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曼
摘 要:隐喻修辞是不做直接的表达,而是本体借由与其相似之物形成喻体,达成事物的意指。隐喻本用于小说、诗歌等文本语言层面,近年来隐喻修辞于叙事的应用正在逐渐从理论走向实践,在电影创作中尤为明显。《我不是药神》《暴裂无声》《狗十三》等作品通过电影文本以及视听语言的隐喻表达,来构建寓言化的社会,从而反映现实社会。
关键词:符号学;中国现实主义电影;隐喻修辞;叙事话语
中国电影家协会理论评论工作委员会发布的《2019中国电影艺术报告》指出,2018年是中国电影的现实主义年。[1]自2018年至今,中国市场涌现出大量的现实主义影片,这些影片或镜头风格偏向写实,或具有艺术上的美感,在创作深度上意蕴加强,艺术感逐渐加深,并且在市场和受众上亦趋向可观。隐喻修辞在中国现实主义电影的创作中的应用极为明显,成为其叙事中必不可少的一剂“调味元素”。近年来,隐喻研究被应用到各个领域,逐渐从文本中释放出来,不断发展。隐喻理论的应用推动其他领域发展的同时也在其他领域的影响中不断升华。以《我不是药神》《暴裂无声》《狗十三》这几部影片为例,应用隐喻修辞,创新创作形式,在提高影片艺术性的同时,更加贴近生活,又引起反思,获得了观众的好评。研究中国现实主义电影,从隐喻修辞的角度通过其画面声音的设定,从文本到镜头的外延,研究其叙事的表达,发掘其意义以及创作方法。
一、隐喻的本来——文学文本阐释的思维建构
从文本到电影,隐喻修辞的应用也从文学领域触及更多领域的应用。它逐渐从文学中解脱出来,与视听类产品相结合,应用到影视作品中,碰撞出别样的火花。
自亚里士多德时期到文艺复兴时期,隐喻修辞一直以文学语言或辩论语言的方式存在,所应用的对象始终是文学作品,以修辞格的方式呈现。在理査兹时期这种研究理论被打破,理查兹和布莱克认为,隐喻绝不仅仅存在于文学语言当中,而是普遍存在于一切语言中,也包括科学语言在内,是一切语言的本质特征。隐喻修辞的应用从文学作品中释放出来,逐渐从文学语言扩展到一切语言。比如在文学中,看到“白发苍苍”便会想到年华逝去,在现实语境中用“柳暗花明又一村”来映射事物的变迁,终将迎来光明。[2]
当然,隐喻修辞历来也不乏在影视作品中的应用。张艺谋作品《红高粱》通过隐喻映射现实,以过去和现在的对比呈现人性解放、成长等主题,姜文作品《鬼子来了》关于“我是谁”的隐喻,以及运用意象(说书人)等元素所呈现的隐喻,再到国产剧《隐秘的角落》隐喻修辞逐渐打破传统,转而指向新的意义。
《我不是药神》《暴裂无声》《狗十三》的文本思维建构中充满着隐喻的映射,叙事结构上采用双线叙事。比如《暴裂无声》的双重结构,一条线索找孩子,另一条线索是找孩子之下的现实揭露,两线相互映射。[3]《我不是药神》文本思维即通过开始的为钱卖药到后来引入各个角色的交织,就是为了找到一个故事的平衡点,平衡点便隐在了故事文本之下,直到老太与警察的对话,别再查下去了的哭求,叙事话语便引入到之外,我们也从其中看到故事的承载,平衡点被打破,最终达到隐喻的映射——乌托邦社会之外的现实改革。《狗十三》中以小女孩寻狗为线索到接受新的家庭,最终接受另一只狗,其中一条线是另一条线的本体映射。
这几部影片多为上中下叙事结构,从最原始的思维入手达到认知隐喻。从影片本身的文本思维架构上来说,迎合观众的思维正向需求的文本结构是开端—高潮—尾声,高潮与尾声交织进展。《暴裂无声》的故事叙事便是如此,达到与现实和观者的审美体验呈正向思维发展,更易读懂,也更易进行隐喻叙事的呈现。[4]
二、隐喻的表达——视听语言的感官呈现
从视听语言的层面来说,电影是叙事的载体,隐喻便藏在画面声音中,赋予新的意义,在接受的感官层面不做直接的表达,使意义更加深刻,引起观者的反思。[5]
(一)隐喻所指的画面承载
在镜头的呈现中,现实主义影片《我不是药神》《狗十三》《暴裂无声》的镜头表达惯用长镜头,以达到更加真实、客观的呈现。
《我不是药神》在画面表达过程中,首先来说,“药”作为关键符号贯穿全剧,通过“药”的符码引入影片故事情节,抗癌药“格列宁”的第一次出现是吕受益找到程勇,希望程勇帮忙带药,再者,“药”是生命的象征,同时指出了社会病态。从带药到被警察追捕、与国产“药”以及假药贩子展开的一系列斗争,情节将“药”这一元素蕴含其中,目的是将社会对于道德的评判藏于画面之下,揭露出来。
从颜色对于影视画面的塑造来说,红色往往代表着杀戮。在《暴裂无声》中,红色这一颜色作为指向性意义多次出现,昌万年与李总谈判吃羊肉时满桌的红色呼应着红色的灯光,这里将昌万年乖张强势的性格通过画面表达,刺激又充满压抑。在校舍昌万年吃西红柿,看着墙上的照片,越来越慌张,衣服上沾上西红柿的汁水,像沾上血,这里便将杀人隐喻其中。
再者,从电影应用的技术性符码——镜头画面语言的呈现来看,多次出现的“石子”亦有隐喻色彩,以磊子堆石子的镜头开始,好似一个“磊”字,在保民寻磊子时又出现了一次,这次却是不完整的,暗示磊子的生命消逝。其次是“奥特曼”符码的应用,奥特曼是正义的象征,是超人形象的呈现,戴着“奥特曼”面具的小孩多次出现,在张保民给磊子买的书包上、拉弓射击以及墙上的绘画中。戴着“奥特曼”的小孩有多重意义,作为目击证人、解开真相的线索以及显示孩童的无助与失声等。对于奥特曼的形象的设定,导演在采访时表示:“为什么是奥特曼呢?它在动画片里面其实是一个超人的形象,它是简单的一个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但是影片里面我们是在描写成人世界的复杂……”[6]同时,画面隐喻更加引起了观众的情感共鸣。
《狗十三》中爱因斯坦的符号到底象征什么,是最初的那只狗,还是成长的接受或者李玩的内心围墙?所谓“狗”的畫面符号所指,除了指李玩的宠物“爱因斯坦”,同样也是她自我的映射。之前女儿叛逆时喝啤酒,父亲以暴力来对待,而在随父亲参与应酬时,女儿陪喝红酒,这时父亲却表扬她。同一件事,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对与错的矛盾与冲突,象征着成长。“学旱冰”的过程是不断摔倒的,成长之路同样是经历很多“摔倒”的过程;“小狗”符号的呈现——封闭的卫生间关过小狗,李玩被父亲打也躲进卫生间,这与狗形成映射,隐喻李玩的处境,她在父亲的控制下无法呼吸,像被关的“小狗”。
(二)隐喻之下的声音参与
在影片中,声音伴随着画面的产生,作为影像语言不可或缺的符号,在隐喻表达上同样强烈。影片将音乐和音效、角色的语言等声音的表达作为隐喻功能的呈现。
首先表现在多元类型的音乐呈现上。在《我不是药神》中,印度音乐、电子音乐的参与,《暴裂无声》中各种环境音的渲染,以及在《狗十三》中动物的声音等等,多元的音乐类型将影片的画面呈现通过声音作进一步的传达,同时,不同的音乐类型指代不同的情绪色彩,就艺术的呈现而言,音乐是流动的灵魂,是传达情绪的先锋。从接受美学而言,受众对于音乐的接受是从其所在的社会语境出发,不同的音乐有特定的所指意义。
电影《我不是药神》中,印度街头响起的大悲咒,充满悲凉,影片中的铃铛声,隐喻死亡与哀伤,与此同时,湿婆神像、迦梨神像是印度对于死亡、存在、重生的象征,建构影片中癌症患者对生命流逝的无助及对生活的无奈。
《暴裂无声》录音指导李丹枫表示:“声音中带有切羊肉时,把羊肉放在盘里面,有种被碾压的湿漉漉的感觉,强调了羊被屠杀的残酷性。”隐喻磊子被杀的残酷以及阶级压迫。[7]昌万年是一个肉食主义者,羊肉机器卡住,昌万年与手下对话,“好像卡了根骨头”,这里镜头切到张保民进来,隐喻张保民就是扰乱“秩序”的硬骨头,也隐喻杀戮与挣扎。戏中昌万年问“孩子,你这羊多少钱一只”,之后镜头切换为张保民的妻子抱着羊大哭,音乐响起,以这样的方式替代凶案现场,更让人感触。
《狗十三》中,全片的配乐表达暗藏隐喻,用嘈杂的电子乐映射现代人内心的挣扎、纠结、矛盾。
三、隐喻的外延——隐喻之下的主题所指
从电影最终的归宿来看,隐喻最终归结于主题的升华,以及不同视角和差异性社会背景下的主题的多义性。
(一)戏中的寓言化社会建构
法与情:《我不是药神》以真实的案例为本源,经过艺术化的手法进行价值的传达,通过关注底层社会小人物的内心需求来达到对社会关注层面的深层表达。以底层英雄形象的视听觉符号入手,引发对白血病患者群体生存困境的关注。一个小小的药,承载着太多太多,既是救治癌症之药,亦是生命、人性之药,更是社会之药。《我不是药神》就本身解读来说,其所要呈现的主题关乎法与情,情与理,在情与理之間如何进行衡量。
暴裂与无声:《暴裂无声》讲述一位失语的父亲寻找失踪孩子的过程。“哑”的形象与电影的片名“无声”形成映射,暴裂又是暴力的潜台词,是摧毁之下的力量。[8]
成长之痛:《狗十三》中成长的主题借由狗的丢失以及主人公一系列的心理建设而达成。戏中构建了一个寓言化的社会,以镜像的方式呈现李玩认识自我—反叛—学着和解的整个过程。“爱因斯坦”似乎是真理的象征,也同样折射出中国的某些家庭症候群对孩童的影响,有些大人不问孩子真正所需,他们顶着所谓“成年人”的字眼习惯于妥协和谎言,习惯于接受贪婪和野心,为了所谓的生活而逐渐失真。而李玩追求真理与理想,但她最终学会接受生活可能是痛苦的,妥协是必要的。
所有建构基于影片表达的主题,是本体的寓言化,向我们呈现的是戏中的表达,戏中导演思维的呈现,指向接受者层面才可达到效果。
(二)戏外的现实社会映射
克拉考尔指出:“电影在反映社会时所显示出的与其说是明确的教义,不如说是心理素质——它们是一些延伸于意识维度之下的深层集体心理。”[9]
《暴裂无声》最可怕的是无声之下的表达,以无声来隐喻呐喊无果,底层境遇下的这样一群失语主体,由于身份之薄无法被关注,逐渐失去发声欲望,他们疯狂想要被看到,拥有话语权,最终却是石沉大海。影片关注底层群体的生存与生活,以及对暴力、疾病产生原因的发问,这样一群生存艰难、地位卑微、话语失效的人,他们对于生命的执着以及社会症候群下命运的反叛。[10]
《我不是药神》关注“看病难,看病贵”这一社会现实,是商业化与艺术化的结合,引起社会关注,倒逼改革。
《狗十三》是一曲青春的呐喊以及对待教育的态度和女性意识的独立以及父权的反思,同样谈到伪善,爱与喜欢之别,人性的虚荣。[11]
四、结 语
运用传统的符号学理论,将符号学中语义修辞与中国现实主义电影相连接,通过语义以及叙事符号本身的能指到隐喻之下的符号所指,来感受现实主义电影中的个体寓言到社会群像刻画,达到电影画面声音到主题的升华再到受众感知层面的深刻化,推动今后的电影创作,促进其在范式之下表达社会层面的思考。
参考文献
[1] 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http://www.xinhuanet.com/zgjx/2019 -04/24/c_138004809.htm,2019年4月24日.
[2] 陈旭光.2018年中国电影产业与艺术年度报告[J].文艺论坛,2019(1):61-72.
[3] 战迪.从隐喻、象征到神话修辞——电影文本认知的一个重要视域[J].当代电影,2017(09):40-43.
[4] 周涌,何佳.影视剧作艺术教程[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2:26.
[5] 石琳.从修辞到思维、从语言到多模态——隐喻研究的多维视角[J].外语教学,2017,38(05):23-27.
[6] 饶曙光.电影照进现实——现实主义电影的态度与精神[J].当代电影,2018(10):14-25.
[7] 徐楠,王馨.论《暴裂无声》的现实主义电影美学[J].电影文学,2018(21):97-99.
[8] 李广元.隐喻:近年来国产犯罪题材影片的另一种叙事——以《天注定》《暴裂无声》《暴雪将至》等影片为例[J].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04).
[9] 刘新业.社会语境中的影视艺术与“深层集体心理”[J].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02):262-266.
[10] 徐爽,袁铭泽.沉默的呐喊:《暴裂无声》中的符号隐喻、阶层症候与社会寓言[J].电影评介,2018(13):35-39.
[11] 赵秀丽.蜕变与战栗:《狗十三》青春成长题旨解码[J].电影评介,2019(12):3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