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萌
2019年1月,我采访过一次钟南山。那次约访非常艰难,在各方努力下,经过快一年才有了一个小时的采访机会。那一个小时被安排在钟南山的两个接待任务中间,时间卡得严丝合缝,连最后多问一個问题的机会都没有。
2020年的新冠疫情中,钟南山再次以医生的形象(而不是“非典”后“敢言之士”的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用最肯定的口吻再次与公众对话。他“敢说真话”的形象更甚从前,他的话在官方与民间同具威望,成为二者沟通的窗口之一。
这两年,他的工作强度比从前更大,约到他半个小时以上的采访已经成了奢望。再一次经过各方努力后,我们在今年9月拥有了和他面对面的机会。采访时间定在早上8点30开始——入行快八年,这个时间段的采访对我来说极为罕见,却是他工作的日常。
他的会客室陈设又添了许多。这两年,他获得了共和国勋章,这是一项至高的荣誉。他戴着勋章和习近平总书记的合照也放在会客室最醒目的位置。旁边是一尊塑像,上面写有“国士无双”,这是近两年用在他和袁隆平等老人身上最多的词语。
等他终于出现,已经超过原定时间。他刚走进办公室,就被三名同事拉到一边商讨工作——同事们深谙他的忙碌,知道不逮着机会抓住他就会错过很久。
等钟南山终于坐到我们面前,已经是9点10分了。他一直扶着腰,拍了几张照后提出想坐下。他眼睛依然有神,但有些疲惫,头发比从前花白。此前看别的采访,聊到他有染发的习惯,看来现在因为忙碌而停止了。之前和他的一名同事聊天,提到每周例行的看诊。同事说,疫情以来,钟南山因为事情太多已经没有精力继续看诊了。这个自这位同事上世纪90年代进入医院以来已经存在多年的传统因疫情而暂停。
想到两年前,钟南山在采访中一直说“对医生最重要的就是病人,所以一定要一直看诊”,心下慨然。那次采访,他不苟言笑、面容严峻,看上去有些让人不敢接近,嘴角微微向上的弧度都没有,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医者形象。当天下午观察他看诊,小小的诊室里除了他和病人,还有四五个学生跑进跑出。病人出现前,他表情一直没变过,严肃极了。
在病人面前,钟南山则完全是另一幅面容,能在一秒内切换上干净又暖心的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柔柔说,你哪儿不舒服啊?
此刻坐在我面前的钟南山,对待工作依然严谨。采访刚开始,同事问他:“钟院士,您能不能把麦稍微挪一下,有点听不清。”他马上回:“你就直接说让我挪,不要能不能、可不可以、要不要,表达明确一些。”
采访正式开始后,他知无不答,真实坦诚,面容虽难掩疲惫,但严肃气息和缓了不少,眼角眉梢似有笑意。想到他已经85岁了,换作别的老人,早就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此刻的他、两年前坐在我面前的他、两年前在诊室的他,三幅面目交叠,忽远忽近,时而陌生,时而竟得以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