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婉吟
顾彩的《容美纪游》是他作品中最广、关注度最高的一部作品,追溯其文献源流发现,该书版本繁多,有康熙年间初刻本,但流传不广;后有郑光祖《舟车所至》、王锡祺《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所收节选本;还有湖北图书馆藏民国间钞本,目前流传的高润生注释本、吴柏森校注本都是依据上述三种。
《容美纪游》共五万余言并含有诗歌九十多首,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容美地区幽僻迷闷、凶险斑斓的山光水色与气候特征,形象地展示了诗人旅途之艰危,见闻之新奇;较全面地记述了当时容美土司的社会形态,第一次系统地介绍容美土司的“兵、刑、礼、乐”制度,第一次宏观展示土家人艰苦创业、不畏强暴、知礼好客、崇尚文明和意识开放的民族精神。曾大兴先生曾言:“一个文学家迁徙流动到一个新的地方,自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新的地理环境的影响,自然会对新的所见、所闻、所感,做出自己的理解、判断或者反应,并把这一切表现在自己的作品当中。”顾彩的容美之行,是他与孔尚任、田舜年共同谱写的一曲民族文化交流和民族友好往来的动人诗章,对三百年后的今天该怎样进一步促进民族团结和加快民族地区的发展,仍有着积极的启迪作用与现实意义。陈湘锋在评价《容美纪游》的史料意义时谈道:“与大部分史载、方志、谱牒中的材料不同,《容美纪游》完全由作者获取的第一手材料写成,即使是传闻也都由作者亲耳听得。”由此可见,顾彩的《容美纪游》作为研究其行旅途中的地域文化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一、奇峻秀美的地理环境
容美土司是当时鄂西最大的土司,“容美古有柘溪、容米、容阳诸称,辖地甚广……其地崇山峻岭,危关险隘”。明清时期容美由于偏远且道路艰险,也因此被人们称作“桃花源”,孔尚任指出:“楚地之容美,在万山中,阻绝入境,即古桃源也。”顾彩游历容美一方面是受到了关于容美土司世外桃源的吸引,同时又有田舜年的邀请及孔振兹的极力鼓励,而这时的顾彩对容美的印象最主要的就是道远路险,而在他前往容美路途中的记录也体现了道路的崎岖、艰险,如:“行无大道,皆山峡樵径,荒草茸杂,冈峦回互。”这是顾彩从枝江出发容美时所记录的内容,呈现出西南地区典型的高山峡谷的地形特征,且可知道路狭小、无大道,人迹稀少,也反映出从地理学角度人口聚集地在山区分散的特征。顾彩行旅之初的记录最主要呈现了道路艰险之感,“路皆荒阜连亘,起伏不一”,“入山渐深,路径愈窄……前临危崖,陡立百仞,路乃在其上”。这些描写都体现了前往容美路途上的艰险,重山叠嶂、峡谷飞瀑,这不仅是当时入容美道路艰难的客观描写,也凸显了武陵地区山地地形的奇特与俊美。而在这种艰险途中亦可见顾彩当时的情绪并不高,在他的诗歌《宿民舍》中“穷乡景物真堪笑,木客山魈四五家”言明了山民的穷苦境况,诗文均呈现低沉萎靡之势,并无游山玩水的乐趣和欣喜之感。
在历经艰难的长途跋涉后,顾彩的注意力从道路艰险转移到山水秀美的夸赞,情绪也逐渐高涨,“一点苍台一片山,喜逢忧处极跻攀”。当顾彩行至苦竹坪时,眼前草色一片青翠、蓬勃而茂密,行旅之苦一瞬间被这片绿意所融化,而这时的山川之美及碧水之秀萦绕在行旅途中,其作品中呈现出欣喜与热情,这时看山赏水皆有情,顾彩也逐渐将自己融入到这一片绿水青山之中。“山路亦窄,中注清泉一道,深无底。踏碎绿石,脆如炒豆。”同样是路途狭窄无大道、脚下碎石,但是却不同于之前的心境,将脚踩碎石之音形容为“脆如炒豆”,可见地理环境于作家之间呈互为影响之势,而作家的心情更是决定了文学景观和看待事物的角度。
桃花源印象是顾彩在出发前往容美时的憧憬,而事实证明,他在《容美纪游》中确实寻觅到了心中的“桃花源”。在其《往深斋诗集》中收入的《武陵行》中明确写道:“武陵之地广千里,今之容阳无乃是。千峰环抱万壑横,何怪昔日迷渔子。不信试阅桃源图,风景何曾异于此。”当时顾彩正处于容美桃花盛开之时,且有千山环绕,山涧鸣鸣,人们耕种安居于此数百年。
《容美纪游》所呈现出的地理环境不仅在诗文作品中存在,也存在于如今的生活中,当时顾彩前往的容美土司如今开发为旅游景区,而其作品所提到的万人洞、天成楼、紫山、百斯庵佛楼、秃龙洞古寨、山涛阁等景观目前并未成为主要的旅游景观,但却是顾彩作品中重要的文学景点,且《容美纪游》中燕子坪、苦竹坪、容阳、云来庄等地名于今也没有改变。该著作中呈现了文学地理的视角,也体现了地理环境与文学作家互相影响的奇妙关系。
二、土家特色的风俗民情
不同的地域环境会形成不一样的风俗人情,自然環境、人文气候以及文教地理等各方面的因素又会对人的性格、气质、精神产生影响,从而出现不同地域、不同性格特征的差异。顾彩的容美之行不仅记录了容美的地理特征,也详细了记录了很多容美的风俗人情。
顾彩二月初八行至南山坡一带,夜宿于民宿家,他记录道“姥曰:‘只管住无妨。”由此可见当地民风朴实、好客,顾彩行旅途中所宿之处的人们对他十分热情。宛如桃花源的容美,不仅环境清雅,民风也是朴素无争。生活于此的人们辛勤耕耘,豁达热情。容美土司田舜年对他更是表达了十足的诚意和极大的热情。田舜年不仅派人把他从枝江接到容美,还亲自前往宜沙别墅迎候,宜沙别墅即今湖南石门县泥市镇。田舜年陪伴顾彩游历了南府、中府、平山爵府和二行府,任其饱览容美的山川风物与富有民族特色的人文建筑。他们连骑游览胜景,听歌月上中天,夜作东山弈,朝谈细柳兵,隔岭篇章相应答,入席咂酒和山珍,相互酬唱赋诗达到了如痴如醉的境界。顾彩临别容美时,田舜年百般挽留,并且给他准备了很多容美特产。
《容美纪游》还记录了很多容美人的饮食和生活等习俗。尤其对于宾客宴请方面他做了大篇幅的描写。“宴客,客向西坐,主人向东坐……酒饭初至,主宾拱手,众皆垂手,起立候客,举箸乃坐。饭毕,一哄先散,无敢久坐者。”顾彩由此感到容美不同于其他地区的宴请客人风俗习惯,尤其对满身黄泥从田间而来的人直接加入宴席感到新奇,但他并未对此感到厌恶,反而略有赞赏之意。“咂酒”是顾彩在容美纪游时具有容美特色的饮酒的风俗,“买酒者,籴之贮筒中,开水灌之,随用篁吸饮,成美酒,吸完加水,味尽而止,名曰咂酒”,是顾彩对“咂酒”的描述,酒通常是以糯米酿成后封在酒坛中,而咂酒实际上就是前一位客人用两端通透的细竹竿吸酒,然后以布巾擦拭竹竿,主人注水请下一位客人饮酒,直到酒味尽就停止。《光绪长乐县志》卷十六《杂记志》中对这种土家族特色饮酒进行了更加详细的描述,与顾彩所记述一致。
三、自成一家的文学风格
吴柏森《容美田氏交游述略》对顾彩与容美土司田舜年的交游进行了研究,由此也可再次看出顾彩与田舜年的情谊。顾彩在容美期间,受到田舜年极高的礼遇。游历容美之时顾彩与田舜年也有很多的文学交流和思想碰撞,最典型的就是他们基于《桃花扇》而改编排演的《南桃花扇》,从戏曲角度加强了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的交流,他们在诗歌方面也有很多交流。顾彩《容美纪游》中记录了田舜年“尤擅文艺”,并且结交了很多文人名士,田氏家族具有深厚的文学底蕴和丰厚的家学渊源,田氏家族有很多文学作品,如:田九龄《紫芝亭集》、田玄之《碧秀堂集》、田霈霖《镜池阁集》、田既霖《止止亭集》、田宗文《楚骚馆集》以及田甘霖《敬简堂集》,而这些又合为《田氏一家言》。“田九霄、田九龙、田楚产、田玄、田霖霖、田甘霖等他们都十分注重吸收和学习汉文化,并成为一个罕见的以礼传家的少数民族统治者的世族。”顾彩与田舜年在容美相处期间建立了深厚的情谊,顾彩多首诗歌都抒写了他们分别时依依惜别的情感,如《六月朔日书怀并讯行期于九峰》中“远钦田文义,策骞容阳府。容阳游最好,恨不相逢早”。“何以喻此情,桃花水千尺”则是顾彩对于他与田舜年五个月相处所结情谊的最好总结。《容美纪游》不仅体现了顾彩的文学功底,也客观上反映了容美田氏家族文学观及其家学渊源。
四、结语
顾彩的容美之行有助于汉族与少数民族的民族融合,是田舜年积极学习汉文化,与顾彩在戏曲、文学等多方面深入交流,是少数民族向汉文学交流与学习的重要文献论证。《容美纪游》有助于我们理解当代社会所强调的各民族之间相互学习、交流,共同发展的理念,传递了文化认同感,增强民族融合与国家认同的意识。
同时,顾彩的《容美纪游》既是一本诗文互见的行旅纪游体文学作品,也是一部记述清初容美土司的史料和民俗资料。从文学地理学视角来看,《容美纪游》所呈现出的地域文化性则是研究容美土司地域性文化的重要文献依据。其中不仅体现了文学作品中的地理景观、人文风俗,同时也是作家与作品文学以及地理相互影响、互相关联的重要著作。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北民族大学2021年研究生教育创新项目,项目编号:MYK202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