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米,本名陈飞, 2000 年师范毕业后从教 4 年,2004 年进入大学,修习艺术设计和汉语言文学专业。
我的外婆家在一个叫古竹的地方。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古村落,白墙黛瓦依着青山傍着绿水,有烟雨朦胧也有夕照古桥,可以满足你对于江南的一切美好想象。
外婆家的老屋邻溪而建, 老屋后面有两株香樟树,一棵大的树冠已高过屋顶,一棵小的也已长至窗棂处。春天的时候香樟树开花,黄白色的花朵细细密密,暖风吹来,带出淡雅的芬芳,缠缠绵绵、沁人心脾, 那是带着故乡印记的最绵长的温暖气息。时至今日,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里穿行,那遥远的香樟树的芳香还经常在我梦里萦绕。
每当盛夏时节,香樟树浓荫蔽日,如一把巨伞为人们守住一方阴凉。午后,老人们总爱坐在树荫下闲话家常。吴侬软语、蒲扇轻摇,时光仿佛也在此处慢下了脚步。
夕阳西下,香樟树下有斑驳的光影,树上知了的鸣唱伴随着老屋里外婆的锅碗瓢盆交
响曲,那是我记忆中童年最美好的乐章。
在大香樟树的旁边,有一个年轮都快磨得不那么清晰的树墩。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桌子,我在这树墩上写作业,也在上面吃外婆烧的梅干菜米线。
有一次写完作业的我盯着那些模糊不清的年轮问外婆: “外婆,这棵树有多少岁了呀?”
外婆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大概26 岁吧!”
“ 啊,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我立时不解地问。
外婆含着笑不紧不慢地解释:“因为这棵树是你妈出生时种下的,到了你妈出嫁那年才砍下来。”
“为什么要把它砍下来?”我连忙追问道。
“你知道香樟树又叫什么树吗?”外婆反问我。
我摇了摇头。外婆便继续说道:“它呀,又叫女儿树。以前在我们这儿有女孩儿出生, 家里人就会种下一棵香樟树,等女儿出嫁时便把树砍下来,做一对樟木箱作为嫁妆。”
“噢,我妈就有一对樟木箱!”我兴奋地叫起来,“原来这棵树变成了妈妈的嫁妆。”我小时候时常听舅妈讲,我妈妈的樟木
箱是外婆请村里手艺最好的木匠师傅做的, 花了十几个工时。它的外观厚重大气,细节精致巧妙,连配套的铜锁都是外婆跑遍镇上的铁器店特别订做的。那时,我总喜欢打开妈妈的箱子“寻宝”。箱子里其实没什么宝贝,有的只是外婆给妈妈置办的枕巾、丝巾、被单之类的丝棉制品,但是每样东西被我抖开時都会有馥郁的樟木香扑鼻而来,这香味伴随了我童年的无数个夜晚。
我又好奇地问外婆:“那这两棵香樟树是为谁种的呢?”
“那棵是你表姐出生时种的。”外婆指着那棵大的说,然后又指指小的那棵,“这棵当然是你出生时种的喽。”
“可是我不想这两棵树被砍掉。我不要出嫁,也不要樟木箱,我要和外婆永远在一起。”我着急地跟外婆说。
“好好好,咱们留着这两棵树。前段时间你表姐回来也这么说呢。时代不同了,小姑娘家也不喜欢这些老古董了。”外婆慈爱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那里面有星光闪烁。
两棵香樟树越长越高,也越来越茂盛。表姐出嫁的时候,外婆依着我们的意愿,没有砍下那棵大香樟树。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村,香樟树下外婆和舅舅、舅妈却抹着眼泪久久驻足。
第二年,表姐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小宝宝满月那天,表姐特意带着孩子来给外婆认亲。外婆高兴地抱着这个重孙把左邻右舍都走了个遍,舅妈笑嘻嘻地跟我说“:你外婆啊,这是在炫宝呢!”
吃完满月饭,外婆便拎出早已准备好的小香樟树苗,招呼着大家到屋后。屋后的空地上已经挖好了一个小土坑,外婆小心翼翼地把小香樟树种了下去,再仔细地填土、浇水,一点都不假手于人。表姐怀里的小宝宝此时也睁开了懵懂的双眼,安安静静地瞧着。小香樟的旁边便是那个大树墩,有风拂过,小树在风中摇曳生姿,一静一动、一大一小,我仿佛看到了生命的轮回。
一转眼我也到了上大学的年纪,要离开古竹,奔赴远方。临行前的晚上,外婆一遍遍地检查我的行李箱,还不时往箱子里塞各种各样我爱吃的零食。箱子被塞得鼓鼓囊囊,外婆却还是不肯停手,边整理袋子边自言自语“:现在的技术真是越来越好了,这么轻巧的箱子能放进去这么多东西,难怪咱们的樟木箱要退休了。”
启程的那天早上,下了一点小雨,外婆又站在香樟树下目送我远行。走出很远,我才有勇气回头。那树下的身影已渐渐在我视野中变成了一个小点,但她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外婆、香樟树、故乡已经越来越远了,我的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