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之光
我喜欢所有的光,有一种光是冷的
那是黑夜匠人制造的星光晚宴
它那么远,像记忆深邃而遥不可及
像心灵渴望的美和高度
许多个月夜,我沐着月光走进荒野
攀上深渊之上悬空的绝壁顶
眺望浩瀚无垠的天穹星月辉映—
人世万物在眼前消失了
我见过火月亮
就挂在原始森林牛房西边的上方
移向野牦牛翻越的荒凉险峻的垭口上空
巨大无比,金红,高悬苍穹
诗意饱酣,像老友突至的拜访
难以忘怀,难以置信
辉映我心灵的孤独和苍茫的憧憬
有一次,我们夜间沿山脉徒步西行
马儿打着响鼻,牦牛哗哗踩响石子
驮着盐、酥油、糌粑、大饼、奶饼、奶渣……
为无人区荒野采虫草的木雅人补充供给
我们跟在牲口的臀尾,赶着它们
连绵的雪山冰峰在星空下更加庞大阴森
始终在我们的左侧,随我们一路西行
火月亮出现了,在雪峰之巅硕大金黄
那一刻,我心魂抽搐震颤
仿佛置身于太古之初的寒疆荒漠
伸手就可碰到高天的月亮
而黑暗的深渊激流就在脚下恐怖地砰訇怒吼
扛一捆柴禾回牛房
扛一捆柴禾,穿过三米高的灌丛
雪水溪流挡住去路
脱鞋光脚,一瘸一拐蹚过去
疼得要涅槃
过河后,站在大树下撒尿
白马鸡跳开咯咯嘲笑
熊夫人带两熊崽急速钻进林子
一只孤狼慢腾腾地穿行乱石间用嗥叫填满山谷
河谷两岸峭壁在暮色中灰扑扑地用两腿夹紧我
一柱炊烟从牛房飘向大熊座……
我在黑石上休息一百年了
雪峰上,弯月是一块赤脚的青铜
一年又一年,长庚星伴它坑坑洼洼迁徙—
一个牧人,一个水手
在我头顶两公里处俯瞰我这荒野年迈的老族长
小男孩往长筒藏靴里藏土豆
小男孩把土豆一个一个
藏在他阿爸的两只长筒藏靴里—
丰饶之窖诞生了,无人能及
这不是宗教仪式
那两只靴子不再饥饿,他知道
他像老工匠一般熟练操作
他的拳头小过土豆,他二岁半
像个梦想家在土豆中制造光阴的可卡因
麻醉我
我蹲下,把一颗土豆放入靴子里
小男孩把这颗土豆捡出,放在地上
然后重新捡起放入—
他是自主神经的消防员
小男孩自在地埋头盈利—附带把我绑在土豆上
这土豆太烫,如果能与造它的手相遇多好
它是尧舜、老子的土豆,我不能吃
这是小男孩正数的发明
亿万个土豆,只有靴子里的三十多个与众不同
它们不是野鹿关进动物园
它们是儿童共和国中充满童真的拥趸
那靴子好客,鼓囊囊的
小男孩抬头看了看我—贫病的成年人
决定与土豆召开紧急会议,拨款救助我
晨 曦
惹哈厄洛的雪峰:桔黄,金红
晨曦落入雪水溪流着了火
金蜜泼洒牛房:卓玛家的、格桑家的、拉姆家的
以及雀鳥的翅膀、红狐的尾巴
荒原苔藓的露滴、蘑菇带毒斑的红伞盖
红景天的花朵、你的脸和我的头发
整个崖坡吃草的牦牛马儿……
我把木桶沉入溪流打水,它醒了
我提在手上,重力奖赏我
光把鲜血泼在巨石群,我穿过,走向牛房
惊讶于石、水、光和人性
(惹哈厄洛:雪山名,苦西绒木雅人心中的神山。)
伦刚,四川蒲江县人。曾于四川峨眉山、雅安、大邑、蒲江等地经营书店。2010年深入藏区高原木雅人的故乡苦西绒,2013年十月底开始关于木雅藏地的诗歌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