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欣
“我得到一个结论,就是你越努力地做这些事情,会越安全。”单霁翔说。图/王轶庶,由荣耀 Magic3 至臻版拍摄
这个夏天,单霁翔度过了自己的67岁生日。他没发朋友圈,不知大家从什么渠道得知的信息——当天工作人员给他送来一大兜子年轻人的来信,“从上海的、西安的、深圳的、香港的……谈自己对故宫的喜欢,对传统文化的感受,我很感动。”
在单霁翔之前,故宫博物院有过五任院长,为制度建设、古建修缮、文物保护与修复等问题尽心尽力。不过第六任单院长不是一个典型的博物馆人。他2019年4月8日从故宫博物院院长职位退休,自称故宫“看门人”,数年来频繁出现在各类论坛、讲座,向公众讲述故宫的故事。在任期间,他说过一句著名的话:要把壮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给下一个600年。
他确实做到了:600岁的故宫向观众开放了80%以上的区域,变得更干净、更有秩序,观众体验得到提升。故宫的猫、故宫的文物修复师、故宫颇具趣味的文创产品、故宫的角楼餐厅、故宫的上元之夜,都令古老的紫禁城变得平易近人。
“感觉很多人可能因为喜欢您,继而喜欢上故宫。”我们说。
“因为喜欢我,喜欢故宫?”单霁翔有点惊讶地重复了一遍我们的话,善意地笑了,“我认为还是因为喜欢故宫。我只是不断地跟大家分享故宫的变化、故宫在做的事情。我觉得这种交流很重要。”他嗓音有些哑,但神色不见疲态。
他少年时代在农村种水稻,锻炼出了健康的体魄;当工人的第一个岗位是食堂炊事员,他被分配到白案做饅头。揉馒头需要二两面一两半的水,做小了别人不乐意,做大了粮食供给就紧张,食堂要求一抓一个准,他得练;没有煤气,得劈柴生火,为了避免第二天重复生火,他要研究,前一天如何把火压好。他对我们絮絮地讲起这些早年经历,“总之,每件事都要做得很精、很专。和我今天的工作没有太大关系,但都是人生的磨练。”
敢于跨界、每个领域都扎到根里,单霁翔在之后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贯彻了这个品质。他学建筑学出身,1980年春天公派留学出国,四年后将所学投入北京城市规划;接着做了十多年的文化遗产保护,临退休又到故宫博物院。
“城市规划、古建筑修缮、文化遗产保护,都是人们生活的一部分,也应该是城市品质生活的一部分。”
他的老师、两院院士吴良镛的著作《广义建筑学》,对他影响深远:建筑不仅是搭建房子,更是关注人们的现实生活。建筑和城市规划意味着人居环境。
就任故宫博物院院长期间,单霁翔喊出一个口号:我们要从故宫走向故宫博物院。
这话自然引起争议:故宫博物院从1925年10月10日投入建院,至今已近百年,谈何“走向”?但单霁翔认为,“大量进入故宫的人没有把它当作博物馆看,我们要真正让人感受到博物馆。”
2003年起,他因工作需要,曾十数次前往香港考察历史建筑的保护问题。“香港那样高楼林立的城市,50年历史以上的建筑居然找到了八千八百多处。”他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香港“活化历史建筑伙伴计划”对古建筑修缮利用很有启发,“要研究它将来怎么融入社会,怎么使社区市民受益。博物馆一定要做成开放单位,一定要进入我们的现实生活。”
单霁翔上任五个月走遍故宫九千多个房间的事迹曾被各媒体报道。
故宫前几任院长都曾作出重大贡献,但“每一任院长都没有‘好下场”。安全问题、文物保护问题,桩桩件件都是大事。单霁翔上任前一年,故宫发生失窃事件,金嵌钻石手袋七件藏品被盗。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平安故宫工程”,完善了故宫的监控系统。
他走遍故宫所有屋宇后,记下了盗窃、藏品腐蚀、基础设施和库房安全等可能发生的隐患。接着,故宫搞了连续三年的环境整治,包括室内10项、室外12项内容。禁止吸烟、清理垃圾、增加女厕面积、在地下远离古建筑的位置采用盾构方式解决了17路市政管道穿越故宫的疑难问题;提出“屋顶上没有草”的目标。“向杂草宣战有很大的风险,”百年的风雨让草根深深扎进了殿宇的琉璃瓦片里,只把面上的草拔掉,下雨了草又会长出来,把瓦片拱松了就会漏雨,影响建筑结构安全,得揭开瓦片把粗壮的草根取出,再用传统方法做好防水。
故宫曾因外事礼遇影响观众参观,单霁翔力排众议,取消了所有贵宾乘车入内的特权,法国总统奥朗德、印度总理辛格来参观也不例外。他送走了占用古建筑办公的非故宫单位,拆掉了占地超过1.3万平方米的临时建筑。他请领导视察地下库房因条件不完备而受到威胁的文物,争取了充足的保护经费。
“越是主要领导来的时候,我们一定要给他看最不好的地方。”他在采访中曾说。
在前几任院长的基础上,故宫继续清点文物藏品,得到了故宫藏品共1862690件套的清晰数字;成立故宫研究院,下设26个研究所,在全国建10所故宫学院分院。
“文物的尊严”,单霁翔提到这个词,“首先文物应该保持健康稳定的状态。大家喜欢,它才最体面、最有尊严。这时候,文物就能成为促进社会发展的积极力量,而不是城市发展的包袱。”
“这些做好了以后,我想该退休了,结果没想到年复一年地没有退休。”单霁翔笑着感慨。
2014年,故宫开放面积第一次突破50%,2015年到了65%,现在超过80%。以前每天闭馆后250人拉网式清场,这个工作人数现在到了七八百人。“七年多不断的大动作,反倒没有出现安全事故。人们有知情权、监督权,这些地方变成开放空间,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倒更安全了。”
“我得到一个结论,就是你越努力地做这些事情,会越安全。”单霁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