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运好
建安元年(196),曹操迎接天子,建都许昌。此前,学界多强调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面。用一“挟”字凸显曹操的政治野心,似乎迎天子、建都许昌,唯在获取压倒其他军阀的政治优势,忽略了曹操此举对重建汉末王朝国家制度的意义。
中平六年(189),灵帝崩,少帝刘协即位,何进专权,汉室已经衰微。何进志大才疏,优柔寡断,谋诛宦官不成,不仅自己身死宦官之手,少帝也遭宦官张让、段珪劫持,奔走小平津,后经卢植奋力救驾,才狼狈不堪地返回京城。然而,回到京中,少帝旋即遭到董卓废黜。董卓另立陈留王,是为献帝。
董卓狼戾不仁,滥杀朝臣,淫乱宫闱,朝政更是混乱不堪,王权已经完全旁落。初平元年(190),关东起兵讨伐董卓,卓弒杀少帝、皇后,焚毁洛阳宫室,发掘汉室陵墓,迁天子于长安。初平三年(192),董卓被杀,其部下李傕、郭汜又攻陷长安,互相残杀,致使吏民死者万余人。更有甚者,李傕竟然将天子扣押军中,作为人质,“烧宫殿城门,略官寺,尽收乘舆服御物”(《三国志·董卓传》)。后来,灵帝虽侥幸出奔杨奉营中,并与杨奉、董承返回洛阳,途中又兵败于弘农曹阳,李傕等“纵兵杀公卿百官,略宫人”,最后天子恓惶进入洛阳,“宫室烧尽,街陌荒芜,百官被荆棘,依丘墙间。州郡各拥兵自卫,莫有至者。饥穷稍甚,尚书郎以下,自出樵采,或饥死墙壁间”。正是在这时,曹操“乃迎天子都许”(《三国志·董卓传》)。
回顾这段历史可以看出:第一,经过何进、董卓、李傕和郭汜之乱,两京倾覆,天子颠沛,如此狼狈,何曾有半点“汉官威仪”?第二,兵败曹阳之后,唯有“太尉杨彪、太仆韩融近臣从者十余人”,朝廷官僚体系摧毁殆尽,何曾存在半点“国家职能”?第三,朝廷官员回到洛阳,居食无着,宫中官吏竟然饿毙于残墙断壁之下,天子也命不保夕,何曾能行使半点“皇权意志”?第四,天子几乎深陷绝路,朝廷几乎彻底崩溃,而“州郡各拥兵自卫,莫有至者”,即使出身四世三公的袁绍,也不愿听从部下郭图的建议,迎天子都邺,何曾有一人真正“赴身国难”?此时的汉王朝已经日薄西山,气息奄奄,距离灭亡仅一步之遥了。正是危急时刻,曹操击破汝南、颍川的黄巾军,迎天子于洛阳,才使天子绝处逢生,王朝免于覆亡。后来,因洛阳残破,不得已迁都许昌,曹操将家中所收藏的宫中器物奉献朝廷,以恢复天子的汉官威仪(《上器物表》《上杂物疏》),同时着手重建朝廷的官僚体系,“至是宗庙社稷制度始立”(《三国志·武帝纪》)。可以说,董卓乱政之后,是曹操将汉王朝从垂死的边缘拉回正常的国家轨道,恢复了丧失殆尽的国家制度和皇权意志。王夫之论曹操说:“出天子于棘篱饥困之中,犹得奉宗庙者二十余年,不但以折群雄之僭,即忠义之士,怀愤欲起。”(《读通鉴论》卷九)
建安十八年(213),献帝册封曹操为魏公,将“遂迁许都,造我京畿,设官兆祀,不失旧物,天地鬼神于是获乂”,作为“此又君之功”,称赞“君有定天下之功”(《三国志·武帝纪》),恐怕不仅是公文客套,也陈述了一个无可辩驳的历史事实。如若没有曹操,汉朝王室恐怕早已万劫不复了。后来,因为曹丕禅汉建魏,历史学家或因史识有限,或因时代原因而别有政治寄托,将曹操这段历史贡献也一笔抹煞了。
曹操被封魏王后,献帝的一次次诏命,将其抬到准天子地位。对献帝来说,这固然有不得已的原因,但是平庸暗弱的个性、苟且偷生的心态、驾驭能力的匮乏使献帝最终放弃了“名义驭之”的机会。不仅如此,献帝诏令“设天子旌旗”“备天子乘舆”之类的赏赐,实际上默认甚至纵容了曹操的不臣之心,直接导致了其政治野心的膨胀。从某种意义上说,曹丕的江山乃是献帝拱手相让的。
(摘自《中原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