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刀
在玉石文玩圈里,风险最大的绝对是翡翠行的赌石。翡翠原石在开采出来时,外面裹着一层风化的石皮,不切开根本不知道其中的真面目,任何仪器都无法探测清楚其内部的优劣,因此“神仙难断寸玉”。偏偏80%以上的翡翠原石交易都是靠“赌”来完成的,参与赌石的人只能根据原石皮壳上的蟒带、松花等各种表现来进行综合分析、判断,然后凭自己的经验和实力决定买或不买。
正因为都是没有绝对把握的撞运气,导致自古以来赌石场上吉凶难料,有人因此一夜暴富,更多的人因此倾家荡产。在这种凶险的较量中,一旦掺杂了人的贪婪、狡诈和算计,那更会雾霭四起、生死难料。
老对手的儿子
冤家路窄,范强绝对没想到,自己和“仇家”的后人会以这种方式相遇。那是在一个小型的翡翠原石拍卖会上,拍卖已经临近尾声时,拍卖行突然亮出一块让人很难看懂的石头。
范强看了,那块石头是一块产自达马坎场口的原石,它皮壳呈暗黄色,约几十公斤重。用强光灯往里面一打,在另一侧马上可以看到明显的光感,看上去非常透,证明石头的皮壳很薄。
可是,很难辨别里面有没有货,因为这是令高手见之胆寒的一种赌石,色串皮,雾裹色,皮肉难分,这种石头赌性最强、变数最多,可以说“十赌九输”,很多行家里手在它面前铩羽而归,颜面无存。
因为怕摔跟头,现场出价的人并不多,范强出到35万元便没有人再跟进,正当他以为会就此拍下时,突然有个年轻人跳了出来。此人二十多岁,穿一身体育名牌,显得阳光而富有朝气。
因为是小型拍卖会,形式上非常自由,年轻人再次对石头细细看过之后,便非常自信地和范强唱起了对台戏,推着价格不断攀升起来。
见年轻人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范强皱起了眉,如此不识时务的人,肯定是新来的生瓜蛋子,在当地,很少有人敢逆“强爷”的龙鳞,都知道他财大气粗,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一旦惹他初一不开心,他想方设法会让对方在十五倒大霉。
因不想和对方有太多纠缠,范强冲底下的人使个眼色。手下心领神会,马上悄悄走到年轻人身边探听底细。
很快,手下就告诉他:“年轻人叫王缅,济南人。”
姓王?济南人?联系到年轻人的年纪,范强若有所思,忙问:“那济南的翡翠王是他什么人?”手下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正是他的爸爸。”
这个回答让范强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济南的翡翠王名叫王义滨,和自己年龄相仿,两个人差不多同时出道,但是赌石时,翡翠王却技高一筹,数次都压了范强一头。
至今,让人们仍津津乐道的,正是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一块达马坎黄皮料,当时范强喊到30万元后便心生怯意,眼睁睁地看着翡翠王以35万元吃下,等现场将石头切开后,里面翠绿加紫罗兰的上等品质顿时引来一片惊呼,当场便有人愿意出300万元的价格买下。范强在一边看得那叫一个揪心,恨不得将石头夺过来。
范强曾以为,只要有翡翠王在,便永无自己的出头之日。想不到,天无绝人之路,十年前,翡翠王突然中风,范强这才迎来了自己的春天,近年来他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可是他没料到,好日子过了没几天,翡翠王的儿子怎么又来搅局了呢!
范强暗暗观察王缅,只见他气定神闲,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断填写着用于竞价的手卡。他暗自思量,依他的表现,肯定是得了其老子的真传,认准了石头里肯定有货。
以前自己在他老子身上没少吃亏,眼下坚决不能再让小一辈的抢了风头。想到此,再競价时他越发不管不顾,最后将本轮竞拍变成了两个人的对打,石头的价格很快便叫到了200万元。
一再抬升的价格终于让王缅坐立难安,他额头直冒汗,趁着一个间隙尴尬地向拍卖师提要求:“今天,我只带了200万元来,能不能等一等,容许我筹了钱来再拍?”现场一片哗然。
对方主动交了底,更证明他太想得到这块石头。为此,范强更不愿让王缅得逞,他讥笑道:“没钱还敢来装相,大家谁有时间等你?!万一你跑了不见人怎么办?说什么都是假的,装进口袋里的才算真金白银。”说着,他将价格叫到了202万元。
果然,不愿冒险的拍卖行没有答应王缅的要求,高昂的价格逼迫之下,王缅急得抓耳挠腮却只能无可奈何。拍卖师果断落锤后,范强心花怒放:自己终于赢了一把!不但得到了原石,还将老对手的儿子好好教训了一番。四周掌声雷动,那仿佛是给他奏响的美妙赞歌。
仓促间转手
当晚,范强成了全场的焦点,拍卖结束后,仍有很多藏家围着他,有的祝他赢下了宝贝,有的想再对石头研究一下。众星捧月中,范强开心地邀请多位相熟的藏家回家喝茶。于是,他那豪宅里的客厅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就在范强享受着众人的马屁时,突然有位藏友神态很不自然地表示:“我想讲个事,还望大家不要见怪。”听出话中的异味,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
藏友说:“在拍卖竞价最凶的时候,我听到身边有人悄悄议论,说这块石头是有人专门给强爷挖下的坑,其实石头根本值不了那么多钱。”很显然,他怕因此得罪了范强,又连忙解释,“我当时看强爷很有把握,对这些话并没有太在意。现在讲出来只是为了提个醒,如果有说错的地方,大家就当我没讲……”
范强本来拍下这块石头更多的是为了赌气,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现在听了这番话后,脸上顿时结了冰。大家本来想宽慰他,可是看了他的表情后便什么话也讲不出口了,于是再待下去都不自在,便纷纷找理由,一忽拉地都撤了。
清静下来的客厅顿时显出几分寂寥,在郁闷不快心情的影响下,范强突然为今晚的孟浪之举心生悔意。
他不甘心地再次细细端详,石头的外表只有黄乎乎的石皮,松花、蟒带等平常原石的表现一点也看不到,就算赌石人不愿意看到的癣也见不着,如果让一位外行人来,认成一块普通的鹅卵石也不意外。他越看心里越发毛。
赌石圈里有句话叫“看到多少货才出多少钱”,意思是:坚决不要受别人忽悠,更不要被石头某一处的亮丽表现迷惑住心窍,而是要在赌石时心狠一点,自己看准石头能出多少钱的货,才出多少钱的价,除此之外的冤枉钱一分也不要多花。这可是多少代赌石人靠血泪总结出的真言啊!
可是自己没弄明白,怎么就敢掏出200多万元呢?范强后悔不迭,他决定:马上转让,坚决不能让石头砸在自己手里。
第二天,范强的眼眶通红,没顾上吃早饭便吩咐手下:“尽快想办法将石头出手。”手下一边答应一边询问:“还要开个窗吗?”开窗,是指在原石表现最好的地方擦出一个窗口,让人们看到内在的表现,这样有利于发出更高的价格。可是,范强心里根本没底,所以窗口也不敢开。因此,他再次叮嘱说:“不开窗,能保本就快点卖。”
手下办事非常麻利,当天便召集了几十个人来看石头,场面绝对赶得上一次小型拍卖会,只是气氛却相当冷清,绝大多数人不敢得罪范强,他们知道石头拍下时的价格已经是200多万元,因此纷纷摇头不敢出价。
为了防止出现空欢喜,范强故意爽朗地笑着说:“大家不要有什么顾虑,今天正好是我五十一岁大寿,价格上大家可以随便出,就当范某人优惠大酬宾了!”
这样一讲,终于有人站了出来。一位名叫马太福的玉石加工商表示:“既然强爷仗义疏财,那我就不客气了。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这块石头的高深之处,因此,我最高只能给30万元。”
范强疼得一阵肝颤,这个价格离自己的花费相差也太大了!他本不想就此成交的,可是,见现场再没有人肯出价,更多的人几乎恨不得马上离场。
他转了转眼珠,暗暗劝自己,还是就此卖掉吧,毕竟30万元比一分钱没有强,蚂蚁再瘦也算肉。因此他狠了狠心,装作大方地表示:“都是同行,今天讲交情不讲钱财,石头是你的了,就当我交了个朋友!”
事实上,他和马太福并不熟悉,平时,马太福对他的作派也颇不待见。如果不是马太福生意做得较大,范强是少不了给他穿小鞋的。等马太福交上现金,范强才把石头给了他。
送完了客,范强颓然地一屁股坐进沙发中,心疼得几乎难以呼吸。
复购的陷阱
就在这时,范强听到有人很礼貌地在敞开的客厅门上敲了两下。他抬头看去,惊讶地发现是王缅,他身边还站着一位中年男子,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王缅诚惶诚恐地表示,因为自己钱不够,所以连夜赶到了瑞丽,找到了叔叔王义海,王义海在瑞丽加工玉器首饰,听说这块石头后顿时倾心,于是爷俩儿急忙筹齐了钱赶了回来。虽然石头已经被范强拍下了,可是爷俩儿对这块石头特别中意,因此希望范强能够忍痛割爱,自己愿意出更高的价钱。说着,他亮了亮手里提着的一个袋子。那个袋子非常硕大,少说也装着三四百万元现金。
范强的胸口仿佛被人重重击了一拳,王缅和叔叔如此急切地想得到这块石头,肯定是看出石头是块难得的极品。可惜,自己怎么连石头都没看明白,便急火攻心地将石头贸然贱卖呢?这不是白白地丢掉一桩赚钱的好生意嘛!
看着爷俩眼巴巴等石头的眼神,范强转了转眼珠,心想,马太福刚刚交易完,石头肯定还在他手里,自己现在快去追到他,应该很容易就把石头要回来。因此,他让王缅爷俩稍等,自己这就去取石头过来。
范强驾车风驰电掣般赶到了马太福的玉器加工厂,看到马太福后便忙不迭地奔上前,递上刚刚收下的三十万元现金,难为情地表示:“其实,这块石头是别人的,钱退还给你,石头我得带回去……”
马太福有些诧异:“难道强爷也要悔约?”说着,他的话便委婉起来,“按理说,咱们刚刚交易完,您强爷开了金口,我理应马上照做。可是,在回来的路上我就招呼来了一群好友,想来个现场竞拍,现在人都到齐了,因此,石头您还真不能原价取走了……”
顺着他的指向,范强这才看到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十多个人,大多是范强没见过的生面孔。毕竟刚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两清了,范强也不能继续按原价逼要。他心想,索性让马太福竞拍去吧,反正几乎没有人愿意开价。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范强差点气歪了鼻子:自己刚刚组织的拍卖冷清得难以复加,可是马太福组织的却非常热闹,人群中不断有人出价,原石的价格转眼便到了150万元。
攀升的价格如同割肉般让范强疼痛难忍,他再也坐不住,将马太福拽到一边,低声说:“我出180万元,不要再竞价了,这么短的时间,你转手就挣了150万元,见好就收吧!”
强爷的话果然好使,马太福虽然脸上有不甘的神情,可是没敢忤逆范强的意思,他冲众人喊:“强爷想要这块石头,180万元给他了,对不住大家了……”
带着石头,范强又急忙赶回家。王缅和叔叔看样子等得心焦,已经没在客厅里坐着,而是来到院子里来回溜达。看到范强拿回了石头,王缅兴奋地一把接下来,递给了叔叔鉴定。
王义海拿过石头,只打量了一下便皱紧了眉头,然后掏出强光灯用手察看了一番,半晌后,他悻悻地递回了石头,严肃地责备王缅说:“你呀,还是太年轻!这块石头哪有你讲的那么好?依我看,根本不值得我跑这趟腿!”说着,气呼呼地就要拂袖离开。
这是又不想买了?范强慌了神,强势地一把将对方拦下:“石头还是那块石头,害得我又多花了180万元,难道你们说不要就不要了?”情急之下,他连实情都讲了出来。
王缅听不懂他讲什么:“什么害你多花180万元?我们不知道啊,从始至终大家都是公平自愿地做生意,难道你想强买强卖不成?”
范强不想让生意这样黄了,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彻底露出了当年的混混面目,坚决不让爷俩出门,双方就此纠缠起来。最后惹得左邻右舍都过来看热闹,在一位长者的劝解下,王缅和叔叔忙不迭地溜掉了。
范强咽不下这口气,可是,仔细想想:自己虽然吃了大亏,但是并没有人逼迫自己做什么,为什么自己总感觉其中有太多的不对味呢?
他恨恨地回到屋里,突然发现王缅爷俩走得太急,竟将装钱的袋子忘在了客廳里。他像找到宝藏般惊喜地将袋子打开,才发现里面的内容像赌石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原本他以为鼓鼓的袋里装满了诱人的钞票,当亮出真面目后,发现都是裁成一沓沓的报纸……范强颓然地倒在沙发上,心脏一阵阵发疼,他被小辈儿的报复了!编辑/征 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