抬,只说没进展。
“还没追上?”金琅大惊小怪,“那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你要制定策略呀!”
冯畅:“等天气凉快点再说吧。他又不会跑。”
“那怎么行,畅畅,你小心被别人捷足先登啦。”
冯畅充耳不闻,金琅抽走她手中的文件,扔到一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冯畅翻身坐起:“饿不饿?带你去吃东西。”
江原再次见到冯畅,已是十月中旬。
当时距离下课铃响只有几分钟,坐满了人的阶梯教室难免掀起几阵“等会儿吃什么”的小话潮。
冯畅便在此时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穿着一字领上衣,不规则短裙,长发松松盘起,白皙又高挑。
江原坐在后排,室友捅捅他的手肘,示意他往门口看。
“有美女。”
江原一眼便认出冯畅。他将手中的笔转了好几圈,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收好背包起身。
冯畅迎了上来,江原目视前方,装作没看见。冯畅也没有看他,她与他擦肩而过。
江原脚步微顿,继续往前走,在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冯畅站在讲桌旁,正和杨教授说话。
在江原印象中,冯畅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为什么会出现在雁大?鉴于她的累累前科,江原联想到自己身上,可她挺久未出现,方才还视他为无物,也许是他想多了。
事实证明他想得少了。
当晚,江原从图书馆回宿舍,经过昏昏然的林荫道时,长椅上坐的人忽然出声——
“江原。”
江原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冯畅朝他走过来:“好久不见啊。”
其实拐入小道不久,江原便看见了她,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意外,因此声调平平:“干吗?”
冯畅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冯畅,金融系大一新生。”
“你又玩什么?”
“你不是对我有意见吗,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咯。”
“没必要。”
冯畅叹了口气:“江原,好歹也是校友了,你对我能不能稍微友善点?”
“没事我走了。”
“等等。”
“又怎么?”
冯畅慢慢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做人不能半途而废,你说是不是?”
“你不是半途而废挺久了吗?”
“什么?”
“我说半途而废挺好的,很适合你。”
“你还没问我是什么?”
“我不感兴趣。”江原绕开她。
冯畅声音带笑:“下次见啊,江原。”
冯畅的“下次见”是指第二天的思修大课课间。江原正用手机发邮件,周边忽然一阵骚动,他闻声抬头,看见冯畅顺着台阶向他走来。
她的长发烫卷了,穿浅色针织衫,碎花短裙,是和昨天完全不同的风格,他看了几秒钟,周围的人也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直到她在他身边坐下。
冯畅与他对视,手背一弯,在下颌处画了个弧:“看这么久?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
江原不理会:“这座位有人坐。”
“谁啊?”冯畅翻开教材,首页端端正正地写了名字,“董元章,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是我。”
冯畅抬头,面前站了一位高高的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他好脾气地朝冯畅笑笑,将自己的书拿到了前排。
冯畅:“谢了。”
“不客气。”董元章作为江原的室友,这种事已见怪不怪。
冯畅:“看你朋友人多好。”
江原:“帮你介绍?”
冯畅:“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是很清楚吗?”
江原:“……”
铃声及时响起,江原正视前方,不再费神。
冯畅却整堂课一眼不离地盯着他看。
江原原本以为自己是闹市中读书,无论外力如何都不受影响的人,然而这节课他却发现他高估了自己,他竟完全无法专注,只好尽量做到不露破绽。
冯畅跟他说小话:“江原,你连思修都听得这么认真啊。”
他听出她话中的揶揄,心中有些恼怒。她还在说:“你看我一眼啊。”
江原瞪她一眼,警告她别再放肆。可当他的视线再次望回课件时,眼前却是她要笑不笑的脸。他觉得不解,他不该这么容易被她影响,他之前也没这么容易被她影响。
他忘记之前每次小打小闹,他的终结方式都是干脆地一走了之,事态从来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叫他坐立难安的地步。
江原捏着笔,向后靠在椅背上,与她拉开距离,做出轻松的姿态,嘴唇微动:“你看够了没有?”
“没有。”冯畅说,“三个月没见,得看个够本才行。”
江原伸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冯畅不说话了。她的嘴角微勾,眼睫在他掌心扑闪,却不起身也不拉下他的手。
两人这么静了一会儿,江原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后悔,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做出这样的动作。
漫长的四十五分钟终于结束,江原解脱般起身,头也不回地从另一侧离开。
冯畅没有跟上来。
董元章一路小跑,在荷花池旁追上江原。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江原胸腔有未平息的余韵。他说:“是你太慢了。”
董元章问:“今天这个又是谁?”
“不认识。”
董元章狐疑道:“真的假的?”
江原不再回答。
接下来几天,冯畅一日不落地出现在江原身边。
她本就长了一张叫人过目不忘的脸,还次次换着风格盛装出席,在朴素的大一新生中不要太吸睛。
很快生科院人人都知道了冯畅的存在,连和江原一块儿打球的别系男生都有所耳闻。
蒋阳涛和江原打完一场,在旁坐着休息时,拿他这桩逸事打趣:“江原,不是都说最近有人追你追得特紧,我怎么没看见?”
一旁的男生搭话:“哎,我也听说了,她怎么不追到球场来?”
球场?冯畅只喜欢在人声喧闹的大课课间闪亮登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又施施然离去,球场这样观者寥寥的地方,他认为自己大可以安心。
她如今天天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不过是与暑假那段时间如出一辙的故技重施罢了,只是更加张扬高调,高调到无人能忽视她的存在。
江原眼前闪现这一周来每日不同的冯畅,烦闷地发现他竟对每个她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怎么就不是个瞎子。
蒋阳涛问:“长得怎么样?”
“肯定不怎么样,不然江原能这副表情?”
唯一见过冯畅的董元章看了一眼江原的扑克脸,笑着摇摇头,他正要说话,球场中有人叫了他名字,他小跑着上了场。
曹操果然是说不得的。
冯畅走向江原时,很明显感觉到一群男生中除开正主,其余视线一点不加掩饰地聚焦在她身上。
冯畅低头看了一眼,今日碰见江原是意外,她身上只是简单的纯色衬衣,紧身长裤。不过恶作剧式的花样反正她也玩厌了,无所谓穿的什么。
随着她的走近,男生们一个个都假装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甚至江原身旁的位置都有人不动声色地让了出来。
冯畅没有坐下,她半蹲在江原面前:“巧啊,江原。”
江原平视着她:“巧吗?”
“当然了。”冯畅下巴一扬,示意不远处跑道上望向这边的一众男女,“我也有正事要做的。这不是看见你了,就过来送瓶水咯。”
她将水放在他面前,利落地起身:“走了。”
人走远了,蒋阳涛还在频频回望,他有点不信地问江原:“这就是追你那女生?”
江原:“怎么?”
“不是,江原,真是她?这你都不心动?”
江原顿了顿,看着蒋阳涛:“你这么肤浅?”
“我就这么肤浅。”蒋阳涛双眼发亮,“江原,兄弟话可先问在前面啊,你对她是不是真没那意思?”
江原怎么不明白他话中的暗示,无言了片刻,移开目光:“你请便。”
“上道!”蒋阳涛双掌一合,“那我可追了,我觉得有意思。”
“不是吧蒋阳涛!”旁边有人怪叫,“这就要追了?见一面就喜欢上了?”
蒋阳涛坦荡荡承认:“是啊,喜欢,一见钟情,你懂什么,她这款简直是我梦中情人。”
江原:“祝你好运。”
“哎,江原,我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江原:“自己问去。”
“自己问就自己问。”蒋阳涛丝毫不客气地拿过江原面前的水,“那我女朋友的水我可喝了啊。”
蒋阳涛嘴上叫得欢,真要追时才发现茫茫校园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跟江原抱怨:“怎么她找你一找一个准,我要找她就两眼抓瞎。”
冯畅能精准堵到江原,不过因为手上有他的课表。
知道名字系别,抓取课表不是难事。但江原没有将冯畅的更多讯息告诉蒋阳涛。男女恋爱成不成都是麻烦事,他何必掺和进去。
蒋阳涛三天两头抱着醉翁之意来找江原,想要守株待兔。冯畅却偏偏,这段时间一次都未出现。
十月的最后一天恰好是周五,江原从实验室出来,天色已晚,他记起有书放在自习室,便改道去拿。
临近周末,教学楼安静非常。以至于江原下到三楼时,能清楚听到隔壁教室传来冯畅的声音。
江原的脚步慢下来。他走出楼道,经过小教室时,從后门朝里望了一眼。
小教室靠讲台附近,或坐或站了五六个男女生,人人手上都拿着纸张和笔。
冯畅背对着他,坐在浅木纹的长条课桌上,她长发随意扎在脑后,正仰头听面前女生的发言。
江原慢慢退了回去,抱手倚在门边。
舒桐阐述完,冯畅拿过她的稿子翻了翻。
舒桐问:“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冯畅还给她,“现在我模拟反方驳辩,你找我的漏洞。”
江原得承认,冯畅开口之前,他确实存了一定的轻视之心。这类考验逻辑思辨的竞赛,既看天赋又看积累,不是凭一时兴趣可以速成的。尤其对于尚在摸索期的新人辩手,稿子写得再好,事先准备再充分,临上场也不是那么回事。
可冯畅完全不像新手。江原越听越意外。
她讲话的声音不疾不徐,话中有锋芒,凌厉不饶人。女生的论点被她一一拆解驳斥,就像一栋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被拆了屋顶又拆墙,眼看着就要垮塌下来。
散落的三两砖头被冯畅捡来一番释义,瞬间引为己用。她立住地基,引经据典,眨眼便建起了己方铜墙铁壁的理论大厦。
包括江原在内,所有人都看着冯畅,连秋日斜阳都悄悄爬上她肩头。
冯畅说完,大家静了一会儿。她拿过水,连喝了小半瓶。
江原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教室里,一个短发女生抓着头发坐下,一边在稿子上写写画画,一边抱怨:“无语了,真的太无语了。冯畅,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强!”
她身旁的高瘦男生也跟着坐下琢磨稿子,嘴上不忘拍马屁:“‘冯老师才辩无双,你今天才知道?我们院要不是有‘冯老师在,能走到半决赛?”
“吴瑜亮,少说两句废话,下一个就轮到你。”
冯畅先问舒桐:“你找到漏洞没?”
舒桐干巴巴地答:“有吗?没找到啊,哪有漏洞?”
“怎么没有?”冯畅拿了一张白纸,复盘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耐心教舒桐怎样打破看似坚密的逻辑链,怎样撬开扎实的论据山。
吴瑜亮啧啧感叹:“左右手互搏说的就是我们‘冯老师了。”
舒桐将新稿理顺之后,心情放松不少,她没忍住告诉冯畅:“你知道吗?刚刚江原在后面站了一会儿。”
“知道啊。”冯畅在吴瑜亮的稿子上直接上手,大刀阔斧地改。
吴瑜亮急了:“哎哎哎,怎么了,怎么了,这里怎么了——”
冯畅嫌弃道:“这个点本身就弱,不好打,你还七七八八举这么多例,上赶着给对方送刀?”
江原到家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江父坐在院子邊一个小马扎上,面前有只烫在热水中的鸡,正被他左右开弓飞速地拔着毛。
“爸。我回来了。”
江原走过去,撸起袖子要帮忙,却被江父制止:“我这马上就弄完了,你进屋陪外公说话去,我下午把外公接来了。”
江原三两步进了房间,外公穿一身唐装,坐在他的书桌前。
“贺教授,看什么看这么认真?”
“没大没小。”外公将手中书放在一边,小心地取下老花镜,“我跟你梁老师通过电话了,他跟我告状,说你老把实验室当家待,一点不见外,赶也赶不走,是不是?”
“什么‘老,就这两天,有几个数据跟预测差太远,就待得久了点。”而且梁教授可没赶他,梁教授每次都笑眯眯的,巴不得他守通宵。
“做的什么实验?”外公又戴上了老花镜,“拿给我看看。”
江原早有准备。他摁亮台灯,从书包拿出完成了大半的实验报告,放在外公面前。
“吃饭了。”贺灵在门外喊。
“马上——”外公还有一点没讲完。
贺灵直接过来,将桌上摊开的纸张简单粗暴地拢成一沓收走,赶一老一小去饭桌。
“马什么上,吃饭。”
江原暗笑,他妈妈贺灵最讨厌吃饭等人。外公一段时间没来,竟然忘了。
外公问:“小灵啊,最近医院忙吗?”
“还好,早就习惯了。”贺灵通知大家,“下个月院里有‘医师下乡帮扶活动,我报名了。”
桌上三人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送医下乡江原并不陌生,他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贺灵去过一次,为期一年。那一年他和爸爸、外公三个人生活,贺灵很难得回来。
江原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只单纯觉得妈妈工作忙碌。后来不知道怎么,也许是同学家去得多了,别人家父母亲昵打趣的片段见得多了,江原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父母和别人家的不太一样。
他的父母是相敬如宾的典范,人前几乎没有任何亲近的时刻。以至于江原曾误以为全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如此客气,误以为全天下所有的夫妻都会分房睡。
不止一人和江原说过,父母的结合是一段佳话。
当年贺父下乡调研,被一辆从岔路口冲出的摩托车撞得晕倒在路边草丛,乡间土路往来的人本就少,也无人往两边留意,幸好观察力优于常人的江忠勇那天恰巧退伍回家,将贺父救了出来。
江忠勇背着贺父走了几公里山路去看医生,又带回家中悉心照料。几天后贺灵来接,两人由此结缘,互生好感,没多久便结了婚。婚后第三年生下江原。
“佳话”是别人看见的版本,江原身处其中,不觉得父母是多么恩爱的一对佳偶。
也可能不那么爱的只有他妈妈,他爸甘之如饴。
江原听过江父在酒后吐露的心声。江忠勇至今对和贺灵的初见记忆犹新,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一见钟情就是这么不靠谱。江原在心中暗槽。他可不会让自己成为父亲这样的望妻石,古往今来,痴情的人没有好下场。
饭桌上一时沉默。
外公看着欲言又止,估计知道发声也是徒劳,干脆不开口了。毕竟以贺灵说一不二的性格,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只要她下了决心就再无转圜余地。
江原尊重父母的工作,也无话可说。
江父捏着筷子拿起又放下,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问:“这次去多久?”
“二十天。”
“短期啊……”江父的声音显而易见的松快起来,“去哪个乡镇?我送你去。”
“不用。院里派了车,大家统一行动,便于指挥。”
“那行。”
周日上午,江原在返校途中接到崔芷仪的电话。
“姚正浩说你们下周六去雁连山露营,邀我一起去,江原,我可以去吗?”
“……”江原平静道:“看你自己。”
这次露营活动的组织者是董元章,参与者是董元章在团支部的一众同僚。
据董元章说,是支部书记主动在群里提议,让所有新进人员各拿一个团建方案出来。
他初来乍到,对雁城人生地不熟,便向江原求助。
“去雁连山露营啊。”三天两头厮混在江原寝室的姚正浩插嘴道,“又新鲜又有挑战性,绝对脱颖而出。”
江原说:“露营劳师动众,时间还拖得久,估计没几个人同意。”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是提议,被否决也算过关。万一成了,董章,你正好把江原拉去做向导。”
于是董元章在方案中补了一句:“本人室友江原曾多次登上雁连山,露营经验丰富,可做随行指导。”
开票之后,董元章得承认,他对自己能拔得头筹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
确定方案之后,便是预约采买租借等一系列琐事。
好在董元章在高中也惯常应付大场面,不怎么怯场,桩桩件件处理得有条不紊。
江原木已成舟,无奈上船。
姚正浩则完全是一时兴起,活生生赖进了队伍中。
现在还叫上崔芷仪,江原在心里把姚正浩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我去。”崔芷仪说,“江原,你现在在学校吗?”
“不在。”
“那你在哪儿?”
“有事吗?”
“我想让你帮我看看,我买的这些装备型号对不对。”
“什么装备?”
“帐篷、睡袋什么的,我不想租别人用过的。”
“这些姚正浩也会,我打电话给……”
“我已经在你们学校了。”崔芷仪难得强硬地打断他。
江原一时未说话,崔芷仪的声音又示弱似的柔和下来:“就帮我看看也不行吗?江原,我坐了两个小时的车过来找你。”
“好不好?”
江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在哪儿?”
确定型号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崔芷仪打开备忘录:“那去露营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我记一下。”
“这个三两句说不清楚,等会儿我整理几个帖子发你。”
“你要走了吗?”
“嗯。”江原起身,“你早点回学校。”
“江原,你一定要这样吗?”
崔芷仪仰脸看着江原,眼眶中已然有了一点晶莹。
她这天克服羞怯披散长发,别了糖果色的夹子,还任由室友给她化了淡妆,转了两次车,等了这么久才见到他。
他却依旧连话都不愿和她多说。她不想哭的,不想显得自己很没出息,可是她要委屈死了。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以前她和江原上课会被老师换着花样点名,下课会坐在一块儿讨论数学题,她总能比一般女生多接近他一点,两人也曾被私下议论是不是在偷偷谈恋爱。她脸红过,也窃喜过。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江原会忽然将她拒在千里之外。
想到这里,崔芷仪再忍不住,泪水断线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江原的脚步被生生绊住。他皱着眉重新坐下,将纸巾盒推到她面前。
太丢脸了。崔芷仪抽了几张纸,横在眼睛上。
江原木着脸看向落地窗外,度秒如年的时间里,他甚至想念起了冯畅。
冯畅在所有人中最烦人。他面对她却从未有过这样令人头皮发麻的负担感。
也许因为她的脸上从不会出现遮掩躲闪的扭捏神色,也许因为表白被拒在两人间已经像喝水一样平常。
江原想到这里的时候没忍住笑了一下,面对崔芷仪时笑意又收了回去。
冯畅还很狡猾,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哪怕缠他最凶的时期,每天也只是像陣风似的在他面前短暂地出现一下。还经常间歇性地消失,她当放风筝吗?松一阵紧一阵。
路边一辆不知何时停在那里的黑色轿车忽然摇下车窗,江原放空的视线聚焦,与坐在副驾上的冯畅对视。
冯畅虚指了一下他的对面,很夸张地抽了抽鼻子,又抬手握拳,像小孩子一样装模作样地擦眼泪。
江原额角直跳,冯畅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崔芷仪平静之后,对自己的失态很难为情。她不敢看江原,却鼓起勇气把话问出口:“是因为姚正浩吗?”
“浩子怎么了?”
“因为姚正浩,你对我才越来越疏远。”
“你想多了。大家只是同学,不在一个学校没交集很正常。”
“只是同学吗?”崔芷仪瓮声道,“可是每个同学有事找你,你都这样推脱回避吗?江原,你不是这样的人。”
江原不再绕圈子,直接说:“我回避你是因为我没那个意思。崔芷仪,你……”
崔芷仪有点慌了,她打断他:“好了——”
她从来不把话说破,也不会让他把话说破:“好了,可以了。”
江原静了静,说:“崔芷仪,你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
离开奶茶店,江原第一件事是找姚正浩算账。
姚正浩在电话那头抓脑袋:“她找来你了?对不起啊哥,我真是一顺嘴就说出来了,我也后悔啊,悔死我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收不回啊。”
“我警告你啊,浩子,下次再这么卖我,别怪我拿你练手了。”
“别别别,我发誓,肯定没下次。”
江原怒其不争:“你要真想追崔芷仪,就别总拿我当借口,不然永远没戏。”
姚正浩何尝不懂,可不说江原,崔芷仪就很少理会他。他控制不住手贱。
“挂了。”
“等等,那个,你们今天还说什么了?”
“忘了。”江原说,“你等会儿整理一份露营的注意事项发给她。”
第六届新生辩论赛半决赛在西三楼小礼堂举行。
冯畅卡着点从侧门进去,径直走向礼堂角落,抱手倚在墙边。
反方二辩发言结束时,冯畅身旁多了一个人。
“你还真是兴致不减。”压低的男声在她身侧响起。
冯畅转头,文昊一双浓得出奇的眉毛朝她挑了挑:“好久不见啊,冯畅。”
“嗯。”
文昊示意台上:“真这么喜欢,怎么自己从来不上?”
“你来这干吗?”
“陪女朋友比赛咯。”文昊一扬下巴,“穿蓝色裙子那个,反方一辩。”
“真专一。”冯畅赞他,“辩论队怎么没给你颁个奖?”
文昊装傻道:“什么奖?护花使者?十佳男友?”
“真要?真要我就受点累,找人去问问你那十多个打辩论的前女友,给你定制个联名款。”
文昊低笑:“要不要这么缺德?”
过了会儿,文昊慢悠悠道:“我最近听说一件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
“……”文昊酝酿了半天的话叫堵在喉咙里,他悻悻道,“没想到你喜欢这种类型。”
“哪种类型?”
“三好学生,正人君子。”无趣。
“你认识?”
“军训的时候见过。”教官三天两头把江原拉过来给他们做模板,想不记住也难,“对他有意思的女生可不少,你行不行啊?冯畅,我听到的版本可是你苦追无果。”
冯畅笑笑:“是挺难的。”
“你喊我一声师傅,我开班授课教你两招。”
“用不着。”
“哟,青铜还看不起王者了?”
冯畅直白道:“就你那些莺莺燕燕,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你花几分心思?”
文昊气笑了:“那是对我好吗!你换个人试试?”
“有什么区别?何况——”冯畅看向文昊,“你见着南墙就绕道,自己选的简单模式。当我不知道呢?”
文昊听懂了,轻咳两声:“那不然呢,撞一鼻子灰就开心了?”
冯畅:“太简单了我嫌倒胃口。”
“江原这种油盐不进的就有意思了?”文昊酸完,忽然有点回过味来,“不过也是,越难搞的越让人胜负欲爆棚,不拿下不甘心。”
“可不是嘛。”冯畅玩笑道,“等追到手过了瘾再狠狠甩掉,场子轻轻松松就找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前排座位上有人倏地站了起来,大步从过道离开。
冯畅立即追了上去。
下期预告:
“我话是说得过分了点,我检讨,不过那不是我真心。江原,不如我们角色调换,你把原话朝我说一遍?不,不如你干脆做我男朋友,谈两天再甩了我,怎么样?这样够不够消气?”
江原:“好啊。”
冯畅愣怔了一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