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林鹏
沿着一片杨树叶子的脉络,终于抵达灵魂栖息的故地。明月照亮的故乡在谁的脚步声里,独自披一件蓑衣?长满青草的小路,悠悠伸向远方。
我在远方,噤若寒蝉。
收割后的麦田重新长出了嫩嫩的麦芽儿,发黑的麦秆如同往日错综复杂的记忆,羊群过后,是一串小小的脚印,歪歪扭扭,正如我年轻时写过的诗行。我站在一场秋雨之后,浑身冰凉。湿透的故乡今夜何处安眠?
小河丰腴的身上浮着数片落叶,起起伏伏多像唱着儿歌的玩伴,渐渐漂向了远方。那里会是碧波荡漾的港湾,还是急流汹涌的山涧?没人告诉我你的去向。白发的亲人在雨季来临之际颤颤巍巍,但愿我的诗行能成为天凉时分的一根拐杖。
叶落故里,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惊醒了远行的身影。月落时分,我能否赶在天亮之前抵达田埂,给那株狗尾巴草送上最后一瞥?
祖父的老黄历终于没有翻到这一页,家园的青草仿佛在同一个夜晚失声,耷拉的脑袋将要停止思考,冰凉的露水打湿了奔跑的羊蹄,一串清脆的铃声在黄昏的田野,叮叮当当,丝毫没有潮湿的味道。
老屋依然健在,久居的麻雀从此不再喜欢喧闹,静静地撑开所有的羽毛,深深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身子的某个部位。我相信它不是在忧虑什么,因为属于故乡的它早已学会了一个人不被月夜的白霜惊扰。
破敝的行囊装不下沉重的思念,我只好在同一片星空里,触摸月光里的那一方清凉。
何年何月,我不再和昨天说再见,满含泪水的双眼总是喜欢仰望星空。那时的露水和我的眼泪一样清澈透明,幸好没有跌落在有月的夜里,我怕自己内心的脆弱会似晨露般破碎。
没人记得蛙鸣是从哪一夜开始销声匿迹的,就像没人记得我的祖父是哪一天在山岗上大声唱歌。所有的炊烟仿佛流泪的亲人,静静地靠拢,然后变淡,最后在一抹余晖里不知去向。
路边摆了很多的老黄历,小贩沙哑的叫喊聲,若一首没有韵脚的绝句,我轻轻走过,身后是簌簌飘落的杨树叶子。
今夜的月光,抑或是一层冰凉的牵挂会肆无忌惮地侵蚀我的故乡。
没有茱萸插在额头,没有兄弟把酒言欢,我的亲人都在远方独守家园。
黄的菊,白的菊,粉的菊,从记忆深处开遍山野。
故乡没有登高临风的习俗,因为我的故乡一直站在山巅,漫山遍野的槐树是亲人,攀上枝头的枯藤是亲人,我的亲人行走在我夜夜的呓语里。
晚风从此不再温柔,像疯疯癫癫的乞丐,在东奔西跑间偷偷改变了家园的颜色。枯黄的叶片,沾满泥土,被邻家的小女孩悄悄夹进小学二年级的新课本。空旷的田野之上,一根根肃穆的玉米秆正像关中大地出土的兵佣,只是我不知道今夜的它们是怎样傲立于一片杀气腾腾的月光下——是伴随呐喊声震天的号子,还是用毫不畏惧的目光?
叶落四方,惊醒的只是诗人的诗行,打湿的还有远行的背影。是谁赋予今夜把酒言欢的意义?浊酒杯里盛不下才子佳人的泪眼迷离。我的兄弟今夜头枕大漠,独自一人在塞北的风寒里。
九月九日晴。九月九日阴。九月九的酒樽里流淌着对故土清澈的思念。一季的牵挂将沿着落叶的纹路,在大山深处的薄霜之上,踽踽独行。
(指导老师:李新平)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