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楠
在媒介环境发生种种改变这三十年,白岩松一直站在离新闻最近的地方。图/王轶庶,由荣耀 Magic3 至臻版拍摄
就在两个月前,白岩松,这位全中国最著名的新闻人,突然在B站这个年轻人的平台上,从一位有良知的正义之士,变成了被猛烈抨击的不察民情之人。
尽管白岩松本人并不那么在意,他的生活与工作一如既往——毕竟这些抨击是断章取义后的误读——但这确是白岩松近十年来最大的一次争议。
2020年12月17日,白岩松来到兰州文理学院,现场的学生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白老师,您如何看待当代年轻人‘精分的现象,青年人一边在B站上看着爱国视频热血沸腾,一边又对生活的压力感到无能为力;他们一边对国家的命运前途感到乐观,一边对个人的发展前途感到悲观。想请问白老师,您是如何看待这种现象的?在您那个年代,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这样的矛盾心理?”
白岩松先回答了后一问:“在我们年轻的时候,由于比你们不幸得多,所以反而没有这么大的焦虑。因为我们那个时候从没想过会有自己的房子,更谈不上(想)房价。甚至我们早期的时候,我的师哥师姐们都没想过自己找工作,反正都是包分配,我是一块砖,东西南北随便搬。”
然后他回答了前一问:“国家我相信会越来越好,但是一方面把自己变得更好,也是在为国家做贡献。你把自己变得更好,距离你解决现在那些压力,比如住房等等,就会更近一些。我觉得国家未来的发展,要大家越好,小家就应该越好。”
现场学生看起来认同了这个回答。当提问学生下去后,白岩松又补了一句:“这个问题因为我也听得非常多了,有的时候我也有点矛盾,为什么呢?难道我们现在指望的是,房价很低,然后工作到处随便找,然后一点压力也没有,然后只要喜欢的女孩跟她一追求就同意,不会吧?
所以,我觉得有的时候是正因为有一定难度,然后你够它的时候,痛苦与此有关,幸福可能也与此有关。”
这句补充在半年后被单独截了出来,触及了“房价”“就业”“婚恋”的 “不会吧”点燃了B站年轻人的怒火。在他们看来,白岩松正是享受到中国改革开放红利的一代人,他们顺着时代的潮流功成名就,理解不了当今年轻人的压力与挣扎。“年轻人已经不想被灌这样的鸡汤了!”类似观点屡见不鲜,白岩松成为“躺平”论调的靶子。
2010年时,白岩松对《南方周末》说:“40岁之后我就已经非常明确地说过,我要进入到得罪人的时代了,一个做新闻主持人,一个做评论员,如果被所有人喜欢,那是一种悲哀。”
2021年8月,还是那个问题,我问白岩松会如何作答,他说自己的回答与去年年底一样,只是会多一句更直率的话:
“我看到你们爱国家,我也希望国家更爱你们,用更让你们受益和看得到希望和拥有公平的方式爱你。”
在他看来,这个问题的核心,是讨论国家与个人的前途。他是不久前才得知“躺平”这一概念的。
身为全国政协委员,白岩松多年来曾在各种场合反复就房价问题发声:“当房价涨到三四万的时候就沒意义了,再怎么涨跟普通人就没什么关系了,反正也买不起。”“要多关注廉租房、保障房和共有产权房,最起码要让年轻人有一个住的地方,为年轻人提供希望,让他们看到希望。”
面对这次的争议,他接受了一个四分钟的视频采访。“其实我是跟骂我的人站在一起的,”他重申了自己十多年来的做法,“当年轻人不在场、没有话语权的时候,要拼命替年轻人说话。但是当面对年轻人的时候,既要说他们面临的困境,也要为他们鼓鼓劲儿。”
他不惮于说自己是中国高速发展的“既得利益者”。2009年,白岩松在自己的书中写道:“我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员,从当初那个四处租房子住敢于争吵有冲劲的小伙子,变成现在时常被叫做‘白老师、略有发福的中年男子,毫无疑问,我们为上一轮电视改革做出了推动并成为那次改革的受益者。”
成为了既得利益者,然后呢?
“今天的既得利益者回忆自己年轻的时候,理想旗帜飘扬的时候,要为今天的年轻人多做一些事。”白岩松回答。
白岩松来自一个好时代。中国新闻业开始巨变,一群充满热血、随时都能冲刺的年轻人聚集在中央电视台。
1993年春节后,本是《中国广播电视报》编辑的白岩松,应崔永元之邀去给新创立的节目《东方之子》做策划。那年5月1日开播《东方时空》是央视老台长杨伟光的锐意改革之作,是中国最早最成熟的电视杂志栏目。这档栏目就像是电视新闻业的延安,一批又一批全国各地的热血青年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来到这里,“在那一段时间里,理想与希望并不是个空洞的话语。”白岩松在自己第一本书《痛并快乐着》里写道。
因为没有编制、没有福利,因为漂泊在北京,许多年轻人反而只剩下纯粹的、仅仅为了新闻而活的冲劲。栏目创办的头一年,组里有近二十人都租住在北京六里桥一个有七八间房的半地下室里。
《东方时空》开播一年后,杨伟光又推出了《焦点访谈》。在央视老员工的回忆里,《焦点访谈》播出前,杨伟光常会离开办公室:为了回避一些前来说情的电话。他是一棵大树,荫庇着白岩松们。
问及对杨伟光的回忆,白岩松说,得知杨台去世后,他在赶去的路上一直想一句话:“一个人对了,一群人就都对了,我们的人生因此改变了。这是我真实的感受。”
2010年,白岩松在自己第二本书《幸福了吗?》里写道:“我猜得出来,也感受得到老评论部人心中的那份沮丧……然而我并不真的沮丧,因为那样欢快自由的日子,我们曾经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