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红
张利兴和朱凤蓉夫妇,是一对相逢于马兰核实验基地,在大漠相知相爱的将军夫妻。扎根大漠五十年,从青春少年到白发老人,为了发展我国的原子能事业,夫妻俩隐姓埋名,在位于新疆罗布泊的马兰核试验基地,一干就是一辈子。从1964年10月16日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到1996年暂停核试验,我国共进行了四十五次核试验。其中朱凤蓉参加了三十七次,张利兴参加了近三十次。“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五十多年祖国大西北的核试验岁月,见证了这对将军夫妻的国家荣光。
年轻时的张利兴和朱凤荣
张利兴和朱凤蓉两个人虽是吴淞中学同班同学及清华校友,但真正相爱相知,还是来到大漠后。
1959年张利兴从吴淞中学毕业的时候,国家百废待兴。为了报效国家,一心想学国家最需要的尖端原子能技术的张利兴,高考报志愿时,前几个志愿都与原子能相关。进入清华大学第二年,清华筹建工程化学系,以加快核技术研究。包括张利兴在内,工程物理系有3个班的学生整体转入工程化学系。对于转系后要学什么专业,张利兴还没有搞清楚,只知道转系后要研究怎么从铀矿里提炼铀,毕业后去的都是艰苦地区。那个时候的张利兴是一个热血青年,对于未来可能面临的艰苦,并不太在意,他只想学好专业,将来可以用学到的本领报效国家。
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起爆成功。当时还是清华大学大四学生的张利兴,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振奋。第二年大学毕业后,他带着一张与朱凤蓉的合影,义无反顾地报名来到了位于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硕县乌什塔拉镇的马兰核实验基地。
而比张利兴小两届的朱凤蓉,最初考入的是北京外国语学院留苏预备部,入学一年后,她便被转入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就读,学的专业是工程物理系最保密的专业同位素分离。朱凤蓉至今记得,她的系主任何东昌告诫同学们:“你们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佼佼者,都想着成为爱因斯坦、居里夫人式的科学家。但我特别要告诉大家,你们学了工程物理系,就要时刻准备着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
1966年朱凤蓉从清华大学毕业。她原本可以留在北京工作,學校希望她留校当老师,但朱凤蓉却有着更远大的理想和目标。她说国防建设正是用人之际,核试验放射化学诊断急需专业人才,自己学的就是这个专业,作为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新中国的新青年,到国防一线去,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为国家的国防事业做出贡献,责无旁贷。于是几经考虑,她做出了与张利兴一样的选择,带着系主任对她的鼓励,义无反顾赶赴大漠深处的马兰核试验基地。
满怀科学报国的雄心壮志奔赴天山深处的马兰后,让朱凤蓉惊喜的是,在这个荒凉的大漠深处,他与张利兴再次重逢了。
“有一个地方名叫马兰,你要寻找它,请西出阳关,丹心照大漠,血汗写艰难,放着那银星,舞起那长剑,擎起了艳阳高照晴朗的天……”一首《马兰谣》,诉说着多少奋斗的青春。多年以后,当满头华发的张利兴和朱凤蓉再次哼唱起这首《马兰谣》时,初到马兰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这个中国核试验起步的地方,留给年轻的张利兴和朱凤蓉的第一印象就两个字:荒凉。
马兰基地,始建于上世纪50年代末。那个时候,国家开始规划发展核能试验,因为这里的地貌、地质等自然环境较为适宜建造核试验基地,国家就把试验基地选到了这里。那些从朝鲜战场回国的志愿军,便成了基地最初的建设者。他们回国后还没来得及与家人好好团聚,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核试验基地的勘查和建设工作当中。
张利兴和朱凤蓉工作的地方叫做红山,距离基地生活区马兰还有40公里。那里除了建好的几排房子,什么都没有,房子里空空如也,连最基本的生活设施都没有。这里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在这块浩瀚八百里的荒漠上,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夏天温度高达四十多度,冬天温度低至零下二十多度。基地创建初期,这里的生活尤其艰苦,每天喝的水又苦又咸,吃的东西都是从外面运进来的,除了野生动物肉、海带、粉条、黄豆外,饭桌上很少能见到青菜。
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艰苦的生活条件,作为军人的张利兴和朱凤蓉没有打退堂鼓,他们觉得条件再艰苦,也要坚持下来,因为建设初期的马兰基地,正是用人之时,急需专业人才,他们不能辜负党和国家的期望。
中年时的张利兴和朱凤荣
带着坚定的理想和信念,这对有情人在这里扎下了根,他们在这里相知相爱,一起打拼事业。1969年12月12日,他们领了结婚证,将两张单人床拼到一起,到基地的军人服务社买了些糖果分给战友们,就算是完成了终身大事。
1974年,他们的女儿出生,有了女儿后,他们开始学着养鸡种菜。因为在这里常年只有白菜、萝卜和土豆可以吃,为了给女儿增加营养,朱凤蓉便托人从上海捎了一些鸡蛋过来。这些辗转几千公里的鸡蛋,对于他們来说十分珍贵。他们没舍得吃,而是想方设法用这些鸡蛋孵化出小鸡。然后每到周日,夫妻俩就骑车去山里挖野菜喂鸡,顺带再捡些牛粪,给他们的菜地施肥。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在荒凉的红山种出了绿叶菜,种活了上海崇明的金瓜。
就这样,张利兴和朱凤蓉夫妻俩扎根在沙漠里,创造着属于他们的精彩。在他们眼里,生活的艰苦不算什么,在红山拼博的岁月,除了艰苦,也很美好。在这里,有洁白的雪山,有荒漠上盛开的野花,有他们热爱的事业。他们不是没有机会离开这里,1990年,浦东开发,母校老师力邀他们夫妻俩到清华在浦东设的点工作,夫妻俩婉言谢绝了老师的好意。在之后的岁月里,深感肩上责任重大的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地坚守在戈壁,做着平凡而伟大的工作。
张利兴和朱凤蓉在马兰基地的生活,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每天是看不见的刀山火海。”马兰地处荒无人烟的大漠深处,除了恶劣的自然条件和生活条件外,野生动物随处出没,他们随时都会面临着危险。
在研究室,朱凤蓉研究的是核试验放射化学诊断。为了给研究室的试验提供研究的样本,核起爆后,飞行员驾着飞机穿进烟云,冒着生命危险却只能取回极少的样品。样品取回来后,由于条件所限,朱凤蓉和同事们在当时仅有的商用仪器上对样品进行碳粒离子源技术分析。因为仪器的缺陷,诊断精确度受限,为了提高诊断精度,他们每天加班加点,琢磨方法,力求改进和设计出更好的仪器。“一套诊断方法的形成不是一次就能实现的,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改进技术,做出一个个更好的‘秤。”回忆那段岁月,朱凤蓉如是说。
有一次,朱凤蓉在实验室加班到深夜,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了一头狼。夜色里,朱凤蓉死死盯着那头眼睛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狼,狼也恶狠狠地盯着她,双方对峙着。为了防身,朱凤蓉将自己的腰带抽出来,盘算着如果狼扑过来,她就与狼进行殊死搏斗。与狼对峙了一会儿,她主动发起了攻击,摘下皮帽子狠狠砸在了狼的头上,被惊吓的狼这才转身逃跑了。而这个时候,来寻找他的张利兴正好找到了她,这才化险为夷。如今回想起那段遇险经历,朱凤蓉云淡风轻。她说那一刻自己没有多想,因为在马兰这样的事情她遇到过很多次,她只将这些经历当做艰难生活对自己的馈赠。
有付出就有收获。靠着她和研究室同事们的努力,在研究碳粒离子源技术的过程中,他们成功地将检测灵敏度提高了几十倍,使这项技术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为诊断核弹性能提供了准确可靠的数据。然而,在研究取得了成果和突破的同时,朱凤蓉的身体却出现了问题,因为长时间近距离接触核爆样品,她的白细胞一度降至2000,比正常值低了一半。
在朱凤蓉为工作拼命的同时,张利兴也一心扑在工作上。他的研究重心是地下核试验。张利兴和他的地质水文研究室伙伴们冒着生命危险,艰苦奋战了近5年的时间,终于在1969年9月23日零时15分,成功试爆了新中国第一次平洞地下核试验!
“在马兰的每一天,我们都身处看不见的‘刀山火海。”时过多年,张利兴回忆起曾经的峥嵘岁月时说,“我们的事业,决定了我们就是在大漠奋力地拼搏,在戈壁默默地生活。干的是惊天动地的事,做的是隐姓埋名的人。”
随着中国国防事业的不断发展,马兰基地不断壮大的“核元素”越来越受到世界的关注。在几十年的孜孜以求、鞠躬尽瘁的拼博中,张利兴和朱凤蓉渐渐成长为基地的科研骨干、国防科学领域的栋梁之才。从1958年6月组建中国核试验基地,到1996年9月中国签署《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我国成功进行了45次核试验,朱凤蓉参与37次,张利兴参与29次。
1997年,张利兴被中央军委授予少将军衔;2000年,他的妻子朱凤蓉也被中央军委晋升为少将。他们在事业上比翼齐飞,生活上伉俪情深,他们将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在沙漠里,像马兰花儿一样顽强地绽放着。
多年以后,当空中升腾的蘑菇烟云早已散尽,平沙莽莽定格为书架上的照片,张利兴与妻子朱凤蓉荣归故里回到了上海。少小离家老大归,半个世纪的大漠风沙,将他们的青丝吹成了白发,但他们归来依然是“少年”。
如今,爱唱歌的朱凤蓉退休后和张利兴一起,加入了平均年龄超过74岁的清华大学上海校友会艺术团。他们在歌声中,回忆峥嵘岁月里大漠戈壁的青春和爱情,唱起最动听的少年的歌。
2021年2月,在央视网络春晚的舞台上,他们这群平均年龄74.5岁的清华学霸,唱起歌曲《少年》。他们挽起衣袖,激情唱响:“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现场激昂的气氛,感动了观众,让观众泪目,他们用鼓掌和欢呼,向这群眼里有光、心里有爱、与共和国同龄、为共和国的发展做出过巨大贡献的最美最可爱的老人表达着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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