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赵喜民先生

2021-11-03 13:22王贵如
柴达木开发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海西州海西秦腔

1980年,我在海西州州委宣传部工作。一天早晨,州委办公室主任王平顺陪着一个陌生人来到我们办公室,他给我们介绍说,这是刚从西宁调到海西的副州长赵喜民同志。王主任介绍一毕,赵喜民同志就补充道:“我以前在青海日报社工作。因为分管州上的文化、教育、卫生工作,以后免不了要和宣传部打交道。今天先来认认门,认认人。”听我说着一口“秦腔”,赵喜民就问我:“陕西人?哪个县的?”我回答说:“富平。”他接着说:“我是西安的,离你不远,乡党。以后在工作上多多支持。”平易近人,清新随和,让人感到一种无可抗拒的亲和和热忱,这就是赵喜民同志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后来,赵喜民同志要去州属各县了解情况,调查研究,让宣传部也派一个同志跟随。这个任务落到了我的肩上。考虑到赵喜民来海西时间不长,对海西的气候不见得都能适应,也考虑到柴达木地域辽阔,交通状况又不怎么好,所以我们就建议赵喜民此行只到县上,公社(那时还没有改称乡镇)就不必去了。但赵喜民不同意我们的意见,他说:“那不成!不去公社,不接触基层的干部和群众,我对海西就很难形成一个完整的概念。一个县,至少得去一两个公社。”在他的坚持之下,我们在去县上有关部门和单位的同时,还去了格尔木市的阿尔顿曲克区(那时,这里的哈萨克族群众尚未迁移),都兰县的香日德公社、宗加公社,乌兰县的茶卡公社和天峻县的快尔玛公社。

那次调查,尽管只有十来天时间,但我自感收益良多。增进了对基层实际情况的了解是一大收获,另外一个收获则是,从赵喜民同志身上,我学习到了他深入实际、深入群众,重视掌握第一手材料,勇于接受新的事物,汲取新的营养的良好作风。他的工作巡视,不是走马观花,不是满足于听取县领导的汇报,而是走进基层的学校、医院等实地察看,直接和教育、医疗卫生第一线上的教师、医生乃至学生、患者对话、交流,倾听他们的意见和要求。他也不满足于就事论事地解决一些具体问题,而是注重从个别分散的材料中,发现一些带有共性的问题。印象最深的是,在都兰县调研时,当他了解到牧业区的一些村社适龄儿童入学率很低,很多原本应该上学的孩子,都在家里帮助大人放牧牛羊的情况时,就不无忧虑地说:“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问题。人在该上学的年龄不去上学,以后再要弥补,很难。由此影响到的,就不只是个人的出息和发展,而是一个民族的进步和社会主义新牧区的建设。”他叮咛中学和医院的领导,要尊重人才,爱惜人才,千方百计地留住人才、吸引人才。他说“名师出高徒,好老师才能教出好学生。”“几个好大夫,一个强有力的手术班子,就能把县医院撑起来。”

回到州上以后,赵喜民召集我们几个随行人员一起汇总调研情况,研究、确定汇报材料的撰写提纲。在明确由政府办公室的同志起草报告的同时,又让我把这次下去发现的一些问题,单独写成一个汇报材料,呈送州委王樗书记和州政府高尼州长。因为一路上交谈得多,对赵喜民同志的想法和意图比较了解,所以我写得比较顺利。写好后送给他看,他做了一些改动,尽管改动不是太大,但改得都很到位,从中可以看出赵喜民同志的思想、政策水平和文字功力。他的字也好,铁画银钩,俊秀飘洒,让人看了心生羡慕。

赵喜民酷爱秦腔。那时时兴有线广播,一到早晨、中午和晚上的广播时间,覆盖县城的大喇叭就响了。除了播新闻,还会播些京剧、秦腔、豫剧等戏曲唱段。调研期间,有那么几个中午,我们已经坐在县招待所的食堂里吃饭了,街上的喇叭忽然唱起了秦腔。一听到那激越、苍凉的唱腔,赵喜民便放下饭碗,跑到房子外面听戏去了,我们让他先吃饭,他却连连摆手说:“陈仁义的《下河东》,来劲!你们先吃,让我把这段戏听完。”陈仁义先生哪里知道有人因欣赏他的演唱而忘了吃饭,还在广播外面没完没了地唱着。赵喜民怕耽误大家吃饭,就走回来给碗里搛了点菜,拿了个馒头又出去了。他圪蹴在房檐底下边吃边听,俨然一副关中老乡的做派。

说来有趣。回到州上之后的某一天,我去给赵喜民同志送书。进了办公室,看见他正在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谈事。我怕干扰领导办理公务,放下书就准备走,赵喜民却说:“没事,你先坐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听见他对来人接着说:“我不能把个人的兴趣爱好都带到工作中来。海西是个多民族地区,有一个民族歌舞团就行了,没有必要再成立秦剧团。我爱秦腔,就整一个秦剧团。别的州长要是爱豫剧,再整一个豫剧团,那不就乱套了!我对你们最大的支持,就是多看几场戏。”一席话,说得对方笑了,我也笑了。那人走了以后,赵喜民告诉我:“这是最近在咱们这里演出的秦剧团团长,他想让我把他们‘收编,成立一个海西州秦剧团。”噢,原来是这么回事。陕西农民组织的一个业余秦剧团来海西巡回演出,发现这里的秦腔爱好者不少,主管文化的州长又是个秦腔迷,遂萌生了“收编”的念头。没想到,迷秦腔的州长竟一口回绝了他的请求。

赵喜民同志调海西工作以后,他的夫人还留在西宁。他一个人住在兼做宿舍的办公室,办公室离我的住处不远。有时晚上没事,他就约我到他的宿舍聊天。他很健谈,所谈我都爱听。那段时间,中国正处经济社会的转折关头,人们的思想异常活跃,精神生活中的关注热点也比较多,连一些刚刚出版的文学作品、演出的剧目,常常也成为热议的话题。我们自然也不能例外,诸如小说《伤痕》《班主任》《我该怎么办》《在小河那边》,话剧《于无声处》等,也都进入过我和赵喜民聊天的话题。一些人当官久了,就惯于用居高临下的口气和人说话,给人发“指示”。赵喜民不是这样,他在说完自己的看法之后,总要问一句:“你说对吧?”要是他同意你的说法,就来一句:“嗬,有道理。”正是这些倾心的交谈,拉近了我和赵喜民同志的距离,使我们成了相契甚深的忘年交。我将他既看作领导,更看作老师和朋友。

赵喜民同志调陕西商洛专区担任副专员以后,给我来过一次电话。我告诉他,商洛是我的祖籍,我爷爷二十多岁的时候才离开商洛。他听了后说:“这么说,我就更应该恪尽职守,努力工作了。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的家乡父老。”我问他去了感觉如何,他说:“好着哩!眼里见的全是青山绿水,嘴里吃的是从小吃惯了的东西,耳朵里进的是熟悉不过的秦声秦韵,畅快!”不久,他又从商洛专区专员任上转岗到陕西教育出版社任社长。这是赵喜民工作途程中的最后一站,他干得非常努力,也干得非常出色,不仅出版了一批在业界广受好评的图书,而且实现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赢。因工作成绩突出,他荣膺了“全国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得知这一喜讯,我真为他高兴!我说他创建了人生的辉煌,他说辉煌谈不上,只能说是圆了他的一个事业梦,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后来,赵喜民回西宁,几次约我见面。我想请他吃顿饭,他谢绝了,说“见见,聊聊,就挺好,吃饭就不必了。”他还对我说:“人老了就爱怀旧,心里老是惦着这一块地方。”我能理解他的这种感情。毕竟,他在青海待了大半辈子,在这里洒下过泪,在这里掏出过真心。青海的苍茫大地上,留下了他的足迹,也留下了他刻骨铭心的记忆!青海,永远是他心目中的一朵停云,遥远却又切近,苍凉而又美丽。听他家人讲,赵喜民先生在晚年,最愛听的歌曲就是《青海人》和《我们青海》。即使在病重住院期间,还让人给他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这些歌。

赵喜民同志患病的时候,我很想去西安看他,但因诸事搅扰,未能如愿。他去世之后,家人遵照其“丧事从简”的遗嘱,没有通知更多的人。我消息知道得晚,以致未能为他献上一个花圈或发去一纸唁电,但我还是以自己的方式,面朝东方,合掌祭奠,希望那拂面的清风,能把我的悲痛和思念、遗憾与歉疚,传达给先生的在天之灵。

2015年10月25日于西宁

(王贵如,陕西富平人。中共党员。1968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历任中共青海省海西州委宣传部副科长、副部长及海西州文联主席,海西州委副书记,青海省文联主席、党组书记,青海省广播电视厅厅长、党组书记。1972年开始发表作品。198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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