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来过

2021-10-27 00:25宋潇凌
北京文学 2021年10期
关键词:老罗美人鱼玛丽

1.两个各怀鬼胎的女人

每一天,都过得慢。

每一年,却过得快。眨眼间,又要过年了。

金素素原本只想回望一年来的时光,却不小心按下闪回键,把整个前半生都飞快闪了一遍,唉!怎么说呢,白茫茫一片岁月,真干净啊!

真就那么干净吗?

也许,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老实人,对于自己的过去,她总是秘而不宣,只字不提。

胶囊。各种胶囊。维C、维E、维B、葡萄籽、蔓越莓、白藜芦醇,统统用来提防岁月的暗算,对抗绝情的青春,她唯独忘了那种白色的圆形药片是什么?有什么功能?为什么要吃它?横竖也不过是为了延年益寿吧。

金素素用一大杯水把这些胶囊和药片送下去,终于安心。现在,可以出去锻炼身体了,她要去散步,舒展肢体,愉悦身心。每次看见电视新闻里出现赵雅芝、潘迎紫那些拥有不老童颜的女星,她就兴奋不已,她觉得那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她们,她正在别的地方,说着自己不敢说的话,做着自己不敢做的事,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看见女邻居玛丽站在门口,穿着她千年不变的运动装,似乎已等候多时。她冲金素素笑,很亲热的样子,好像她们是很贴心的闺蜜。

真是讨厌呀,看见玛丽。可是,又有那么一点释然。

金素素没有朋友,她不想跟人交往,也不想跟人说话,更不想跟人谈论她的生活。可是这个玛丽总是寻找一切机会接近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老公的事,家长里短,鸡零狗碎,好像金素素是一只垃圾桶,专供她倾倒情绪垃圾。

金素素下楼,玛丽也跟着下来,一出楼洞,玛丽就挽住了她的胳膊,亲密地说:“你一直都在装正经,我只好假装不正经哈,跟你说说我和老公的故事吧,不,是同居的那个男人。”

真是一个庸俗的女人啊,迫不及待地要和人分享她的风流韵事,难道这些丑事傻事蠢事,不应该带到坟墓里去吗?

金素素心高气傲,她是有些看不上玛丽的,当然玛丽早就明白她的心思,可玛丽不在乎,她说:“我说出来开心就好,至于你怎么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真是无礼到有些顽皮。

可是这样看来,玛丽又何尝不是一个洒脱的女人呢!

玛丽拽着金素素的胳膊来到小区门口那家咖啡店,她很熟练地点了两杯咖啡,金素素的清咖,无糖无奶无泡花;玛丽的摩卡,加奶加糖加泡花,还加了一点盐。

看吧,就连喝咖啡的口味,她们两人都是如此不同,可吊诡的是,金素素差不多每天都要和玛丽见面呢,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玛丽急惶惶地端起咖啡杯咕咚喝了一大口,泡花沾在上嘴唇,白白的,像一圈胡须,如果是相亲相爱的人坐在对面,一定会捧起她的脸,深情吻掉唇上那泡沫吧?

嘁,相亲相爱的人?是玛丽家里那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吗?头顶微秃,眼袋巨大,粗短的脖子后面鼓着一坨厚厚的肉疙瘩,每天不辞辛苦地揣着一个如同即将分娩的肥肚子,神气活现地晃来晃去。如果此刻他张嘴去吻玛丽唇上的咖啡泡花,一定会有一股隔夜的酒糟味喷薄袭来。不过不用担心啦,玛丽身上复杂的葱花味发油味混着深夜残留的泪水味定会奋起对抗。想到两股黑暗势力在半空厮杀,斗得天昏地暗,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情形,金素素都忍不住笑了。

金素素优雅地捏起小匙,轻轻搅动咖啡,用她不沾阳春水的手指。她才不急呢,急什么呀,岁月还长,不必惊慌。她没有男人需要厮杀,她也没有孩子需要修理,亲人嘛,他们生她养她,却并不懂得她花裙下掩着的那颗斑驳的心。

玛丽飞快舔掉上唇的泡花,兴奋地告诉金素素:“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了不起的大事,如果不说出来,简直像锦衣夜行那样遗憾呢!”

大事?无非是又给她的男人做了什么好吃的罢了。

玛丽总是夸耀自己很会做菜,粤菜、川菜、鲁菜,样样拿手,她还极力邀请金素素去家里品尝她的手艺。金素素有过犹豫,可是想到她那个面目浑浊的同居男人,立刻就打消了主意,她才不要跟这些男人走得太近呢。

金素素从未到玛丽家去过,尽管她们差不多每天见面。

玛丽来过,玛丽来过她家很多次。

玛丽似乎从不懂得看金素素眼色行事,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去别人的领地,如入无人之境。

一辆警车笛声大作,尖叫着从咖啡店的门前呼啸而过。

金素素目光追随着警车,心里莫名的一动,这平静的生活下面,一定隐藏着些不平静呢。也不知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又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或者是,终于做了该做的事。

玛丽轻轻敲敲桌子:“嘿,朋友,看我,看我。”

金素素回过神来,她说:“警车是向着我们家的方向去的。”

玛丽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好奇怪的,每天都有无数的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忙个不停,跟你我有什么关系呢?此时此刻,我们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吗?”

也是,玛丽总是说出一些很庸俗的话,似乎又庸俗得有道理。

好吧,就听这个俗人说说她的故事吧,不让她说一次,她大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2.玛丽讲故事一

玛丽说:“你聽故事的时候,不要叫我玛丽,我应该有个代号,叫‘呜呜呜之类的。为什么非叫呜呜呜呢?我叫个‘鸭蛋儿或者‘王翠花之类的,不行吗?”

金素素有些奇怪:“是呀,叫个什么不好呢?非得叫呜呜呜,你真是没正经。”

玛丽固执地摇头:“真不行!”

她说她被一个姓安的老头迫害多年,身心俱损!后半生就靠以泪洗面过日子了,所以‘呜呜呜是最恰当不过的。

呃,这似乎是个沉重的故事,好吧,是时候让玛丽说出真相了!

故事要从玛丽的母亲大人说起,她是一位矫揉造作的文艺女青年。按照金素素的经验看,这类女青年,一点都不靠谱!切记,尤其是不能让她当母亲。

作为母亲,玛丽她妈和别人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像那什么比尔·盖茨他妈、林肯他妈那种类型的,人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就不比了。因为比多了,玛丽真的要怀疑人生不如狗。

玛丽笑眯眯地说,就算人家孟母,一个古时候的寡妇,都有觉悟搬三次家。因为住在杀猪的邻居附近,那是万万不可以的,小朋友会被猪油蒙了心。还有人家那谁,岳飞他妈,也知道在孩子背上刺个字什么的,从小播下爱国的种子。而她妈呢?成天光叽叽歪歪地讲些没球卵用的童话!像什么《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美女与野兽》,尤其是《海的女儿》,百讲不厌。终于,有一天,这个败家娘儿们勾结安徒生老头,两人里应外合一举把她成功拐到了沟里。

那时候,玛丽还是我们祖国的小花朵呢,脖子上刚刚戴上鲜艳的红领巾。当她听到美人鱼为了心爱的王子,化成泡沫时,她6岁的小心灵受到了两万点的暴击。

瞬间,作为小花朵的玛丽任督二脉被打通。

爱情,风起云涌!一举将她拿下!

就这样,拜安老头所赐,天真烂漫的玛丽赢在了爱情的起跑线上。从此,她以美人鱼为榜样,在负责打捞“落水王子”的道路上,抛头颅,洒热血!一去不归……

金素素看出来了,玛丽讲故事的态度极为不严肃,她不是应该扮出声音颤抖、眼含热泪的模样,以博得听众的同情吗?

玛丽看透她的心思,一挥手:“你别逗了,既然要讲一个不愉快的故事,还是笑着说比较好。我小时候最恨家里来客人,每次我妈都逼着我给客人表演节目,于是,我总是含着眼泪唱起欢快的歌。”

金素素不屑地看着玛丽,今天她又化了妆,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底,那么这证明她一定挨了打,并且被打伤了脸。玛丽总是这样,如果她很隆重地化妆,那一定是因为被男人打伤了脸。

玛丽向金素素扬起脸,风轻云淡地说:“搽了粉,也没人看得出来呢!”似乎那不是她的脸。

这就对了,如果一个人习惯了“含着眼泪唱欢快的歌”,那么这会成为一个魔咒,让他(她)跟所有人交往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扮演那个听话的好孩子,说别人喜欢的话,做别人喜欢的事,而唯独忘了自己喜欢什么。

玛丽就是那个被魔咒封住的人吧。

金素素有点后悔了,她应该在警车来时借口去看热闹而甩掉玛丽,现在似乎有点来不及了。

玛丽冲她顽皮地眨眨眼说:“我想把自己写成一段子,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那种,真的,我会不遗余力的。”

那么请吧,故事继续……

玛丽作为天赋异禀的闷骚少女界的杰出代表,多年以来,她发扬小美人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牺牲精神,专业负责打捞各种类型的“落水王子”。有“家道中落型”,有“怀才不遇型”,有“事业惨遭灭顶型”,还有“全世界都对不起他型”。

玛丽神情骄傲地说“每一次,当我看到那些王子在惊涛骇浪中挣扎,我都情不自禁地发出小美人鱼那样的娃娃音‘啊!王子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玛丽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动画片中小美人鱼稚嫩的声音,甚至还伸开双手奋力做出劈波斬浪向王子游去的动作。

唉!金素素很是难为情,她想这个人真是没心没肺呀,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玛丽说“我总是奋不顾身地扑向我的爱情,把自己交给那些冒充王子的奇葩,尽情摧毁!坦白说,这每一朵“奇葩花”,都可以演一部百集以上电视连续剧了。”

金素素毫不掩饰地说:“鉴于我耐心有限,你只说其中一朵就行,就你现在那个同居男,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玛丽连连点头,赞同地说:“你眼光不错,他是其中最妖艳的一朵,集众‘奇葩之大成,简直就是铁人三项全能冠军呢!至于名字,算了,暂且就叫他老罗吧。”

老罗是一所著名高校的教授,他经常在CCTV上抛头露面,当别的评委都在鸡一嘴鸭一嘴地乱说时,老罗教授总能瞬间正义附体,他慷慨激昂、纵横捭阖,一双小眼睛在眼镜片后熠熠生辉,犹如佛光普照芸芸众生,为迷茫的人们指明前进的方向。

玛丽就是被老罗的这种佛光吸引的,届时她是一家省级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她青春靓丽、摇曳生姿,成为土豪们梦想采摘的芬芳小花朵。更要命的是,她做什么都那么得心应手,随便参加个全国金话筒主持人大赛,就拿个冠军;随便开一家咖啡店,没怎么用心,生意就好得不可开交。

唉!那些被权贵们用金钱腐蚀的日子,玛丽真是过得够够的。什么名牌包包?奢华珠宝?豪华大餐?跑车与豪宅?人家小美人鱼要的是爱情好吧!

没有爱,毋宁死!

越是穷怕了的女孩,越是容易看重物质。而玛丽家境富裕,不算大富大贵,但从未被贫穷折磨过。所以,姑娘就是这么任性呢!

老罗就是在这时出现的,恰逢其时,以一名著名学者的身份。在一次某土豪组织的饭局上,他愤世嫉俗,慷慨激昂;他学识渊博,学养深厚;上下五千年,古今中外事,随手拈来,供他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似乎那些权贵和土豪都是赶来烘托他这只仙鹤的群鸡。

犹如磁铁的阴阳两极,啪的一声,他们严丝合缝地吸附在一起,他叫玛丽是“丫头,傻丫头”,声音柔柔的,带着磁性的杀伤力,像小剂量的迷魂药,将她魅惑。他对丫头说起自己的伤心事,神情惆怅,眼神苍茫。他说:“丫头,我这一颗心呀,缝缝补补,仍支离破碎……”

妈呀!原来他是一位落难的王子啊!

玛丽很激动!老罗更“鸡”动!于是,他们合伙把床单滚得乱七八糟!据说,当天那条床单飞来横祸,屡遭摧残,被滚乱了四五次之多!

届时,他们两人差了16岁,老罗对玛丽宣称自己是资深王老五,但是有一天玛丽和他手牵手在街上散步时,一男一女两个小天使般的孩子冲上来,抱着老罗叫爸爸,玛丽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一中年妇女扑倒在地,像猎豹撕咬一只兔子。

毫无疑问,这是老罗的老婆,目前两人虽处于分居状态,但人家是法律意义上的配偶——即法律认定的滚床单合伙人。所以,玛丽作为非法滚床单的一方,被打破脸简直是大快人心呢!

玛丽哭一哭,闹一闹,总是免不了的。老罗劝一劝,哄一哄,也是避不过的,所以老罗说:“我瞒着你是怕失去你呀,谁让我爱你呢。”听到这个“爱”字,玛丽就像毒瘾发作的人得到了灵药,马上就擦干眼泪,绽放出白莲花般的光芒。玛丽严肃地问金素素:“我这么好哄,简直让老罗有些失望呢,都不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这真的好吗?”

金素素决定保持沉默,自始至终,她对玛丽这个人嗤之以鼻,对她的生活更是不屑一顾。

玛丽无所谓,她只想讲自己的故事,让别人嘲笑去吧。她说:“就算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不怕,我有爱情呢!我怕个毛啊!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所以玛丽与父母慷慨决裂,辞掉工作,勇敢而幸福地投入爱人的怀抱。

就像安徒生童话中,巫婆对小美人鱼说:我可以给你一双脚,去到王子身边,但你要用歌喉和300年的生命来交换。小美人鱼掷地有声地回答:我愿意,我有的一切,你都拿去好了。

如此勇敢!如此坚定!

金素素看着面前这个臃肿邋遢破衣烂衫的女人,一时不能确定,她真的曾经有过如此妖艳怒放的生命?!而此刻,这个妖艳的贱货,已洗尽铅华,不!是洗脑迷心,她躲在一个暴力男的背后,充当他的无薪秘书、免费保姆,以及无偿小三,当然是小三!

人家老罗有老婆!还有情人!

玛丽点上一支烟,吐出浓浓的烟雾,似乎把她的脸罩在烟雾中,这事就跟她没关系了。她说:“人家老罗说了,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不忍心抛弃发妻;还有那个情人,太痴情了,如果分手,她会去死的。你看,我们老罗就是这么善良呢!”

金素素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她都被玛丽气笑了。

玛丽冲金素素眨眨眼睛,娇嗔地说:“天可怜见的,老罗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承受如此残酷的人生,我的心都碎了,我把那个受伤的宝宝拥在怀里,千般呵护,百般爱护,我欢喜着他的欢喜,悲伤着他的悲伤……”

“住嘴!”金素素怒视着玛丽,她真是忍无可忍,这个女人简直是女性界的耻辱啊!“你以为你是他慈祥的妈咪吗?让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而你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你这是助纣为虐!”

金素素终于有反应了,这让玛丽很满意,她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咖啡,似乎急于奖励自己。

金素素真是火冒三丈,她训斥道:“就算他请一个保姆,也要支付五千块的工资。你呢?他给过你一分钱报酬吗?哪怕你是一个妓女,也有劳动所得啊!”

玛丽劝慰地:“亲爱的,冷静,我们有爱呢!”

金素素:“爱?笑死我了!每次你们打得桌倒椅翻,人喊鬼叫,我就不得不把音响声音开到最大,以掩盖住你们的罪恶。”

玛丽赞许道:“你做得很好,我不能活成别人的一个笑话。”

金素素:“你是期待有一天被他活活打死吗?”

玛丽劝慰她:“淡定!亲爱的,警察也说了我们是内部矛盾,内部解决。”

金素素:“必须解决!你打不過他,可以跑啊!你又不是死人,你不能一走了之吗?”

玛丽摇头,坚定地说:“我不能,因为这不单是男欢女爱,是我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对世界的信任?你确定?

是的!

3.玛丽讲故事二

据玛丽说,她是立志要在“贤妻良母”领域深耕细作的。

为此,她很感谢老罗的另外两个女人(妻子和情人)送来的大好良机。这两个女人化敌为友、联手作战,一起向老罗讨要青春损失费,她们气势如虹,如狼似虎!甚至还丧心病狂地威逼老罗,如果不能满足她们的心愿,将在网上曝光他的私生活,证据包括短信、录音,还有他亲笔写下的各种保证书。

唉!玛丽怎么舍得让爱人难堪又难过呢!那歌怎么唱的来着:“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

于是玛丽拿出所有积蓄,并且紧急转让了她的咖啡店,凑了将近两百万,全部交给了老罗。老罗感动得热泪盈眶,抱住玛丽说:“宝贝,你立了大功!”

等等!自古以来,只听说丈夫骗取老婆的钱取悦小三,没听说小三拿出全部身家取悦老婆。呵呵,这样看来,玛丽女士简直是小三界的一股清流呢!

喂,还能不能愉快地听故事了?我是认真的。

好吧,你赢了,玛丽,请继续。

不久后,玛丽发现老罗又有了“真爱”,对方不是狐狸精,也不是绿茶婊,她是一位在校就读的女大学生,单纯善良、目光清澈。当玛丽顺藤摸瓜深入研究时,才发现,老罗教授含辛茹苦地滋养着多位“傻丫头”,让她们茁壮生长在祖国的山山水水。

那么,请问,罗教授,您如此殚精竭虑多年如一日地坚持寻找“真爱”,是怎么做到的呢?有什么精神支撑吗?

金素素不怀好意地想,已化身为小美人鱼的玛丽一定又惊呆了,她要再一次发出娃娃音吗?“啊!原来你们人类的世界,不只是芬芳和阳光,还有污泥浊水啊!”

玛丽表示,她很伤心,她很绝望,她准备奋起反抗,她打算开始新生活。可是!老罗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用忏悔,用甜言蜜语,用更猛烈的一次滚床单,把她成功地镇压下去了。

人家甚至还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呢!他把玛丽揽进怀里,泣不成声地说:“宝贝,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欧——my god!人家都这样情深深雨蒙蒙了,你还好意思揪着那点小破事不放吗?

那不能!玛丽可不允许自己那么小肚鸡肠,所以她像那个谁谁谁一样,勇敢地选择了:且行且珍惜!

不开玩笑,玛丽是真诚的。

她以加倍的爱心,关照着他的生活。她以加倍的包容,看着他与众多女性交往,并告诫自己不要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而她的那位君子,却越来越懈怠,越来越漫不经心,甚至经常对玛丽恶语相向、拳脚交加。同时,老罗成功做到了三不从:在她脆弱时,从不安慰;在她孤独时,从不陪伴;在她生病时,从不照顾。并且尊称她为:垃圾!他肆无忌惮地说:“知道吗?我对你,就像吃完食物后,面对盘子的感觉。”

每一天,都过得慢。

每一年,却过得快,这样的日子,玛丽和老罗过了10年。

金素素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看着玛丽的脸,果然,真像看见一个装满骨头残渣、剩饭菜、大酱汁和脏餐巾的盘子呢!

也许……是应该同情玛丽吧?可是,同情管个毛用!你那么善良,所以,他可以尽情地伤害。你那么坚强,所以,他可以尽情地打击。你那么懂事,所以,他完全可以把你忽略不计。反正就算你伤透了心,也不会报复!

是你,正是你呀,玛丽,10年以来,你允许他轻贱你!践踏你!一再地羞辱你!玛丽,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再也许……玛丽大概是离不开老罗吧,就像臭名昭著的毕加索和他的女人们,沉迷于他的肉体和拳头,不能自拔。

玛丽是会读心术吗?她对金素素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是的,我刚才出门时,老罗睡着了,睡得很沉,我就跪在他脚下说‘陛下,请吩咐我。”

4.玛丽是谁

金素素和玛丽喝完咖啡,一起回到楼下。

玛丽说:“美人鱼应该有个好结局,不是吗?”

金素素面无表情地回答:“是的,泡沫。”

一辆警车停在她们楼前,有一大群人乱糟糟地围在楼道处,他们议论纷纷,金素素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楼上有个男人死了。”

金素素惊讶地看了玛丽一眼,说:“楼上的男人?我们会不会认识?”

玛丽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她甚至还轻松地哼起小调,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两人迅速走进电梯,金素素按下电梯开关,她想快点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说事不关己,可毕竟死的是邻居,还是很不吉利的,要不要在门上贴道符纸呢?她暗自想着。

四楼很快到了,迈出电梯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玛丽,唉,奇怪,玛丽竟然不见了!

玛丽去哪儿了?

明明刚才两人一起上的电梯,玛丽就一直站在金素素的身边,可是此刻她却突然不见了。

金素素看着电梯门合上,愣着,楼道里突然发出一片低沉的惊叹声,她转脸一看,又是一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像一群蛰伏的蝙蝠,目光里闪烁着某种暧昧的不祥,看见她,飞快地自动闪到两边,给她让出一道通道,似乎她是供奉给魔鬼的祭品。

为什么?

她的家门大敞而开,是魔鬼张开的嘴巴吗?正要吞噬掉茫然的牺牲品。

两名警察从敞开的大门冲出来,抓起金素素的胳膊,把她拽进屋里,她听见身后呼啦一阵乱响,那群蝙蝠扇动翅膀飞过来,呼啦啦落下,严密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啊?屋里为什么如此混乱!餐桌前的地板上,碗盘和饭菜撒得到处都是,旁边还躺着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金素素可是多年洁身自爱的单身女子,她的家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男人呢?

那个男人一声不吭地趴在地板上,他把脸紧紧压在下面,似乎羞于让人认出来他是谁。

一瘦脸警察盯着金素素,厉声问道:“你为什么杀死他?”

金素素仔细看了看男人,虽然面目不清,可那锃亮的秃脑壳,脖子后面鼓鼓囊囊的肉包还是一下子就暴露了他的身份,金素素惊叫起来:“这不是老罗吗?玛丽的男人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难道玛丽来过?”

警察皱起眉头:“玛丽是谁?”

金素素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玛丽,她快速搜索门口那一大群看热闹的人,还是没有看见玛丽。这个家伙,是不是疯了?她想干什么?为什么把她的男人送到我家里来?

警察大声喝问:“玛丽是谁?”

金素素愤怒地回答:“玛丽是我的邻居,她就住在隔壁,怪不得她一直跟我套近乎,原来是想诬陷我。”

金素素向门口冲去,两名警察如同已瞄准她发射的子弹如影随形,紧跟着她冲到走廊上,金素素扑到玛丽门前,使劲拍门,喊叫:“玛丽,出来,你快出来,你男人死了!”

警察问看热闹的人:“玛丽是住在这里吗?”

没有人说话,众人都屏住呼吸。

金素素大声说:“是住这里的,我刚才还跟她在一起。”

警察也上前拍门,大声说:“玛丽,开门,我是警察”

人群中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这屋里没有人。”

警察和金素素一起看向说话的人,是个男人,他穿着物业公司的职业装,打着廉价的领带,他闪烁着眼神小声说:“这间房子的主人多年前就出國了,屋子是闲置的,钥匙托管在我们物业。”

围观众人发出一阵低呼。

警察和金素素一起严肃地盯着那个说话的男人,警察命令道:“把门打开。”

那个物业的男人立刻打电话让同事来送钥匙,五分钟不到,一个人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们一起打开门,结果正如那人所言:隔壁屋里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连一只飞虫的痕迹都不见,所有的家具都用白布蒙得严严实实,似乎这些家具、地板、柜子,早都死了,沉在厚厚一层灰尘下,恍惚得像一个醒不过来的梦。

怎么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金素素真的很生气,玛丽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她们差不多每天都会见面,可是现在,玛丽竟然不见了,而且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说不清了,她的脑袋乱得一塌糊涂……还好,有一件事,她记得很清楚。

金素素大声喊道:“我刚刚和玛丽喝过咖啡,就在楼下的咖啡店。”

人群里走出一个男人,他说:“这个女人怪怪的,她总是一个人到店里,要两杯咖啡,一杯苦咖,一杯花式摩卡,喝完这杯,她再喝完另一杯。”

这时候,人家都认出来了,说话的人,正是楼下咖啡店的老板。

作者简介

宋潇凌,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作家。出版发行长篇小说《单行道》《个别女人》《说吧 你到底要什么》,小说集《笑相逢》《我为谁守身如玉》,中短篇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小说月报·原创版》等刊物,有多部作品入选《小说选刊》《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小说月报年度精选集》等各类选刊及年度精选集,共计四百余万字。另有影视作品《吝啬男友》《另类村姑》《西域花开》等。现居北京。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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