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祁 宫宇凡
广州美术学院传统版画工作室是一间宽敞明亮的loft,举目皆是木制品。八九张工作台与印刷台居于中央,各占据一半位置。墙壁上挂着的,是版画工作室主任顾亦鸣过往的版画与前辈们的作品。办公区域在二层,没课时,顾亦鸣在这里处理工作室事务。
2015年,顾亦鸣受广美版画系领导之托筹办传统版画工作室,与业内翘楚荣宝斋合作。她专攻黑白木刻与丝网版画多年,往前一年,她42岁,在丝网版画领域势头正盛,作品刚刚入围“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年龄、艺术积累和修养都达到峰值”。但接下任务后,她搁置了丝网版画的创作计划。
不同版种对技法、工具、材料的要求不尽相同,更换版种如同跨专业。2016年,顾亦鸣申请作为访问学者到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传统版画工作室学习,同时,还在荣宝斋学习传统水印版画的制作过程。勾描,雕版,印刷——这是荣宝斋制作传统水印版画的常规过程。
版画是一门间接艺术,讲究技术性与工序性,每一步骤的转换颇考验创作者的技法。技术如果差强人意,印刷的成品便很难还原草图上的设想。“当技术达到一定水准,想法才可以自由地驰骋。”顾亦鸣的这一认识来自荣宝斋。她认真琢磨过,荣宝斋一直在复制名人字画,“原作者在画画时,肯定没考虑过荣宝斋的师傅们能不能复制得出来。画家的画就是这样的,至于能否复制出来,那是你们的事。”
“没有别的,就是练。”技术的提升并非一蹴而就,“如果印量没有的话,讲什么都是空的。”顾亦鸣常自嘲是“人肉印刷机”。起初印第一、第二张时,她总是紧张,记颜料的速度也慢。她的熟练是通过大量套版完成的,期间用了三年多。
单就分版而言,她在荣宝斋接受的训练是拿到创作稿时,什么都不做,纯看,“可能看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只考虑分版。”然后再印制。摆脱技术对创作者的制约后,她的作品忠于创作灵感,不因技术限制而妥协。
城市、自然、人一直是顾亦鸣关切的主题。丝网版画《空山疏影》中,前景是幅素静古画,透过画作中央的窗口望进去,却是人类大兴土木破坏的山水景象。强烈的对比在近乎黑白的色彩下,更显荒诞。《归去来兮》借用陶渊明“归去来兮”的辞赋名,以镜子为媒介,反思过度开发的现代生活。
尽管版种切换了几回,顾亦鸣的审美情趣几乎未变,作品力求简约、有设计感,风格统一。她收到最多的评价是“这些画看起来构思很巧妙”。她的作品多数是风景题材,看似随性,仔细琢磨,就能感受到作者着力于看似毫不费力的精巧设计。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陈琦曾这样评价顾亦鸣的作品:“诗意与抒情是顾亦鸣作品两个重要特征。她的诗意并不着意于外在山水,而是幽闭开放的心灵与城市环境之间的私语。在她的绘画空间里,总有个极具象征性的‘物激起这一空间的诗意并揭示其间某种内在关联。”
最直接的例子或许是她近期的系列作品《造景起幽》。光影交错的幽闭空间内,一个折纸飞机悄无声息地划过。在顾亦鸣眼中,飞机是动态的,一静一动,更能衬托出空间的静谧。“在《造境寻幽》这一系列作品中,她不断提出问题,又试图解答这些问题,也许这些问题就像沉寂在深海的沉舟,永无答案。和获得答案相比,问题的提出更有价值意义。”陈琦说。
艺术家自己也很难说出那个问题具体所指。变化默默在发生。回望先前的作品,顾亦鸣有时觉得“稍微直白了點”。这些作品如果用水印的处理方法,“表达会更加含蓄”。水印版画最吸引她的是具有水墨画般的东方艺术韵味,“它的渐变、叠压出的通透感是丝网版画达不到的效果。”
顾亦鸣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她是独生女,取名“亦鸣”有“女孩也能一鸣惊人”之意。她画画是继承父志。受父亲启蒙,她三岁就拿起了画板,后来考取美术学院附中,本科,研究生,“按老头现在的说法,我正一步步按照人生规划在实现。”顾亦鸣说。
艺术早已融进她的血液里,成为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从广美版画系毕业后,顾亦鸣有过短暂的迷茫,从事过十年的设计工作。期间,她很少碰画笔。“虽然每天在挣钱,但心是空的,感觉不踏实。”
她知道手不会生。“就像学会踩单车一样,即使不踩,你还是不会忘的。”那时她有一个目标:解决财务问题后专心创作。2001年,顾亦鸣离开设计界,回高校任教。一晃又二十年。
水印木刻版画《造景起幽-淡淡其华》
这个新学期,顾亦鸣教两门课,带三个新入学的研究生。版画系学生毕业后职业各异,真正从事版画创作的仍是少数。她希望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能像她一样毕业后继续从事版画创作,但同时,她也明白理想与现实的巨大鸿沟。“艺术是没有任何经济压力后做的事情。如果把艺术当作一种谋生的手段,会很痛苦。”
2021年7月初,顾亦鸣完成了用于展览的最后一幅作品。准备展览的大半年时间里,顾亦鸣保持着惊人的产量,每月都会完成一两张新作,“加起来有七八张。”这些,是展览的58幅作品里的最后一部分。
水印木刻版画《造景起幽-静影沉壁》
水印木刻版画《造景起幽-追风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