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映 铮
十月的风再次有了重量感,像园子里那些成熟了的豆荚和茄条。园子是离青春很远的母亲的领地,四季葱茏,青春逼人。母亲说,草木的芳香净化空气,提神醒脑。
进城十几年,她常常莫名烦躁,直到有了这个园子。除了葡萄、橘子、无花果树以及我特意要求的月季、百合、茉莉等花草外,还栽了一些浓青的薄荷,一些牵藤的豆荚。几盆散淡的多肉也被养得肥而不腻,爆出盆沿。每次进园子,我都感觉她把故乡带了过来。
不管外界多少纷扰,母亲只顾园子里什么该收藤了,哪些该下种了,与益虫私语,对害虫愤怒。她早晚都在园子里翻、捡、摘、除,修篱、种花,时不时捧些瓜果回来。与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她,土粒就是她的珍珠,每一颗都接受了她的抚摸。遇到天气好,就坐在吊椅上,打开音乐,一边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儿,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周围的花草。那些做给重孙的,绣着万字格、太阳花的小鞋小帽挂在枝条上,像结出的丰硕果实,看着感觉特别安稳踏实。
母亲不信佛,不知道百丈禅师倡导的农禅生活,但她谨遵着“一日不做,一日不食”。她觉得不劳动就等于废人,更享受自己那些无农药无化肥的天然果实。在她的节奏里,生活并不复杂,一园闲花时蔬,数条青藤垂窗,穿梭其间,全然不顾流年的变幻。这不是心如止水,也不是落寞孤寂,相反,在这稳、静、淡中,摆弄好了一家生活、四季烟火、五谷杂粮,也守护着心中的诗和远方。
母亲这一生,少有聪明伶俐的举动,更不懂权衡利弊的奥秘,但又是一个常常避开世俗偷偷浪漫的人。你看她,在鞋面上绣花,在白纸上画鸟,栽菜摘叶的时候哼着小曲,面对小猫小狗一脸宠溺。她还曾把空鸟笼打开,说是有鸟儿路过,愿意歇息的话有个落脚处。
屋子与园子,母亲更偏爱园子,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她都要去待一会儿。下雨要把多肉遮住,雨大担心淹了嫩苗,雨小又怕没把土淋透。要是遇到好太阳,就搬了家里一些吃的穿的,展开来晾晒。春秋天气温暖,她会躺在吊椅上打盹,还不忘打开缓缓流淌的音乐。在她匀净的呼吸中,音符和花草都温柔了起来,岁月静好填满了她的皱纹。
对母亲来说,除了园子里的瓜果蔬菜,仍有许多东西放不下,比如散布在各地的满堂儿孙,所以她学会了用智能手机。这样就可以把她满园子的诗意随时分享到远方——番茄的软、橘子的甜,还有三角梅垂下的枝条,即使儿孙们只能隔着屏幕听她讲述。母亲终于有了清静自在,又免不了牵肠挂肚,问了孙子的生意,又要看重孙的视频。
刘禹锡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母亲习惯了园子里的荣枯浓淡,只为新生的嫩芽开心,不为老去的荒凉伤感。她说:“熟了的,总要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