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萍 张丽军
波伏娃说:“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后天建构的。”在一个男性视自身为正常、规范和标准的价值系统中,女性自然被贬斥为“他者”,并因与男性在生理与心理等方面的差异而被降格为“第二性”。女性的灵魂面临着“观念的自我”与“现实的自我”的双重撕扯。本季小说为我们展现了女性在日常生活的多重困境中努力开花、顽强自救的故事。
由于身体天生的架构,女性往往在体力方面居于弱势,这也导致了女性面临更多隐匿的威胁。崔玉松的《一个朋友的案子》(《广西文学》2021年第6期)以主人公张小梅三次夜晚打车的恐惧心理为主要线索讲述故事。张小梅为了尽快完成在清水镇一所学校的窗帘安装,不得不工作到夜深,万般无奈之下,她选择打车回家。男性司机身材高大魁梧,夜行私家车故障频发,再加上好友冷灵在出租车上惨死的经历,这些,一路上都在挑战着张小梅的脆弱神经。优雅美丽本是女性美好的外在,但却被一些世俗眼光认为是下流污秽的。六百的《小说二题》(《文学港》2021年第6期)以超市的一次偶遇开篇。高中时解兰因胸大而备受同学们的嘲笑与孤立,多年后,在一次老同学聚会上,年轻美丽、魅力十足的解兰依旧被女同学嘲笑,说她空有美丽而没有事业。可笑的是,曾经嘲笑过解兰胸大的干练女性柳茵茵最后却选择了隆胸。等到第二次同学聚会,解兰因为患乳腺癌去世而没来,同学们才对她有所惋惜与追忆,但伤害已经造成,那些嘲笑过解兰的女同学们再也不能当面向她表达自己的歉意了。
在古代社会中,由于封建纲常的存在,女性往往是被封建礼教欺凌、压迫的一方,她们的心理与情感往往无人问津;而在现代社会中,随着生活压力的加大、社会节奏的加快,女性内在的情感依然无处安放。李云的《去碧云寺看雪吧》(《广州文艺》2021年第6期)以顾冬雪的视野为我们展现了他前妻金子的情感由盛放到枯萎的变化过程。金子奉行成功学,不顾丈夫反对,将女儿送去贵族私立学校;她开饭店、办公司,努力跻身上流社会……但这些行为并不能得到丈夫顾冬雪的理解与认可,在获得成功的妻子面前,顾冬雪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与自卑。而顾冬雪消解自卑的方式就是远离金子,与金子离婚。离婚后金子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沈卫东,她以为沈卫东同样也爱她、关心她、理解她,将全部情感都放在了沈卫东身上,却万万没想到,沈卫东与她在一起只是为了骗取她的钱财。故事的结尾,金子幻想中美好的家消失了,沈卫东不见人影,顾冬雪终究也变成了一个外人。林为攀的《父亲走后洪水滔天》(《文学港》2021年第6期)讲述了一个农村妇女想要第二次结婚却未能如愿的故事。春芝的丈夫周燊抛家弃子,仅留给春芝一间简陋的小房子和一个孩子。年轻的春芝需要一个可以安慰灵魂与肉体的人,为此,她想说服舞龙师魏炯入赘,却招来了儿子周炎与周围人的不理解与指指点点。而当魏炯终于同意入赘后,春芝支起一个小火盆想烧光周燊留下的衣服,却没想到火势失控烧光了屋子,而她最后也没能和魏炯结合,她的情感依旧干涸一片。汪夕禄在《迷楼》(《雨花》2021年第7期)中描写了一个孤独女性李静的情感秘事。李静孤独、迷惘,教授导师对她的欺骗磨灭了她对爱情的期待。城市的喧嚣与她内心的孤寂形成鲜明的对照,而救赎又在不明朗的远方。
家人原本是人生路途中最亲昵无私的伙伴,但在现实生活中却常常给了女性不该有的压力。梁学敏的《大声》(《广州文艺》2021年第6期)在揭示母女两代不同婚姻观的同时,还真实地展现了作为母亲,在女儿求学、择偶一事上对其所施加的种种压力。作者用简洁的笔触描绘了一个爱贪小便宜、妄图一步登天的母亲王海艳。她以爱为名,经常干预女儿的情感生活,正大光明地让女儿的男朋友帮她买按摩椅、化妆品;她出轨离婚,在金钱上跟女儿斤斤计较,间接导致了女儿没有上成大学。此外,王海艳还不顾女儿的意愿,千方百计地让女儿与她的干爸联系,甚至妄图利用女儿的婚姻关系来解决自己的债务问题。在强势母亲的压制下,女儿李蕴兰心里的烦躁郁闷不知道向谁倾诉。
新时代的女性,不仅面临着家庭的压力,也面临着来自职场的压力。袁远的《搭车人》(《四川文学》2021年第7期)讲述了主人公陈臻一次恣意自驾游途中的所见所闻。作为被职场套牢的人,陈臻难得忘却职场上的勾心斗角,享受一段自由自在的时光,旅途中下属在电话中的哭诉、陌生搭车人的问东问西,都让她依然深陷其中。作者在文中特意设置了搭车人钟途,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是陈臻极度渴望成为的那一类人。王占黑在《韦驮天》(《上海文学》2021年第6期)中描写了一个纠缠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女性全智贤。王占黑一向很善于用“外号”勾勒人物的外貌与性格特点:全智贤,人如其名,漂亮聪慧。全智贤管理着一个名为“生活实验室”的微信群,并组织了一些公益活动。全智贤尽心尽责,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贫弱群体的利益,但是却并没有得到对方的理解。老李受伤,而公司又没给他交保险,全智贤忙前忙后为老李争取利益,又是查资料,又是跑医院,但是她所做的一切都被老李拒绝了。她终究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帮助每一个人。理想破灭之后,她选择了用自杀的方式来捍卫心中的理想。
由于女性经常被囚禁在情感、家庭与职场等生活之网中,逍遥与自由就成为了她们内心的潜在诉求。周洁茹的《星星》(《清明》2021年第4期)以其独特的叙述方式表现了繁华时代里女性的孤寂与茫然。周洁茹在文中吹响了女性困境的多重奏:黛西遭遇丈夫出轨,离婚后的她面临着很现实的经济难题;秉持“劝和不劝离”观念的亲戚们“逼迫”黛西,不让她离婚;身为中年女性,黛西面临着年龄、职场、婚姻等多重压力。小说中的“我”一度认为那颗象征着自由的星星消失了,但是现实情况是,只要在夜晚抬起头,就会发现星星依然横亘在天空中,就像毛姆在满地都是六便士的大地上抬头看见了月亮。尽管星星终有消失的一天,但是星星象征的自由却永远不会消失,它始终存在于“我”的心中。庞羽在《蓝色水母田》(《广州文艺》2021年第7期)中写道:“每个人都是既快乐又忧伤的。”年轻时的马思佳想象自己在28岁时应该会成为一个快意恩仇、逍遥自在、遨游于蓝天与山川中的人,但真的到了28岁,却发现自己为了生计每天都重复着最无聊的工作。她将自己看做一条湛蓝色的狗:蓝色是大海的颜色,象征着自己内心渴求的自由;狗,是现实中劳碌的自己,每日被生计拖累,注定无法得到想象中的自由。她将好朋友大刘称为“水母”,大刘的经济能力比她强,所以大刘能够无拘无束地去追求自由。马思佳还将她生活的城市比作大海,将周围的人比作一只只动物,动物与人的区别就在于动物更能随性而自由地去享受生活,但人类却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欲望与渴求。陈美者的《丰年锦匣》(《文学港》2021年第7期)刻画了一个聪慧自强的当代女性晴川。晴川抛夫弃子,从落后的小山村逃出来,来到繁华的大都市,偶然间认识了秦先生。与秦先生互生爱意后,晴川追随秦先生的脚步来到杭州,却得知秦先生早已结婚。后来,秦太太的三个巴掌终于打醒了她,她出国学习珠宝知识,回国后在深圳定居。晴川的人生是充分自由自主的,她在人生节点上,每一次都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让自己不后悔的选择。她没有世俗的家庭,也不选择朝九晚五的工作,因为没有家庭与职场的负累,她的人生独立且自由。
女性没有如男性一般强健的体魄,但坚强的内心却是她们实行自救的强有力保障。计虹在《小嫂子》(《广西文学》2021年第6期)中以短短的篇幅塑造了一個乐观开朗、坚强能干的农村妇女“小嫂子”的形象。小嫂子出生在农村,母亲去世后父亲再也没有管过她的生活,她自学了一手做菜的好手艺。她与二哥哥在工地上相恋结婚后,又一起回到农村老家,她的到来给二哥哥贫穷困顿的家庭带来了希望。她无私地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帮二哥哥家还债。她深谙人情世故,凭借做饭的手艺成功地从村书记口中套出村子要拆迁的消息,随后及时扩建了住宅,并在拆迁后用两套住宅换了一套商品房。她对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一笑置之,对吝啬的大哥大嫂给予包容。尽管小嫂子最终不幸出车祸去世,但她明媚的笑容、对生活的乐观心态深深地感染了周围的每一个人。朱苑清《鸽子》(《雨花》2021年第7期)中的鸽子摊老板孙大嫂孤身一人抚养儿子,与儿子蜗居在拥挤肮脏的菜市中的一处小房间。当儿子不幸患上慢性肾炎时,她没有绝望,而是将悲伤化为力量;她试图关掉鸽子摊,用停止杀生的方式换得孩子的健康;她将鸽子放生,日日求佛祈祷,天天佩戴檀木佛珠。文末,为了更好地照顾孩子,她选择了重开鸽子摊。作者没有出于仁慈而给读者留下一个光明的大团圆结局,但孙大嫂对待困境的豁达态度,面对生活时的顽强姿态,却深深地打动了读者。俞莉的中篇小说《萍聚》(《清明》2021年第4期)塑造了一个努力进取的女性形象小蝶。小蝶幼时随父母辗转从海南来到广西,在家里,她从来都是被父母忽视的那个孩子。为了维持生计并供弟弟妹妹读书,她早早地就辍了学。但是,她的无私付出却被父母认为是理所当然,她在父母身上没有得到过丝毫的宽容与理解。成年后的小蝶坚强独立,勇敢地回击了父亲对其“洗脚”职业的挖苦与数落。在她看来,给人洗脚,凭自己的双手吃饭,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她报了英语培训班努力充实自己,并通过一次次天南海北的旅行开拓自己的视野,让自己的精神和灵魂上升到更高的层次。
女性是一群被困住的蓝色水母,被束缚,被压抑,但依然勇于抬头仰望天上的星星。她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对自由与逍遥的期待,她们中的一部分人勇敢地挣脱束缚进行自救,努力寻求着内心真正的平静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