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令少年

小女巫

高一那年冬天，放学后，我举着一个大大的纸牌站在学校门口，上面写着几个字：“方飞亦，我喜欢你。”引得同学们回头张望，指指点点，我故作视而不见。

只要看到方飞亦出来，我都把牌子举得老高，看着他从我身边默默地走过。第三天，他终于停在我的面前，说：“对你这样的女孩子，我是不会感兴趣的。”

方飞亦说的是实话。母亲去世的第四年，我15岁，父亲再婚，继母带过来一个弟弟。由于父亲常年出差，我和继母关系不和，更别说服从管教了。

青春期的我变得叛逆，黄色爆炸头，胳膊文身，戴着骷髅项链，穿着性感吊带衫、破洞牛仔裤。成绩在班里垫底，我自然成了老师眼中无药可救的“不良少女”。但是偏偏，在17岁上高一的那年，我喜欢上了邻班男生、年级文科佼佼者方飞亦。

对于他的拒绝，我毫不在意，说：“如果我在‘飞花令比赛中赢了你，你就做我男朋友，怎么样？”面对我突如其来的“挑衅”，方飞亦肯定觉得这是一个天方夜谭的笑话，像我这样和社会混混毫无两样的女孩子，怎么会读好诗词？他盯着我，说：“好啊！一言为定！”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们学校的“飞花令”比赛，安排在每年的12月，吸引了“才子才女”们争奇斗艳，大展风采。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惊诧咋舌中，我这个“坏女孩”毅然决然地报名了“飞花令”比赛。

时间很紧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因为学习成绩糟糕得一塌糊涂，在诗词方面，更是胸无点墨，我能在“飞花令”玩转过来吗？

临时抱佛脚的我，上网搜索了“飞花令”的各种玩法，并把诗词打印出来，死记硬背。一个月后，“飞花令”比赛开始了。“飞花令”的第一个玩法：数字一到十，参赛者轮流说出带数字的诗词，三次接不上者，则被淘汰。

面对其他“才子才女”，我瞬间感觉矮了一截。舞台上，参赛者们随机抽签从左到右排列，我抽到1号签，刚好方飞亦抽到2号，站在我旁边。

主持人说出一到十的数字，每个人轮流往下接。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我紧张极了，总算蹦出一句最简单的诗词。方飞亦不慌不乱，淡定如钟，很自然地接了下去：“梨花小院留人坐，罗帐灯昏梦二年。”

第一轮，所有同学按顺序接完了，轮到我的时候，接“五”的诗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我话音刚落，方飞亦便立马接上：“六国英雄漫多事，到头徐福是男儿。”台下一片掌声，我不禁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哪知，到了第三轮的时候，我突然卡壳了，憋了半天愣是想不出来，最后在主持人的宣布之下，我第一个被淘汰了。我脸色通红，不敢看方飞亦，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比赛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最终结果毫不意外，方飞亦得了冠军，我听到了全场同学对“才子”方飞亦的欢呼声和赞美声。

我一个人赌气地躲在操场角落里，用力地踢着地上的碎石子。“萧潇然同学。”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紧接着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看，是方飞亦。我故作矜持，心里酸涩，说：“你赢了，我愿赌服输。”方飞亦笑着说：“别呀，我送你一本书。”只见方飞亦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书，书名是《唐诗宋词》。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何意，他看了下我，噗嗤地笑了笑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下次，你一定会赢了我。”并自作主张地说，“你要好好地学诗词，下一次的“飞花令”再战。”战就战，谁怕谁啊！我看着少年背着黑色书包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懒散的我，依旧吊儿郎当地到处晃荡，却时不时“偶遇”方飞亦，遭到他的连环盘问：“你的诗词背得怎么样了？”“快点背，记得我们的‘飞花令之约。”“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起初，我是随意敷衍，几次以后，感觉不能对不起方飞亦的“口头监督”，最后才承认，不是没有背，而是记不住。方飞亦便说：“诗词是有情感的，先有情感地朗读，了解诗人的历史背景和诗词含义，背诵也就不会有难度。”

为了能在“飞花令”比赛赢方飞亦，我便和他约定，每天背一首诗，背不出来，就去操场跑两圈。起初，我背得磕磕绊绊，颠三倒四，不是记错诗人背景，就是背错诗词内容，罚跑自然少不了，好几次想放弃。但只要看到喜欢的少年，我便失去服输的勇气，我怎么可以让他看不起？

在方飞亦的鼓励和诗词的熏陶下，我剪短了黄色的爆炸头，去掉了文身，中规中矩地穿回了校服，努力地把自己重新埋进书本里，积极地请教老师和同学，争取补上落下的课程。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到了高二的12月的“飞花令”比赛。方飞亦深厚的詩词储备程度，成了我的仰望。我依旧成了方飞亦的手下败将之一。

但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方飞亦的影响和监督下，我慢慢地爱上了诗词。我爱上了贾岛的“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我爱上了岳飞的“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我爱上了苏轼的“万里归来颜愈少”。

高三那年的“飞花令”比赛，我以低于方飞亦一分，成了亚军，方飞亦依然稳居宝座。

当初扬言让方飞亦当我男朋友的说法，终究成了笑话。然而，我丝毫不在意。我昂首挺胸地站在方飞亦面前，嘴角上扬，略显自信地对他说：“方飞亦，总有一天，我会赢你。”

突然，方飞亦的手掌悬在我的头顶上方，我惊愕了一下，便看到他脸上飞过的云霞。我的心怦怦地跳，赶紧低下头掩饰着慌张。“好的。我拭目以待。”他淡淡地笑着，把手放了下来。

清风拂过，吹乱的头发遮住了我的眉眼，我把碎发撩到耳后，看着他，羞涩地笑了起来。此时，离高考还有半年多的时间，我的黄色头发慢慢地褪色变黑，长到齐肩，我全力以赴地投入复习之中，虽然我现在不能和方飞亦并行，但是，我希望将来的我，能够和优秀的方飞亦并肩而立。

我现在才明白，对方飞亦，以前的喜欢或许是表面的喜欢，亦或许只是捉弄的玩笑话;然而现在的喜欢，则是打心眼里对优秀者一种说不清的情感，是暗恋，仰慕，还是崇拜？我也说不清楚。

承认一个人的优秀，很难吗？一点也不。

高考结束后填志愿，我和方飞亦一样，选择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然而因为成绩差距的原因，去了不同的学校，他北上，我南下，咫尺天涯。

师范大学毕业后，我回母校当了语文老师，为了让我的学生在诗词方面有深刻的理解，我经常在班里带领学生们玩“飞花令”的游戏，好不热闹。学生们问我，为什么喜欢玩这样的游戏，我总是想起了那个“飞花令少年”。

寒假刚过，新学期开学，便听到办公室的八卦，说新来了一个男老师。“他在高中的时候经常在“飞花令”比赛拿第一，叫方飞亦。”

我吃了一惊，沉寂多年的小欢喜，像火苗一样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我表面不动声色地走出了办公室，用语文课本遮挡住我的脸，使劲地憋着笑。

如果你问，曾有那么样的一个人，把我兵荒马乱的青春捋得井然有序，让我从一个顶着爆炸头、戴着骷髅项链、穿着性感吊带衫、破洞牛仔裤的文身女孩，慢慢地长成长发齐肩、勤奋苦读、说起诗词便舌灿莲花的知性少女。那么，我想说，是在我十七岁那年，曾经在“飞花令”比赛中，稳居冠军宝座的那个少年;是给我一本唐诗宋词，并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的少年;是那个让我彻头彻尾地爱上诗词，从此愿意为未来努力的少年。

我心心念念的少年，正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恍如隔世，零碎的阳光落在他的白色衬衫上，眼睛里闪动着动人的光芒。方飞亦露出了明亮灿烂的笑，说：“萧潇然老师，好久不见！”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