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鑫衢
在雨季不懂矜持的季节里,芽郁撑着伞,告诉盲人罗宰她的秘密。自那以后,午夜里罗宰握着红外线手电,在升学班教室倒数第二排靠窗的桌椅上,发射四窜的红外线光,点动成线。
这个春天,芽郁有了自己的秘密。譬如她的任督二脉无法在早上被母上大人的狮吼功打通,她成功实现了在同学熙熙攘攘的议论声中开启飞行模式,并骄傲地对老师的授课声做到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不出。火急火燎赶到学校门口,芽郁看见盲人罗宰耀武扬威地站在大门口。她可以停在罗宰面前,望向映在镜片上的自己,她嘀咕,你不晓得我有多羡慕你。一个月来,这是芽郁第三十次对罗宰说。见罗宰抬了下手,芽郁再次落荒而逃。
芽郁眼中的幸运儿罗宰,每天叉着腰,站在樱湖中学门口,偶尔扶扶淌着汗水溜下来的墨镜。不论是从他肩部路过的嘲笑声,还是从他脑袋上方抛过的嘲讽,他可以轻而易举拿捏到,又满不在意地弹掉。罗宰知道那些毛头小子在哼哼什么,他是盲人,但他是校长的侄子,所以他能成为这所贵族学校的“掌门人”,还收获了迷妹一枚。刚刚校长与他打完招呼了,他就回到门卫室里开始葛优躺,他叼起最后一根烟猛吸了一口,听广播早报,在尼古丁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三十号,他已经知道,托那迷妹的福这是他纨绔人生中第一个数着日子过的月份。皮鞋跟耷拉在桌上,他悠哉地等着上课铃声响起。
咚咚,那几个逃学的小子来了。罗宰拉开玻璃窗,接过几张票子。他搓了搓,不错,是红的。几个小子见他收了钱就打算往外走,罗宰叫住他们,让其中一个人先跑腿帮他买一排中华烟。几个小子不答应开始抱怨他不讲武德,约好的付钱就可以,今天他们要打联赛,时间赶不及。听不到有人答应,罗宰就不肯放行。他们思来想去,还是拉了个倒霉的小子让他跑腿买来了。临走的时候,为了报复罗宰,那小子拿走了他桌上的雨伞。
等芽郁醒过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不论是上课铃声还是下课铃声,她都错过了。以前她叛逆,总是不好好听老师讲课,上课扒下课跑。现在,她决定升学,想认真听了,却没有了机会。黄色的伞挤不进雨滴的缝隙里,包好秘密的芽郁也不想进入人海里。可当芽郁看见在阴雨天戴著墨镜的罗宰的时候,她叫住了准备淋雨回家的罗宰。很奇怪,芽郁会邀他一起回家。罗宰想着也好,今天老罗正好有事不能来接他回家,迷妹的伞不蹭白不蹭。可是,罗宰家离学校就一个拐角就到。罗宰数着步数,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他拜托芽郁,能不能先顺道送他回家。芽郁答应他,但芽郁恳请他做她的树洞,最好是有回音的那种。罗宰握着那把雨伞,握住仅剩的方向感。罗宰臂膀侧边的上空有啜泣声在盘旋,升起芽郁左耳失聪的秘密。芽郁开始从现在听到的一边下雨声音,描述到这一月来学校削半的铃声。门铃声响了,芽郁向他道谢告别。芽郁开始踏着雨水,旋转的舞步在水洼中绽放。罗宰第一次听见雨花开放的声音,摘下墨镜的刹那,他承认他有期待,他的世界会亮一点,白一点。
那次下雨,还有好多次下雨,芽郁没等到学校铃声,也没等到雨声,罗宰没留住桌上被顺走的雨伞,也没去等老罗。黄色的伞下,芽郁告诉罗宰,羡慕他,她的秘密没法昭告给任何一个人,他可以。罗宰问她为什么,芽郁告诉他学校升学合同上的残酷,所以想把握这次升学考的机会,先斩后奏。这样按合同的条件,学校不能轻易开除她。当然,这一切都是妈妈告诉她的。芽郁妈妈只有小芽郁,当芽郁告诉妈妈左耳的秘密,妈妈就告诉她不能说出去,她的女儿一定要在樱湖留下。可罗宰知道,即使芽郁顺利参加了考试,如果她没有听见考试铃声,提前写或迟停笔都会被判作弊。他弯了腰向芽郁的左耳说了些什么,就扶着墙到家门口大声喊,芽郁,加油。芽郁听见了,可她摸了摸冰凉的左耳,还想知道罗宰刚刚藏在她左耳的秘密。
升学考试那天,又是下着雨,光线有些昏沉。芽郁不安地盯着教室前的时钟,她仔细回想考试时间,手上的橡皮被她磨成了矮子,果然,一紧张,她忘了。考生的座位都有一块板子挡在左侧,芽郁没办法通过其他考生判断时间,动不动笔,她盯着教室角落的摄像头,害怕露馅的时候,有一个红点跑到了她的卷子上。罗宰戴着墨镜举着一把伞,拿着红外电筒像一副雨中的人物画像被框在窗户里。芽郁盯着卷面,九点,罗宰在告诉她考试时间。
这是罗宰藏在她左耳的秘密,为听见一半雨声的女孩,定制的专属“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