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辉,肖 克
(东北师范大学 政法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要重视对传播手段的建设和创新,提高新闻舆论的传播力、引导力、影响力和公信力;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主张完善坚持正确导向的舆论引导工作机制,提倡建立以内容建设为根本、先进技术为支撑、创新管理为保障的全媒体传播体系;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则进一步强调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深入人心,进一步提升中华文化的影响力。以上建设目标的实现离不开有目的的政治传播,政治传播作为关于政治的有目的传播,对政治社会的价值塑造和行为引导具有重要作用,新闻舆论传播力、引导力、影响力和公信力的建构以及具有正确导向的舆论引导工作机制的形成也都需要发挥政治传播的积极作用。近些年来,随着智能算法的广泛应用,社会生产生活发生了深刻的变革,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技术逐渐成为影响社会运行的技术力量,智能算法在改变人们对世界和社会认知方式的同时,也改变着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交往方式和社会运行规则。而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领域的应用同样引发了政治传播变革,使智能算法应用下的政治传播呈现与传统政治传播不同的特点。通过对智能算法的应用,智能传播媒介建构了一种新的传播结构和政治生态图景,智能化的政治新闻生成方式和精准化的信息算法推送规则强化了算法传播中的回音壁效应,为政治传播受众织就了一个基于个人价值偏好和行为特征的“信息茧房”,不断窄化其对外部环境的拟态环境建构,固化传播受众对外部环境的刻板印象,导致其对外界认知地图的建构越来越受到自身价值偏好和行为特征的影响。整体而言,传播的算法化和智能化成为未来政治传播的重要趋势,智能算法的应用推动了政治传播的变革,但也为政治传播带来了一定的风险,需要对此进行有效的规制,以化约潜在的算法传播风险,提升智能算法应用下的政治传播效果。
政治传播是政治信息流动的过程,传统意义上将政治传播的主体视为政府和政党,而将普通民众视为传播的客体,[1]但现代传播技术的发展,推动了微信、微博、抖音、Facebook等新兴智能媒体和社交平台的发展,报纸、电视、电台、书籍等传统传播媒介的垄断地位被打破,普通民众逐渐由传播客体向传播主体转化,在政治传播过程中逐渐兼具政治传播主体和政治传播客体双重角色,从而导致“传播主体的多元化”。[2]
该类研究将政治传播分为政治宣传、政治沟通与政治营销三种基本形态,并基于此形成了三种分别以政治宣传、政治沟通和政治影响为核心的基本政治传播运行模式,他们分别以威权、民主和竞争为政治基础。[3]而随着互联网技术、智能算法的发展,政治传播进入了全媒体时代,这使政治传播发生了复杂而具体的变化,传播主体在政治传播过程中不再具有绝对优势,传播中介也不再仅仅作为信息的制作者和把关人而存在,转而成了政治传播平台的供给者和传播空间的建构者,从而导致了政治传播主体存在的日常化、政治传播中介角色的功能化和政治传播受众参与的选择性等现实特征和基本转向。[4]此外,还有学者就网络政治传播模式及其优化问题进行探讨,认为网络政治传播模式是一个“表达输入—决策输出”模式,但这一模式存在输入与输出的不均衡困境,主张通过提高需求输入质量、改进“陈述”输出策略等路径优化网络政治传播的“表达输入—决策输出”模式。[5]
该类研究从政治传播媒介着手,认为大众媒介在政治传播中是一种政治行动者角色,这一角色由渠道、内容和方法等因素构成,并在政治传播中起到“社会资源配置的节约机制”的角色功能。[6]政治传播媒介主要包括书籍、报纸、广播、电视等传统媒介和微信、微博、抖音、Facebook、Twitter等新兴的传播媒介及平台,传统的传播媒介呈现明显的单向传播和科层式传播,而互联网的出现和自媒体的普及促进了媒体和政治的融合,基于现代算法、互联网技术的媒介与政治之间越来越呈现共生性特征。[7]自媒体时代的“技术赋权”则进一步拓宽了政治传播行动者的外延,打破了传统的限定于单一主体的政治传播,普通民众与政治家和媒体机构一道成为政治传播的行动者,[8]这就打破了传统政治传播的科层制,使政治传播借助现代技术呈现扁平化和非线性特征。[9]还有学者着眼于当前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认为人工智能时代的来临催生了数字社交媒体,基于数据分析和算法技术,使政治传播更加地精准化和定向化,并导致了基于智能传播的权力空间建构和重叠,需要对数字社交媒体在政治传播中的作用进行反思和规制。[10]
该类研究立足于算法、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等技术手段对政治传播的影响,认为算法技术被用于智能媒体后,可计算的算法传播成为智能传播时代的新的传播形态,算法、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应用构建了政治传播新格局,政治传播的“传播对象、传播内容、传播方式、传播效果等均被纳入算法框架内”,[11]从而拓宽了政治传播的研究领域,夯实了政治传播的技术基础。但学界对这些技术手段的应用具有较为清醒的认知,认为虽然算法是政治传播的积极力量,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中的应用使政治信息的收集呈现数据化、智能化和专业化特征,[12]且随着算法应用的深化,逐渐形成了算法政治这一新的政治形态,但算法传播也具有一定的风险,其症结在于算法政治拟态环境的营造导致算法迷失、盲目认同塑造和网民政治偏执型人格塑造等问题,算法在政治传播中的个性化和商业化还会带来公共性流失和主体扭曲风险,需要加强对算法传播的治理,改造基于算法传播而形成的政治拟态环境。[13]因此,虽然基于智能算法等新兴传播技术的应用为政治传播的发展提供了技术优势,但也造成了信息“窄化”“技术无意识”及运算不透明等隐患,并对传统的议程设置带来一定的冲击,[14]需要有针对性地规制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技术手段在政治传播中的应用对政治过程、社会运行的操纵以及对公共领域的侵蚀。[15]从政治传播的发展趋势而言,算法作为一种新的社会控制方式,它的出现改写了政治传播规则和政治传播模式,通过将人的价值和道德伦理规范嵌入算法之中,能够实现人与技术共生,从而打破了传统的政治传播逻辑,形成了一种新的传播观,即算法传播,建构了未来传播的约略图景。[16]
由此可以看出,当前对政治传播的研究在注重对传统理论、方法和研究范式的探索、重构的同时,逐渐注重算法、人工智能、大数据在政治传播中的应用和探索,算法的广泛应用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算法政治和算法传播的兴起。当前,社会信息的爆炸式增长导致了信息过载问题,个体难以在海量的信息中快速获取符合自身需要的有效信息,从而导致了社会信息生产过剩和个体有效信息获取匮乏的矛盾,而算法传播能够适应传播受众偏好个性化、时间碎片化的现实需求,在信息过载的大环境下快速、精准地获取符合自身价值偏好和行为特征的信息,从而能够提升政治传播的有效供给能力,解决政治传播过程中的供需矛盾,也能够使各大传播平台和传播者借助算法的智能化和精准化特征获取更大的效益。因此,从这个角度而言,算法逐渐成为主导政治传播规则和模式的核心要素,传播的算法化成为未来政治传播的重要趋势。
在实践操作层面,当前主要的传播平台和互联网络平台,如Facebook、微信、抖音(含TikTok)、谷歌、新浪微博、Twitter、YouTube以及“今日头条”等商业化传播平台都强化了对智能算法的研发和应用,算法传播平台也成为深受公众喜爱的政治传播媒介。据抖音发布的《2020抖音数据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8月抖音日活跃用户数超过6亿,截至2020年12月抖音日均视频搜索次数突破4亿;[17]而据微信发布的《2019年微信数据报告》显示,微信2019年的月活跃账户数就已经超过了11.5亿;Facebook则早在2015年8月就实现了单日用户数突破10亿的传播效果。由此可以看出,智能传播平台在社会中具有深厚的用户基础,其在政治传播中的影响力也会逐渐凸显。此外,国家主流媒体也通过融媒体建设、打造“中央厨房”、入驻商业化传播平台等措施推动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中的积极作用,以期通过将智能算法嵌入到传播平台的运行过程提升政治传播效率,增强政治传播效果。但是,智能算法在推动政治传播变革的同时,也带来了一定的传播风险,需要我们在化约算法风险的基础上提升政治传播的效果。
智能算法的应用使政治传播的信息生成和推送实现了智能化和精准化,传播媒介借助智能算法能够快速搜集整个社会的政治信息,并在进行数据分析和算法运行的基础上进行数据加工,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传统新闻编辑工作者在政治传播中的把关人角色。整体而言,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中的应用引发了一系列的变革。
传统政治传播模式中,新闻工作者在政治信息生成和传播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新闻工作者是政治传播的把关人和政治信息的制作者,他们根据接收到的社会信息,经过提炼、加工生成政治信息,并借助一定的传播媒介和传播渠道进行政治信息的传播。除却公共权力的强制性要求之外,新闻工作者自身对外部政治环境的刻板印象和认知地图成为影响其价值偏好和行为选择的重要因素,也成为其编辑新闻的价值依据和政治动机,他们基于自身的价值偏好和公众的导向需求进行政治传播议程的设置,通过对政治信息的筛选和传播引导公众拟态环境的建构和政治价值理念生成。但智能算法的应用改变了传统的政治信息生成和传播模式,逐渐取代新闻工作者成为算法传播时代新的新闻把关人,新闻把关算法化成为当前政治传播的重要趋势。
智能算法具有自主性特征,它能够基于获得的数据和特定的计算逻辑进行自主编码,生成符合自身逻辑的新的运算规则和决策,智能算法的这种自主性推动了政治传播的智能化。依托一定的智能传播平台,智能算法借助自身的计算逻辑自主采集数据信息,在对采集到的信息进行分析、整合的基础上对传播受众的价值偏好和行为特征进行分析,建构传播受众的数据特征,进而生成具有针对性的政治信息。政治传播的智能化打破了传统新闻编辑者主观认知对政治信息生成和传播的影响,使新闻把关人由传统的现实的人向智能算法扩展,算法把关成为当前政治传播的一个重要趋势,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传统的把关人角色。如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的数字把关推动了新闻生产和传播方式的变革,引发了把关生态革命,促进了传统把关生态的重构,构筑了新的智能算法把关生态,这一新的把关生态在提升政治传播效率的同时,也“意味着算法新闻判断正逐渐替代人类新闻判断”,[18]从而使新闻媒介对政治信息把关能够立基于更多的数据和更严密的逻辑。
受技术特征、传播结构和信息推送规则的影响,传统的信息推送呈现由点到面的特征,政治传播主体基于公众导向需求和自身的政治目的,向传播受众推送具有政治意图的信息,这一传播过程是宏观的、集中式灌输,公众接收到的政治信息相似或相同,如广播、报纸、电台等传播媒介根据既定的议程和政治目的向公众传播相同的政治信息,引导公众建构符合传播者需要的拟态环境和价值认知。但信息时代的来临催生了信息过载现象的出现,社会信息大爆炸使人们拥有大量的可选择信息,但也使公众个体面对大量的社会信息难以快速获取符合自身需求的有用信息,从而导致社会总体信息过剩和个体有效信息获取匮乏的信息生产和传播消费悖论。而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中的运用能够有效解决这一悖论,从而实现信息资源的优化配置,节省信息资源传播成本。
智能算法通过嵌入政治传播过程,能够获取传播受众的网络浏览记录、现实运动轨迹、生活消费习惯和个体价值偏好,在此基础上建构其数据特征,预测其未来的政治心理走向、政治情感变动和政治信息需求,进而向其推送符合其偏好的政治信息,实现政治信息推送的精准化,最大限度地实现政治信息生产与需求的优化配置,增强传播受众的传播体验,满足公众个体对政治传播的个性化需求,优化政治传播议程设置,影响甚至主导政府和社会政治进程。如凭借强大算法支撑,今日头条能够根据用户的特征进行实时的信息提取,快速计算出用户的兴趣和偏好,建构用户的使用模型,同时,还能够根据用户的地理位置信息、性别、年龄和职业特点等向其推送精准的城市信息和个人感兴趣的资讯,[19]从而满足公众的个性化需求,提升政治传播的针对性和实效性。因此,算法时代的来临使政治传播实现了基于算法精准推送的点对点传播,智能传播平台借助智能算法对传播受众的行为数据进行分析,生成传播受众的个体需求倾向,并基于此向其推送符合其爱好和价值观的政治信息,从而使智能传播实现了政治信息生产者和消费者的直接对接,推动了传统信息推送方式的变革。
传统沉默螺旋理论立足于相同或临近的物理空间,基于意见表达相悖而生成的被孤立的恐惧成为沉默螺旋效应形成的主要原因,[20](P5)沉默螺旋效应的发生受物理空间的限制和传统政治传播模式的影响,传统传播模式是点对面的单向度传播,公众拟态环境的塑造、刻板印象的形成和对外部环境认知地图的建构往往受传播者的政治意图和传播媒介的传播方式影响。传统点对面的单向度传播模式,具有显著的科层化特征和物理空间性特点,公众难以快速找到所处物理空间外相同的意见表达,个体意见往往会被所处物理空间内的公众意见掩盖,从而处于舆论弱势,并由此生成一种被孤立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会促使其在喧嚣的社会舆论中保持沉默,甚至在公众舆论的公共图景中完全消失。
但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中的应用改变了传统的传播模式和信息推送方式,信息生成的智能化和算法推送的精准化推动了信息生产和消费的精准配置,社会中不同的价值准则和意见表达在智能算法的推动下能够实现快速对接,政治新闻的推送也是遵循基于算法计算下的偏好优先原则。加之智能算法的运行具有非物理空间性和去科层化特征,这一特征使智能传播突破了科层制官僚体系的约束和物理空间的限制,社会中不同的意见表达能够借助智能传播平台实现精准匹配,其结果就是原本在某一具体物理空间内占少数的个体意见表达快速找到了其他物理空间中与自己意见一致的意见表达,且在算法推送偏好优先原则的主导下持续向个体推送与其意见表达相符的其他意见。智能传播的这一信息推送规则使在某一物理空间中处于少数的意见表达借助网络空间意识到自己的观点在整个社会中具有众多的支持者,从而摆脱了被孤立的恐惧的支配,敢于大胆表达自己的观点,这一行为的结果就是反沉默螺旋效应的形成(见图1)。反沉默螺旋效应的形成强化了社会舆论中个体意志的喧嚣,不利于意见领袖作用的发挥、公共意见的形成和社会分歧的整合,在一定程度上会加剧公共意见的对立以及社会的割裂。
图1 智能算法应用下政治传播反沉默螺旋效应形成机理
政治传播过程的展开需要特定的议程设置,传统议程设置是线性的单向传播,如报纸、书籍、广播和电视,其典型的传播模式是点对面的传播模式,为了获得更多的关注和更大的经济政治效益,政治传播主体往往会选取符合大众偏好的议题。这一议程设置大多围绕公众议题展开,公众议题议程成为政治传播议程设置的焦点,传统的议程设置遵循“媒介议程→公众议程→公众舆论”的逻辑。政治传播主体,尤其是政治传播媒介基于特定议题进行媒介议程设置,推动议题属性实现由媒介议程向公众议程的显著性转移,进而形成符合大众导向需求的公众舆论。这一议程设置模式以政治传播主体为核心,议程设置围绕政治传播主体的政治意图和传播媒介的需要展开。
智能算法的应用改变了传统政治传播的议程设置逻辑,算法传播的议程设置是非线性的多元多向度传播,其议程设置进程呈现神经元状,传播受众和传播者都是数字化网络传播结构中的一个节点,这些节点借助智能传播平台实现算法关联。传统被动的政治传播受众在智能传播时代具有政治信息生产者和消费者双重角色,借助智能传播平台,他们既是政治信息的生产者,又是政治信息的消费者,政治传播过程中的议程设置不再是报纸、电台等传统传播媒介以及社会精英、意见领袖的专属,而是呈现向社会扩散的趋势。公众个体在消费政治信息的同时,也推动着政治信息的生产和扩散,在一定意义上成了政治议题的设定者,他们根据自身的需求设定个性化的政治议题,并借助智能传播平台进行一定的议程设置,从而实现信息生产和传播需求的双向互动。因此,在基于智能算法的议程设置中,议程设置呈现多线程特征,算法基于对个体大数据的分析建构个性化议程,围绕个体价值偏好设置算法议程,个体需求成为多线程议程设置的核心,这就改变了传统的议程设置模式,使基于智能算法的议程设置遵循“个体价值偏好→个性议程设置→算法精准推送”的逻辑。因此,智能算法下的议程设置呈现议程个性化特征,具有与传统议程大众化相异的反大众化倾向。
智能算法的运行逻辑属于数理逻辑,在算法的运行规则中,符合算法逻辑即正义,在这一逻辑主导下,智能算法追求解决问题的最便捷的途径和方式,加之智能算法的形成会受到人类价值伦理的影响。因此,虽然智能算法的应用引发了政治传播的变革,但也不可避免地会带来了诸如功利主义危机、算法偏见陷阱、权利实现悖论以及算法壁垒困境等价值隐忧,严重影响着智能政治传播效果的提升。
智能算法作为一种基于数理逻辑的运算规则,合逻辑性是其运行的最大准则。在既定数理逻辑主导下,智能算法追求最便捷的运算路径,何种路径能够快速解决算法问题、何种路径取得的收益最大,就采取何种算法路径。[21]因此,智能算法在运行过程中往往会追求收益的最大化,在它的逻辑体系中,何种路径取得的收益最大,何种路径就是符合正义的路径,除此之外所有的路径都是与正义相悖的,甚至对智能算法而言,在算法执行过程中为了追求大多数人的利益而牺牲少数人的正当权益是正义的,从而形成了算法正义伦理。算法正义的伦理基础是功利主义伦理和目的论伦理,与亚里士多德的德性论不同,算法正义追求基于逻辑目的的最大收益,合逻辑性和效益最大化是算法正义的最大特点,它无视现实世界的运行规则和人类社会的道德伦理,而一味追求算法运行的逻辑自洽和效果最优,从而引发了算法世界的伦理危机。
在算法功利主义伦理影响下,政治传播为了实现传播效果的最大化,会尽可能地迎合受众的传播需求,这就会导致一些不利于社会整合、容易引发社会割裂的政治价值、新闻消息在政治生活中广泛传播。如Facebook、Twitter等算法传播平台为了迎合部分群体的消费需求,满足西方中心主义思潮的政治倾向,以实现政治传播效益的最大化,会传播带有极端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民族分裂思想和种族偏见的政治信息,从而加大了社会的价值冲突和社会结构的割裂,西方社会存在的严重的种族歧视思潮、民粹主义运动和社会暴力事件无不与算法传播平台在政治信息传播过程中的功利主义伦理相关联。可以说,由智能算法应用引发的政治传播功利主义危机既是算法伦理对人类社会入侵的结果,也是商业化智能传播平台公共性流失的表现,它在本质上是人类道德伦理中的理性主义在算法世界的映射,对经济效益的追逐以及工具理性的影响成为造成功利主义危机的主要原因。
随着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中的应用,传统新闻编辑工作者的把关人角色受到冲击,智能算法能够凭借强大的数据搜集能力和信息分析能力自主生成政治信息,并对目标群体进行精准推送,从而使政治传播过程中的信息生成和推送突破人的主观意志的限制,因而就有学者认为智能算法的应用实现了政治传播的价值中立。但需要指出的是,智能算法的代码编辑和运算规则制定都是由人来完成的,人在进行算法研发、数据输入的过程中难免会将自身的价值偏好和道德认知植入算法代码之中。同时,算法在自主学习的过程中,通过对大数据的分析和算法模型的自我建构,也会固化旧有的算法偏见,严重的甚至会生成新的算法偏见。
在智能算法传播的影响下,政治传播中的算法偏见能够固化传播受众在性别、种族、国别、身份和地域方面固有的歧视,从而加剧社会的不平等,引发社会的动荡。[22]在算法传播过程中,性别、地域、宗教、种族等现实社会歧视问题,会被智能算法放大,如果不进行干预,就会固化和加剧原有的算法偏见。如受西方中心主义意识形态偏见的影响,用谷歌搜索“看起来工作不专业的发型”时,搜索结果绝大多数是黑人女性,而用“看起来工作专业的发型”这一关键词进行搜索时,显示的则大多是白人女性。[23]由此可知,受算法研发、数据输入和算法模型等因素的影响,智能政治传播不可避免地存在算法偏见缺陷,智能算法对政治传播的深度嵌入甚至还会在一定程度上形成算法偏见放大效应,最终导致技术对真相的掩盖,对政治舆论形成和发展产生消极影响。
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中的应用有效解决了因信息过载导致的政治传播信息过剩和传播受众有效信息获取匮乏的矛盾,实现了政治信息的优化配置,保障了公众获取有效信息的权利,有效维护了公民的信息权。但随着智能算法对政治传播过程嵌入的加深,智能算法在数据搜集、议题形成、议程设置、信息生成和信息推送方面逐渐起到主导作用,公众隐私与媒介间的天然区隔不复存在,算法借助强大的数据搜集能力和逻辑分析能力不断挖掘公众的隐私,建构公众的数据特征,将整个社会纳入到由算法建构的数字化秩序之中,并由算法主导数字化秩序的运行,从而导致公众隐私的丧失。 2019年4月,Facebook因泄露大量用户信息而引起社会对智能算法传播平台个人隐私权维护的担忧。[24]此外,算法黑箱的存在使算法运行模糊化,公众难以有效监督、了解算法的运行过程,从而引发了智能算法应用对个人隐私权维护的担忧。
同时,智能算法通过建构目标群体的数据特征对公众进行个性化的政治信息推送,算法的精准推送使公众被动地接收政治信息,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公众对信息的选择接受权。如在实现算法关联后,抖音、微博、微信、“今日头条”等算法平台能够根据个人的搜索记录和消费偏好等建构其数据特征,当其在抖音上搜索相关的信息后,其他的算法平台能够根据其在抖音上的搜索记录向其推送相关的政治信息,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对其他政治信息的优先获取权。算法传播平台还能够凭借对算法的垄断,限制公众对政治信息的接收或强制向公众推送其不需要的政治信息,以主导公众获取政治信息的内容或价值倾向,限制公众对政治信息的选择权和接收权。整体而言,智能算法传播在给人们带来便利的同时也限制了人的选择自由,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作为政治传播客体的人的主体性,智能算法的应用原本是为了应对信息过载背景下公民获取有效信息的权利,并借助算法的应用拓宽公民权利的外延,但在具体运用过程中却又侵犯了公民的隐私权、信息选择权等权利,从而导致了公民的权利实现悖论。
智能算法的应用在推动政治传播信息生成智能化和信息推荐精准化的同时,也造成了基于智能算法的政治传播算法壁垒困境,政治传播的算法壁垒困境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信息茧房效应的生成和固化,二是算法数字鸿沟的出现和扩张。
智能算法通过对个体行为的数据分析形成针对个体价值偏好和行为特征的算法认知,并据此向其推送符合其个性化特点的政治信息,从而影响传播受众对外部环境的认知。以抖音为例,在浏览抖音的过程中,抖音算法平台能够根据用户浏览信息的内容、浏览时间长短以及关注分享的内容,有针对性地向用户推送相关的信息,使公众在短时间内接收到大量与其浏览类型和个人爱好相同或相似的政治信息,而其他的政治信息则可能因此而被隐瞒。智能算法传播的这一特点使传播受众将自己限制在由符合个人兴趣特点的信息织就的“茧房”之中。信息茧房的形成阻碍了个体对外部环境的进一步认知,他们接收到的信息往往是对自身行为习惯和价值偏好的“回音”,社会中的其他观点被算法有意识地屏蔽,从而在传播受众和社会之间形成了一道由算法生成的信息传输壁垒,影响传播受众对客观世界的认知。
另一方面,由于智能算法的运行需要大量数据的支撑,足够的数据输入是算法能够有效解决问题的前提,[25]传播受众价值偏好和个体行为特征的算法生成需要大量的个体数据,信息过载背景下社会信息生产过剩和个体有效信息获取匮乏矛盾的解决也需要庞大的数据支持。但在现实政治生活中,部分群体或者一些区域,如老年群体、精神疾病患者、听力发音残障人士等不会使用智能算法工具的人群以及智能算法平台未曾覆盖到的地方受技术条件或个人能力的影响,难以生成足够的数据,也不能够有效利用算法解决现实问题,从而形成了算法数据鸿沟。算法数据鸿沟的出现使算法的运行缺乏足够的数据支撑,算法难以有效建构数据洼地的数据特征,也就难以有效地进行精准化的信息推送,从而无法满足他们的信息需求。同时,受经济发展水平和智能算法平台覆盖率、覆盖质量的影响,东部发达地区的智能算法平台的推广程度和使用技术要高于西部经济相对落后地区,从而引发东中西部地区在智能算法传播普及率和普及质量上的新的不平等,并进一步导致不同地区在网络话语权上的不平等。
当前,深受人们喜爱的抖音、微信、“今日头条”、Facebook、Twitter、YouTube等智能传播平台都属于商业性质的智能传播媒介,算法资本大多作为一种私人资本被传播平台的所有者控制,经济属性是其首要属性,政治属性处于相对次要的地位。在我国,虽然政府顺应传播技术的发展,逐渐推动融媒体矩阵建设、“中央厨房”传播体制的打造,但对智能算法的掌握和应用程度相对较低,大多采用入驻商业化算法传播平台的方式进行主流价值观的宣传,并通过掌握的电视、广播、报纸等传统传播媒介,推动对主流价值观的宣传和推广。因此,在智能算法嵌入政治传播的背景下,为了提升政治传播效果,需要有效化约因智能算法嵌入引发的算法传播风险,规制算法传播价值隐忧,探索智能算法应用下政治传播的效果提升路径。
在智能算法功利主义倾向的作用下,寻求传播效益最大化成为算法世界的价值正义,并基于此形成了算法正义,这一算法正义在本质上是一种功利主义正义伦理。这一正义伦理与亚里士多德的德性正义、罗尔斯的谋求社会中最少数人的最大利益的政治自由主义正义观和诺奇克的持有正义理论不同,它的形成主要受智能算法工具理性的影响,是迷信科技进步对社会发展的决定影响、认为智能算法存在所谓“价值中立”的结果,同时也是算法过度商业化的结果。因此,为有效提升智能算法应用下的政治传播效果,需要弱化算法的工具理性影响,强化政治传播过程中算法的价值理性,化约算法过度商业化风险,夯实政治传播的社会正义价值基础。价值理性注重行为本身的价值,更加关注公平、正义、荣誉等人类道德伦理规范的实现问题,注重从人类道德价值的角度审视行为的合理性,追求社会正义的实现是价值理性的核心议题。而要强化算法的价值理性,需要在智能算法中引入人类道德伦理基石,为智能算法的运行设定与人类道德伦理相关的底线价值伦理,弱化商业化智能传播平台的市场化倾向,增强其社会责任功能,使其不再单纯追求基于机械数理逻辑的算法正义和经济效益最大化。
在政治传播过程中,通过将智能传播平台与国家主流传播媒体相结合,加强对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应用中的监管,防止因监管缺失出现智能算法应用过程中的运行透明度、安全性和道德规范方面的问题,[26]能够提升政治传播的覆盖范围和传播质量,弱化、限制智能传播平台的市场化倾向,有效克服基于工具理性形成的功利主义伦理,提升政治传播效果。如2019年9月27日,为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新华网联合抖音发起了主题为“我为祖国骄傲”的话题互动活动,通过对爱国视频、爱国话题的互动、讨论,在社会中起到了广泛的爱国主义教育效果。由此可以看出,通过对智能算法的工具理性进行干预,强化算法的价值理性,能够有效增强公众的集体记忆,使算法正义不再是算法传播的首要伦理,而是开始注重传播的社会效应,更加注重基于人类道德伦理和主流价值观内核的社会正义的实现,将社会正义作为算法传播的首要价值选择。
算法偏见的生成即有人类道德伦理对算法进行代码植入的因素,如算法研发者在进行算法编码过程中将自己对种族、性别、地域、政治价值的看法植入算法模型之中,从而使智能算法在被创制之初即存在特定的价值倾向,这一偏见伴随算法的生成而出现,是算法的原生性偏见。算法偏见的生成还受算法后天习得性因素的影响,算法生成后需要处理大量的数据,并基于获得的数据进行选择模型建构,生成新的算法规则,主导对后续数据的分析和处理逻辑,如果在此过程中,原始数据库存在结构性偏见,就会导致算法在进行数据分析过程中建构具有价值偏见的选择模型,导致智能算法对人类社会偏见的复制,从而影响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中的运行和结果的公正。
因此,要想克服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应用中的算法偏见,既需要算法研发者保持公正的利益和价值取向,还需要在向智能算法输入数据的过程中保证数据的公正,而后者在克服算法歧视缺陷中具有主要的作用。这是因为,数据是算法的基础,数据公正是保证算法公正的前提,在算法进行信息采纳和数据分析的过程中赋予算法一定的数据公正框架约束,进而“审视并修正不公正的数据采纳可能引发的社会技术风险,是构建公平负责的算法机制、推动人类社会技术正义的起点。”[27]而这就需要建构制度化的数据采集、筛选、分析机制,强化政府、传统新闻把关人对智能传播平台的监督,化约智能传播平台的市场化商业倾向,增强其社会责任功能,将抖音、微信等商业性的智能传播平台与新华社、《人民日报》等政治性的政治传播媒介相结合,推动智能算法平台数据来源的多元化和数据结构的合理性,增强政府对智能算法资本的监督和控制,赋予智能传播平台一定的主流价值观约束。因此,在政治传播过程中,通过对算法输入公正的数据信息,使算法在进行数据分析时能够建立符合人类道德伦理规范的选择模型和价值判断,同时祛除人类价值偏见在算法世界的映射影响,实现政治传播的算法公正,化约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应用中引发的算法偏见陷阱,削弱基于算法精准推送引发的政治价值偏见固化、政治拟态环境建构僵化问题,提升智能算法应用下的政治传播效果。
算法推送的精准化在信息过载的今天有效解决了公众对有效信息的获取,实现了信息生产和需求之间的精准配置,从而克服了社会信息生产过剩和个体有效信息获取匮乏的矛盾。但算法推送的精准化也引发了一系列问题,如个人隐私空间坍塌、无效信息的频繁推送、政治传播者基于特定政治目的有意引导传播受众的拟态环境和刻板印象建构,从而导致了智能算法传播中的权利实现悖论。公众的正当权利被算法掩盖,算法黑箱的存在进一步暴露了算法运行的不透明,算法推送风险成为影响算法时代政治传播效果的重要因素。
因此,要想提升智能算法时代的政治传播效果,就需要化约因智能算法推送精准化带来的风险,保障传播受众信息获取的多元化,规制算法精准推送过程中“大数据杀熟”现象的发生,对这些商业化智能传播平台算法推送风险的规制需要对其经济属性进行必要的规制,防止其单纯为了追逐经济利益而散布暴力、低俗甚至虚假的信息,也要防止出现为了追求点击率和流量而出现标题党、消费情怀等现象。而这一切需要保证算法运行的透明化,削弱算法黑箱对算法运行的影响,加强对智能传播平台信息生成、推送的监督,强化公众对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过程中的把关信任,从而保证智能算法传播的客观公正和可信任。此外,由于基于算法的政治信息生成和传播需要不断挖掘社会和个体隐私,从而导致个体隐私空间坍塌,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公民的隐私权,所以应解决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过程中对公民隐私空间侵蚀的问题,防止公民隐私泄露,杜绝为了追求政治经济传播效应的最大化而进行有针对性的无效信息推送,以有效保障公民的信息选择权和接受权,切实维护传播受众的正当权利。
智能算法信息推送精准化以及算法传播信息生成和传播的智能化催生了政治传播的算法化,加剧了信息传播过程中的信息茧房效应和算法数据鸿沟,基于受众个体价值偏好和行为特征的算法精准推送不断固化传播受众对外部环境的认知和内在的价值理念。算法壁垒的形成在固化传播受众价值认知和行为偏好的同时,也为其织就了一个厚厚的信息壁垒,其获得的信息更多的是对其价值偏好的回音,从而使其沉浸在自己所谓的“价值正确”茧房之中。而由于数据缺失或数据不足导致的数据洼地的出现,使智能算法在政治传播信息搜集和数据分析过程中难以建构传播受众和具体地域的行为特征和价值偏好,从而导致信息生成的缺失和算法推送精准化的不足,使数据洼地的目标群体难以在信息过载的大环境下快速获得需要的有效信息。
面对这一状况,需要有效规制政治传播过程中的算法壁垒影响,一方面,完善算法推送规则,化约因算法精准推送导致的信息茧房效应风险,在确保算法推送精准化、智能化的同时,实现算法推送的多元化,防止传播受众价值偏好固化风险。另一方面,完善智能传播体系建设,提升政治传播覆盖范围和传播质量。当前的抖音、微博、微信、快手等在本质上属于商业化的算法传播平台,追逐经济利益的最大化是其首要目标,这就会导致老年群体、不会生成数据的特殊人群、欠发达地区等因经济效益较低而成为智能传播平台中的数据洼地,继而因数据缺失或经济效益较低而被忽略或放弃,从而形成算法传播中的数据鸿沟,导致形成新的算法不平等和社会的割裂。针对这一情况,需要实现商业化智能传播平台与政府主流媒体的融合,消解商业化智能传播平台的娱乐化倾向,借助政府主流媒体的高覆盖率和传播方式的易于接受性弥补算法网络覆盖不到的地方,提升老年群体等特殊人群以及欠发达地区的数据洼地难题。在2019年国庆阅兵期间,央视新闻联合快手传播平台进行“1+6”国庆阅兵多链路直播,自当天早上7时开启多链路直播间技术至12时50分直播结束,该直播总观看人次突破5.13亿,[28]从而满足了不同群体和不同地区人们的观看需求,提升了阅兵的社会传播效果。因此,通过实现商业化智能传播平台与国家主流媒体的融合与合作,可以有效规制算法壁垒在算法传播中的不利影响,建构多元化的算法传播渠道,克服信息茧房效应、算法数据鸿沟对政治传播的影响,提升智能算法应用下的政治传播效果。
传统政治传播是点对面的单向度传播,这一传播模式的科层化特征和物理空间属性特点较为明显,尤其是地方传播媒介,如地方报纸、地方电视台、地方广播大多限于本行政区域内的政治新闻报道,且以地方性新闻为主。目前,虽然很多政府都在进行融媒体矩阵建设,推动不同类型媒体的融合发展,但这一举措更多的是对原本属于不同部门的媒体资源进行组织再造,融媒体矩阵的科层制特征和物理空间属性仍较为明显。而随着算法在社会诸领域的广泛应用,算法传播逐渐成为未来传播的新趋势,智能算法的应用催生了新闻把关的算法化,推动了政治信息推送的精准化,使政治信息的流动呈现去科层化和非物理空间性特征,引发了政治传播的变革。目前广泛使用智能算法的抖音、微信、“今日头条”、Facebook、Twitter等商业性传播平台对社会传播的影响越来越大,但其对商业利益的追逐以及算法运行的逻辑特点导致了政治传播的功利主义危机、算法偏见陷阱、权利实现悖论和算法壁垒困境等价值隐忧。同时,深度伪造技术的发展加剧了智能传播平台中的虚假信息传播风险,智能传播技术的发展在提升假新闻辨别能力的同时,也增强了政治传播者制造假象的能力,从而容易导致政治信息的混乱,误导政治舆论的形成和走向。因此,需要通过强化算法价值理性、克服算法偏见缺陷、化约算法精准推送风险、规制算法壁垒不利影响,推动算法传播由算法正义向社会正义转向,实现政治传播算法化过程中的算法公正,维护传播受众的正当权利,建构多元化的信息算法传播渠道,从而提升智能算法应用下的政治传播效果。需要指出的是,虽然智能传播平台的兴起和发展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政治传播范式的变迁,提升了政治传播的效率,但政府及其掌握的主流媒体仍在国家的政治传播中起着主导作用,政治生活中的主流舆论引导和政治价值塑造仍需要由政府及其掌握的主流媒体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