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日出》中的陈白露是曹禺先生笔下最耀眼的人物,其炫目光芒,一方面是因为外在的明媚娇艳、机敏谈吐;另一方面在短短的、不幸的一生中,她始终勇于冒险、敢爱敢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使其具有了一种洒脱磊落的独特风范。
【关键词】 《日出》;陈白露;冒险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7-0009-02
曹禺塑造了众多年轻、美丽的女性形象——四凤、繁漪、愫芳、花金子……其中最耀眼的当属《日出》中的陈白露。其炫目光芒,一方面是因为外在的明媚娇艳、机敏谈吐;另一方面,在短短的、不幸的一生中,她始终勇于冒险、敢爱敢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使其具有了一种洒脱磊落的独特风范。
作为一个高级交际花,陈白露是众星捧月式的人物,她对于异性的吸引力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千里迢迢,试图来拯救他的方达生;还是不断向她献殷勤甚至求婚的归国博士张乔治;或者对她百依百顺的银行家潘月亭,都环绕在她周围,想赢取她的芳心,似乎只要她点一下头,这些男人就会如获至宝地把她娶回家,爱她、疼她、怜惜她。连女性也倾倒于她的魅力,顾八奶奶夸她“真是个杰作,又香艳,又美丽,又浪漫,又肉感。一个人在这么个地方,到处都是朋友。”[1]前一句讲的是外貌、气质,后一句点出了她的手腕、能力。这样一个美丽的女性,却选择了死亡,她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吗?回看陈白露的一生,因为自尊、爱情、善良,有过三次冒险,这些冒险将她一步步带入了更加糟糕的境地。而她内心的天真、孩子气、理想主义从未泯灭,在可能堕入更不堪的境遇面前,她果断选择了死亡,以保全心中残存的一点尊严和美好。
第一次冒险是在父亲去世后,她选择离开家乡,外出闯荡。作品中没有具体说这时候她多大年纪,但可以推算,她死亡时23岁,之前做过电影明星、舞女,有过一段婚姻,生下了一个孩子,经历过家庭生活的甜蜜,情感的消退、争吵、冷战与决裂,之后又重出江湖。如此丰富的内容,没有三年很难完成。这意味着,她离家时最多十八九岁。孑然一身、没有后援,这当然是一步险棋,但她似乎无所畏惧。如她所说:“不用亲戚朋友一点帮忙,走了就走,走不了就死去。”[2]这里“走了”指的是“走得了”,就是独自一个人离开熟悉的地方、依靠自己的能力活下来。她对生活的艰难有心理预期,“走不了”指的是一个人在异地他乡没办法生存,那么她也想好了,做了最坏了打算——无非一死。
从后来她和方达生的对话可以知晓,离家之前,在女孩儿时代,她爱过方达生。但当时她和方达生最多就是小儿女间私下里的互生好感,两情相悦,而并没有向世人公开两人的关系。如果父亲没有去世,他们之间完全可能发展出门当户对的姻缘。但陈父的离世,打破了双方家庭背景上的平衡。凭方达生的年纪(比陈白露大两岁)和在家庭中的地位,还不足以对自己的婚姻有决定权,所以他当时无法娶陈白露或者说还没有做好娶一个家世败落的女孩的准备。极有可能他当时没能勇敢、坚定地站出来,向外界表明兩人相爱的关系,给陈白露足够的支持。此时方达生丝毫的退缩都会引起女孩巨大的失望,因为她是敏感、自尊的人。即便是在风尘中浸染多时之后,她依然记着自己是书香门第出身。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通常有种超脱世俗的清高,在保持自尊方面有着更强的意识。在父亲死后(作品中没有提及陈白露的母亲,想必是早于其父离开人世,给予她的印象和影响都更少),并不是没有亲戚朋友能给她提供帮助。很显然,她不愿意成为众人可怜的对象,因为帮助背后那种施舍、嫌弃的意味是一个内心骄傲的女孩所不能承受的。可以设想,如果不是父亲过早离世,在家庭的护佑下,她有可能与方达生结婚;即使父亲死了,家里穷了,有亲戚朋友帮忙牵线,找一个普通人嫁了,过寻常日子也不难,毕竟家世清白,又生得美貌。离开家乡,独自闯荡,是她的主动选择。因为自尊,她不要成为被人怜悯、委曲求全的角色。
这次冒险让她过上了看似光鲜亮丽的生活——在城市里做电影明星、当红舞女。美貌和智慧使她能够得到并胜任这样的角色,但她厌恶自己的堕落。现实生活纸醉金迷,可是内心的清高与天真让她依然做着才子佳人的美梦。电影明星也好,舞女也好,都离不开风月场上的男人们的追捧。而愿意在这上面投资金钱和时间的人,难道能指望他懂得、忠于爱情、富有责任心吗?但是陈白露愿意相信这样的人存在,而且能被自己遇上。她的勇敢正是建立在这份信念之上。在做人生选择的时候,她更多的是凭着直觉和感情的驱使而非理性的思考和判断,更不会考虑世俗利益的最大化,于是就有了第二次冒险——因为爱,选择了婚姻。
陈白露爱上了一个天真热情,充满理想主义的浪漫诗人,在他的追求和劝说下告别了欢场生活,离开都市,去了乡下,嫁给他,生下孩子,过起了田园牧歌般的日子。然而幸福只维系了几个月,他们的感情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很多问题,俩人没有足够的责任心和能力来解决这些问题,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当激情褪去,生活归于平淡,诗人开始打骂陈白露,说她是自己的累赘。最后以孩子的死亡和俩人的分手做了结。
其实,人类的婚姻,无论因何缔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都是一场冒险。正如作品中方达生所言,“活着就是不断地冒险,结婚是里面最险的一段。”[3]虽然任何做法都不能确保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但在了解自己也了解对方的前提下,因为爱而结合,还是可以很大程度上降低危险系数。可惜陈白露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诗人都缺乏清醒地认识和了解。陈白露所受的教育和内心的清高使她即使身陷风月场中,依然有精神层面的追求,后者满足了她的自尊意识,也使她误以为可以借此对抗生活中的一切问题。她完全没有预料到在思想方面追求崇高的诗人,面对生活的平淡与琐碎时,所做的是打骂妻子、推卸责任。
陈白露和诗人的这段经历与鲁迅笔下《伤逝》中子君和涓生的经历有着惊人的相似。一对年轻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对爱情和生活充满了希望,不顾家人反对、世人侧目走到了一起。小家庭建立之后,原本来自家庭的经济援助被切断,使得男方要担负起两个人的生活,而他本身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也没有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因此在生活的困顿中,男方就萌生了倦怠,进而自私地认为是女方和家庭束缚了自己,使得自己的才华得不到施展,价值不被认可。涓生也是在和子君同居不久后,发现子君的庸俗、不上进,继而给子君脸色看,或者躲在外面不回家,用的是一种冷暴力。诗人和涓生在小家庭遇到困难时,最后都选择了结束和女方的关系来摆脱现实的窘境。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还没有为知识女性提供足够多的工作机会,这使得她们很难真正获得经济上及人格上的独立。所以鲁迅先生在探讨“娜拉走后怎样”这个重大的社会问题时,揭示出娜拉的命运: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子君回到了父亲的家,并且在绝望中死去;陈白露回到了原来的花花世界,更深地陷入其中,看不到出路。原本虽然也是舞女,但她保留着对未来、对爱情的希望,准备着遇到一个有才华,可以信赖的人,就放下浮华,去过平凡的夫妻生活。做舞女只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爱情、家庭才是她真正寻求的归宿。和诗人失败的婚姻最可怕的后果是,她不再相信爱情,不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所以不管是方达生还是张乔治向她求婚时,她都极其冷淡,表现出不屑和嘲讽。她高高在上、打击、挖苦他们,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男人绝没有他们自己口中说的那样坚定、忠贞。当她直白地问方达生有多少钱时,是汲取了前次婚姻只看重精神而忽视物质的教训,她说出了自己要舒服、出门要坐汽车、要穿好衣服、要应酬、要跳舞。方达生显然不能提供这样的生活条件,于是气愤地指责她腐化堕落。方达生向陈白露求婚,遭到无情地奚落、拒绝,可见第二次冒险在陈心中留下的阴影之深。
陈白露的第三次冒险是她试图从金八手下救下小东西。小东西无父无母的身世,所经历的磨难,还有她的反抗精神,唤起了陈白露的同情心和正义感。明知金八是个大流氓,惹不起,她还是急中生智唱了一出空城计,吓退了金八的手下,保护了小东西。作品中这一片段的对白写得十分精彩,陈白露和金八手下的打手們唇枪舌剑、斗智斗勇。这段描写令陈白露身上平添了几分风尘女侠气息,但是女侠要有真功夫才能替人打抱不平,她没有功夫,所能倚仗的只有男人。潘月亭关键时刻配合她演了双簧,暂时化解了危机,同时也得罪了金八,埋下祸根。潘月亭在做金融投机时中了金八的圈套,一败涂地,陈白露也失去了这位最忠实的追求者。面对催债的纸条,陈白露想找到解决的办法,但是由于她的第三次冒险,一直以来最能帮她化解经济难题的潘月亭已自身不保。她再找不到一个像潘月亭那样能供她挥霍,同时还能顾及她自尊心的人。她试着向张乔治借钱,对方得知她经济上已经山穷水尽时,立刻装傻充愣,打起了退堂鼓。面对无法解决的债务问题,坚持“我从来没有跟旁边人伸手要过钱,总是旁人看着过不去,自己把钱送来。”[5]这份自尊的陈白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结束了在黑暗中的沉沦。
《日出》自1936年出版以来,深受读者和话剧观众的青睐,陈白露的形象也长久地留在读者和观众的脑海中,并被不断提及。
曹禺曾表达过:陈白露不是健全的女性,她聪明,是所谓的“有心人”,她痛心疾首那腐恶的环境,想有所反抗。然而她气馁了,一个久经风尘的女人,断然地跟着黑夜走了。[4]也许正是因为“不健全”,陈白露才会这么勇于冒险,率性而为,展示出迷人的魅力与复杂性。
参考文献: [1][2][3][4][5]曹禺.日出[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81,23,197,254,39.
作者简介:王卉,女,江苏经贸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