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女人好比一部厚重的史书,让人读不完,解不尽。她们像甘醇的美酒,需要你细细地去品味,才能真正地去了解。
陕北女人,不仅勤劳、能吃苦,而且淳朴、善良。我的姑姑吃苦耐劳,和男人一样干力气活。农忙时,种地锄草,拉粪耕地,春种秋收;农闲时,纳鞋底、剪窗花、缝补衣服等等。小时候,盼望姑姑来我家,姑姑家种西瓜、小甜瓜子,小西红柿特别好吃。远远听到姑姑的說话声音,我跟弟妹跑去迎接,不等到家,姑姑那些好吃瓜果少了一半。姑姑起早贪黑,将房子西南角的空地开辟二三分地,每年提前栽上西红柿、香小瓜秧子,精心呵护。给出了小甜瓜子、小西红柿等,总是忘不了侄女侄儿。时光在姑姑脸上刻出了深深的皱纹,尤其看到她那双耙子似的手,关节粗大,青筋毕露,让我强烈体会到生活的残酷和狰狞。那个长一对毛眼睛、水灵灵的如山丹丹花似的女子如今脸上布满了老年斑,像经历秋霜后的树木吐露着某种疲惫。但姑姑总是不声不响地存在着,犹如沙柳,坚强、安静、隐忍。
姑姑常常领我去她家。她家离我家有七八里沙路,路边长满了沙柳。姑姑家周围比较宽敞。隐隐约约的几声鸡叫,透过窗户看去,天空刚微微泛出一点光亮。听听大门“吱呀”一声响,惊醒了寂静中沉睡的小村。姑姑挑水,喂鸡喂牛喂羊,做饭。饭做好了先给老人端饭,后给孩子盛饭,然后才自个儿吃饭,一边吃一边照料,往往难上桌子吃饭,总是围在锅灶旁,等着给家人盛饭,饭后刷锅洗碗,料理家务。或去地里,带上锄头照看亲手种下的玉米、蒜苗等是否长出新叶或出芽。那群喂惯的大鸡小鸡看见姑姑在地边,都飞奔过来。姑姑在菜园边把缝隙插上柳条,鸡们干瞪眼摇摆着去了房后的沙坡了。姑姑时常挤时间纳鞋底,纳的是千层垫,叔叔爷爷的鞋和鞋垫都是姑姑一针针做得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好看又实用。
我刚结婚,因事急需要钱,迫不得已我跟姑姑张口借钱,姑姑将积攒了多年的200元钱借给我。父亲认识信用社会计,贷了笔款,才解燃眉之急。那时孩子小,每年过年我跟老公因小事吵架,我带孩子去父母亲家过年,有时也去姑姑家,姑姑也娶了儿媳妇,房子不大,挤着满满的一家人。姑姑一直忙碌着,为我们准备饭菜。姑姑好茶饭,馍馍蒸得是虚格腾腾,面条擀得是坚格铮铮,米酒酿得是香格喷喷,豆腐做得是软呼闪闪,做的凉粉是白格生生,粉条压得是滑格溜溜,荞面轧得是细格楚楚,面皮做得是亮格丹丹。凡是吃过姑姑饭的人,都夸她做饭好手段。姑姑还是剪窗花的高手。临近年关,姑姑身边围着一圈向她讨教如何剪窗花的婆姨女子,五颜六色的纸在她的手中被剪成一张张栩栩如生的窗花,如大白菜、小白兔、福字等等,把麻纸糊的窗户打扮得分外好看,家里洋溢着年的气息。
那年我的手伤了,姑姑来我家侍候我。给我洗衣做饭,收拾家,我特别感激。还有土鸡蛋,我没少吃姑姑家的。别人都说我长得像姑姑,姑姑长得像奶奶,我虽然没见过奶奶,我思念她。我也爱姑姑。姑姑从小没了母亲,好在儿女都长大成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将儿子分家另过,给儿子盖上最漂亮的楼板房,儿媳瞅见姑姑家里烟洞冒烟,抱着小孩过来凑饭。时间久了,分家过和没分家过一样。今年疫情,儿媳居家时间长,所有的家务活、农活,已年近七十岁的姑姑都要干,听说每年喂好几头猪、上百只羊。姑姑的手严重变形,像铁耙,握筷子也困难了。月子病,腿痛,每晚难以入睡,我曾联系好医院让来针灸治疗。姑姑总是放心不下家里的农活。我曾让表妹劝说,少种地,少喂养牲畜,表妹也心疼她母亲,有时强迫接到她居住的小城医院给治疗,可是姑姑还是为儿子们操心,我劝她,跟儿子分家,自己分开过,她总是放不下。姑姑小时候缺乏母爱,因父亲,嫁给木讷好吃懒做的姑父。家懒外勤,别人给递根烟,他给别人干一天的活,自己家的农活懒得干,全部落在姑姑身上。好在女儿特孝顺,给买了腿疼药等。
姑姑特别尊敬父亲,因父亲才找了这家人。姑姑说,父亲曾许诺,大侄女生活怎么样,她也怎么样生活。大侄女我从小上学读书,已脱离种地,成为国家干部。可怜的姑姑没有念一天书,注定过着和我不一样的生活。
只有陕北独特的文化底蕴造就了陕北的女人。姑姑在这片黄土地上默默创造着自己的幸福生活。不论生活多么艰辛,她都宛如陕北的山丹丹花,朴质中有一种天然之美,会在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虽苦犹乐,虽霜犹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