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清诗信有神”

2021-11-03 20:41杨若诗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6期
关键词:元丰寒食苏轼

杨若诗

梦诗经过长时期的发展,到了宋代已经成为客观的文学现象,作为宋代诗坛的领军人物,苏轼就作有许多与梦有关的诗作,并且他极为重视梦兆,记梦诗中有不少部分都记录了日常的梦兆以及此后的应验过程。本文就苏轼记梦诗中出现的梦兆及其隐含的背景和意义进行了探究,论述了苏轼诗中所录自身之梦兆、他人之梦兆和梦诗中的诗谶三部分,并分析得出苏轼对梦兆实用功能的重视来自儒家经世济时思想的影响。

对日常生活中最普遍不过的梦的关注,分析梦的意义、成因、状态等其实是对自身内在乃至潜意识的探索,记梦诗的大量出现正反映出宋代诗歌日常性、内省性的特点。纵观苏轼诗集中的记梦诗,不难发现许多都与梦兆有关,可以说苏轼是极相信梦兆的,小至友人来信,大到人物命运,似乎好些事情发生之前都会在梦里出现奇特的征兆。

一、苏轼诗中应验的自身的梦兆

熙宁七年末,苏轼在赠予好友乔叙的诗作中安慰乔叙说:“明年定起故将军,未肯先诛霸陵尉。”此句用李广夜行被霸陵尉所阻拦的事典,暗示乔叙明年定当由文阶改为武职。熙宁九年初,乔叙果然换改为左藏库使而知钦州(今广西壮族自治区),苏軾认为这是诗中之言语得以应验,于是特意在诗中强调:“今年果起故将军,幽梦清诗信有神。”“清诗”显然指前年的诗句,“幽梦”具体为何梦无从考证,但在此诗句中苏轼已明显表现出对梦兆应验的兴趣。

具体的梦兆也时常挂在诗人笔端,同为元丰四年,在黄州的诗人一早就收到杭州故友寄来的书信,他认为前一天夜里畅游西湖的梦正是这件乐事的预兆,“昨夜风月清,梦到西湖上。朝来闻好语,扣户得吴饷”。三年后的元丰七年,苏轼再次提及这一规律说:“书随好梦到,人与佳节会。”可见诗人已将好梦当作亲友书信的预兆,将两者固定联系了起来。

元符三年,苏轼度岭前夕,于韶州(今韶关)度岁,梦故友苏坚后得其书信,据此事苏轼作诗,诗题云:“昔在九江,与苏伯固唱和。其略曰‘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横空千顷白。觉来满眼是庐山,倚天无数开青壁,盖实梦也。昨日又梦伯固手持乳香婴儿示予,觉而思之,盖南华赐物也。岂复与伯固相见于此耶?今得来书,知已在南华相待数日矣。感叹不已,故先寄此诗。”诗人将两次梦境结合起来,利用诗题详细叙述了事情的始终,先是往日以梦境为内容与苏坚唱和,此时又于奇异的梦境中见到苏坚,因而苏轼自己根据以往的经验释梦为要与故友相见的征兆,结果第二天果然收到苏坚的书信,梦兆再次应验。

二、苏轼诗中所录他人之梦兆

他人所做梦兆也时常被苏轼写入诗中。元丰七年,苏轼夜宿苏洵旧游南康圆通禅院(在今江西省赣州市),是时正是苏洵忌日前夕,禅院长老对苏轼诉说了梦兆,苏轼作诗记之,诗题云:“圆通禅院,先君旧游也。四月二十四日晚,至,宿焉。明日,先君忌日也。乃手写宝积献盖送佛一偈,以赠长老仙公,仙公抚掌笑曰‘昨夜梦宝盖飞下,着处辄出火,启此详乎,乃作是诗。”此梦兆极为奇特,首先地点是苏洵旧游之地,其次当晚是苏洵忌日前夕,梦中之细节与第二日实景有清晰的联系:长老梦宝盖飞下,第二天便获得苏轼“手写宝积献盖颂佛一偈”,并不如一般梦兆那样隐晦,难怪苏轼特意作诗记录。

中国自古就有梦棺木或者尸体乃得官之兆的说法,苏轼诗中也有此类梦兆。同为元丰七年,苏轼作诗《秦少游梦发殡而葬之者,云是刘发之柩,是岁发首荐。秦以诗贺之,刘泾亦作,因次其韵》:“居官死职战死绥,梦尸得官真古语。”秦观梦刘发发殡,随后刘发升迁,众人皆以秦观之梦为预兆,可见不止苏轼,古人对梦兆或多或少都是信奉的,而苏轼解释为何梦尸便能得官,是因为获得官职之后,个体生命便不属于自己,也当有献身之觉悟,所以才会梦尸。

此外,还有王适梦为密州婿一事,苏轼也在诗作中提及。元祐四年,王适去世,苏轼作诗《哭王子立,次儿子迨韵三首》,其一云:“彭城初识子,照眼白而长。异梦先成兆,清言得未尝。”王适乃苏轼之学生,苏辙之婿,苏轼在密州时,尚未与王适相识,王适做梦乃成密州婿,并以此告诉同学,后来果然娶得苏辙次女为妻,也算应了梦兆。

三、苏轼记梦诗中的诗谶

苏轼记梦诗中有一个著名的诗谶,他在《记梦参寥茶诗》之中有所叙述,“昨夜梦参寥师携一轴诗见过,觉而记其《饮茶诗》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梦中问:‘火固新矣,泉何故新?答曰:‘俗以清明淘井。当续成诗,以记其事。”苏轼最初只觉梦中所见诗甚是清美,由此记录下来,但在这之后发生的一些事却赋予了诗句极大的神秘感,梦中诗句此后数次显现,而被苏轼认为是诗谶。

苏轼出守杭州,与参寥重逢,作《书参寥诗》云:“仆在黄州,参寥自吴中来访,馆之东坡。一日,梦见参寥所书诗,觉而记其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后七年,仆出守钱塘,而参寥始卜居西湖智果院。院有泉出石缝间,甘冷宜茶。寒食之明日,仆与客泛湖,自孤山来谒参寥,汲泉钻火,烹黄蘗茶,忽悟所梦诗,兆于七年之前……”寒食之前夕,苏轼与参寥相聚,参寥汲泉生火烹茶,确是诗谶所叙之景象。然而其影响并未结束,直至苏轼卸任杭州知州被召回朝廷之时,诗谶再次应验,最终促使苏轼元祐六年作《参寥泉铭并叙》阐释诗谶:“余谪居黄,参寥子不远数千里从余于东城,留期年。尝与同游武昌之西山,梦相与赋诗,有‘寒食清明‘石泉槐火之句,语甚美,而不知其所谓。其后七年,余出守钱塘,参寥子在焉。明年,卜智果精舍居之。又明年,新居成,而余以寒食去郡,实来告行。舍下旧有泉,出石间,是月又凿石得泉,加冽。参寥子撷新茶,钻火煮泉而瀹之,笑曰:‘是见于梦九年,卫公之为灵也久矣。坐人皆怅然太息,有知命无求之意。”这次的应验相较于前一次有较为特殊的含义,受诏回朝对官员来说本是极好的事,可当时朝中党争并未平息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遭受过政治浮沉的苏轼感受到此去吉凶难定,故此篇叙及铭文中有语句“知命无求”“真即是梦,梦即是真”,透露出对命运的无力掌控之感。

四、对梦兆的重视源自儒家思想的影响

苏轼在诗中反复描写梦兆得到应验,总体来说是受梦实用功能的影响,而这种观念有极其深远的根基,可以说是几千年来的历史积淀。值得注意的是,对梦兆的迷信实际上出自儒家,正如周裕锴先生在《梦兆与神话》前言中说:“对梦兆迷信的神秘主义传统,并非来自宗教色彩较为浓厚的道释二家。而恰巧出自有所谓‘实践理性精神的先秦儒家传统。……儒家的经典《诗》《书》《礼》《左传》,甚至包括《论语》《孟子》,反而对荒诞的梦兆故事格外垂青。”显然苏轼虽以庄禅为精神庇护所,但内心仍坚守着儒家思想,始终秉持经世济时的实践原则。正因为要付诸实践,那么很自然地就会要求事物需具有实际的意义和现实作用,即使对看似荒诞不经的梦,他也以实用主义的眼光去看待。

五、结语

对于梦兆的迷信,在苏轼早年的诗作中并没有见到,最早一首自元丰四年才出现。究其原因,或许是年轻的诗人正青春蓬勃,尚未感受到命运的荒诞,在经历了人生的波折之后,诗人发现命运反复无常,自己完全无力抵抗。而梦自古就与未知的世界相联系,带来属于未来的一些神秘信息,因此,诗人开始乐此不疲地咀嚼梦兆,渴望从中窥见一点儿命运的秘密,从而获得心理安慰。

猜你喜欢
元丰寒食苏轼
春潮带雨 寒食月明
从善如流
苏轼“吞并六菜”
读苏轼《寒食帖》,最是惆怅多情时
苏轼吟诗赴宴
《宋会要辑稿》“西人最重寒食”考
研究成果发布 宋代广西造币技术世界领先
元丰五年宋朝进筑横山杂考——兼论《种太尉传》中的一些问题
苏轼发奋识遍天下字
应似飞鸿踏雪泥——苏轼《寒食帖》漫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