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萨暗号”：别墅命案有个疯狂“局外人”

京天

2019年夏，天津市一别墅业主坠楼身故，死前留有亲笔遗书。然而，警方勘查之后判定，死者绝非自杀……

别墅坠楼案：那扑朔迷离的遗书和现场

2019年6月9日早晨7点，天津市滨海新区一个老别墅区内，有位业主报警称，遛狗时，狗冲到草坪里拱着一个趴卧的人，那人脑浆都出来了！

死者王均，38岁，一家商业银行网点信贷科副科长，单身，独居，他坠落处系所居3层独栋别墅北面的草坪。这栋别墅房龄20余年，系王均父母所有，老夫妻在澳洲大儿子处帮忙带孙，极少回来。

警方例行勘查，这栋别墅并没有安装监控系统，没有可调取的视频，房屋门窗没有撬动痕迹，一楼餐桌上留有王均寥寥数语的遗书：“我有抑郁症，生活太没劲了，再见吧，这个世界！”乍一看，似是一起自杀事件。

从王均尸体所在方位可推知，他应该是从别墅三楼北面阳台坠下身亡的。可细查之下，情况不对劲——阳台的护栏为不锈钢材质，高约110厘米，事发那天的白天曾下过雨，护栏上有积灰，雨水流过后，尘泥形成痕迹，王均身高1.68米，就算他一心求死，也不可能一步跨过那么高的护栏，且不在护栏上留下擦拭痕迹。

勘查中，测试血迹的显影剂提示，二楼书房地板上有人血痕迹，警方提取的血液的信息却与王均并不匹配。此外，书房，王均卧室的抽屉、书桌、柜子有部分翻动痕迹，但贵重财物却没有丢失，种种迹象的叠加让案件显得扑朔迷离。

王均死后48小时，腰部、颈部出现了淤伤痕迹，显示其生前曾遭击打。法医解剖后发现，其胃内有尚未消化的面食、海鲜、芝士，推断為比萨等食物。

小区主路监控显示，先后有两个美团外卖派送员在王均的别墅进出过，可外卖平台显示，当晚，王均所在地址仅有一单外卖。其中有名外卖员反映，自己于6月8日傍晚7点35分左右接到订单配送指令，取餐后，于8点整将外卖送到王均手上，随后迅速离去，继续配送其他外卖，他的行迹与平台订单信息完全契合。

另一名外卖员则形迹可疑——他于当天下午5点30分就来到王均家附近，可晚上9点30分才离开小区，这人包裹严实，看不清容貌，而在天眼系统里，他的行动轨迹终止于不远处一条老巷。

警方没能追查到这名可疑外卖员，但在和平台交涉过程中意外发现，每周六，有人通过平台给王均订一份比萨，口味在水果和海鲜中切换。

给王均订外卖的人名叫葛天星，50岁，名下有一家食品加工厂。王均死亡当夜，葛天星在夜总会招待生意伙伴，有不在场的证据。警员上门查问时，他在办公室内接待了他们，当被问及他为何持续给王均点比萨时，他坦陈王均是自己的恩人……

2017年秋，葛天星的生意资金链断裂，葛天星是王均的老客户，据银行规定，葛天星有两次逾期还款记录，不能继续批贷款给他，但王均认可葛天星的还款能力，作为担保人帮其在一家正规信贷公司借了笔过桥资金，葛天星的生意得以盘活。事后，他给王均塞红包，被谢绝了。

葛天星无以为报，得知王均很爱吃比萨，且只好水果、海鲜两种口味，便每个周末亲自给他订比萨示好，王均乐得收下，葛天星订比萨成了习惯，但，二人除了正常业务往来和“比萨之交”外，并没有其他交集。

葛天星说话流利，眼神坦然，乍一听，似乎找不出什么破绽，但其中一名负责询问的警察回到队里汇报工作时提到，他们突然造访葛天星办公室时，原本正聚精会神看电脑数据的他闪过一丝慌张，迅速合上了电脑。从犯罪心理学角度看，下意识的动作意味着心虚，他电脑里没准藏着什么秘密。此外，葛天星订比萨时间固定为每周六晚，但有时晚上8点多才下单，而这时间，正常人都用过餐了。他一定隐瞒了什么！

专案组指派网警协查后发现，葛天星在一个网站上参与了赌拳，而王均的IP地址也赫然在列。更令人诧异的是，这二人下注买的输赢完全一致。

2019年6月17日，警方正式讯问了葛天星。面对证据，他只好承认，自己和王均是赌友，利益一致，二人并无冲突，没有杀王均的理由。

葛天星涉赌，此事另案处理，而王均的死因依旧扑朔迷离，到底是谁，因为什么制造了这起谋杀案？

根据王均的日常行动轨迹，警方似乎有了一丝丝眉目——每周日早晨，王均会去一个名叫黑豹的搏击俱乐部练习搏击，当天晚上8点，他和葛天星都会准时上线，在网上下注，观看“打黑拳”比赛。

黑豹搏击俱乐部在本地圈内小有名气，位于静海区一个老体育馆内，以教授自由搏击、散打为主业，具有培训资质。不过，据称，该俱乐部于2018年开始资金吃紧。

疯狂“局外人”：痛心爱徒步步深陷

调查中，一个名叫阿吉的26岁拳手进入警方视线中。阿吉本名李辉腾，广西壮族自治区玉林市人，不仅在王均手上办理过个人贷款，还通过他在民间借过几次高息贷款，有人曾看到王均数次私下找阿吉，两人似有矛盾。

此外，阿吉称案发当晚自己在家休息，妻子外出聚会，因为没有目击证人证实他的说辞，他作为嫌疑人被控制了。

谁料，仅一天之后，阿吉的教练、搏击俱乐部的老板周连峰自首，称自己是谋杀王均的真凶。

周连峰，1972出生于吉林省丹东市，曾是名职业散打运动员。1999年，其妻因车祸身故，他带着年仅5岁的女儿周小春投奔了天津的朋友，在一家俱乐部当上了武术教练，教自由搏击。

后来，周连峰渐渐有了名气，成立了自己的俱乐部。

2006年夏，有个少年常趴在俱乐部窗外偷偷跟着学习，他就是阿吉。阿吉成长于单亲家庭，时年13岁，他对搏击很感兴趣，却没钱交学费。周连峰认定阿吉是块天生的好材料，收他为徒弟，免去了他的学费。

阿吉的妈妈时常来帮助周连峰父女收拾家务，日久生情之下，他们组成了幸福的新家庭。

2011年，18岁的阿吉顺利获得职业赛资格，全家人鼓掌欢呼。一起长大的岁月里，阿吉和周小春互生情愫。2015年，阿吉的母亲重病，22岁的阿吉迎娶了周小春了却母亲心愿。同年，阿吉的母亲去世。周连峰悲痛万分，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训练馆和两个孩子的身上。

阿吉立志闯出一番天地，可想要站在金字塔尖并不容易，因名气不够大，赛事主办方找他，他就得上，赛前特训、脱水减重这些苦，阿吉都吃了，几次比赛均获奖的他渐渐跻身二线，奖金尚可。

2018年冬，周连峰的俱乐部因经营不善，面临倒闭，阿吉拿出10万元钱让他解燃眉之急，他的善良和懂事让周连峰很感动。

2019年4月的一天，周连峰的女儿周小春办事时途经爸爸的俱乐部，前来探望。

婚后，小夫妻俩并没有和周连峰住在一处，周小春提及，前几日，阿吉外出归来，左侧眼眶、嘴角都有淤青，右侧背上还肿了一大块，抹了膏药却效果不明显，晚上还能听到他的哼哼声。

“这都三次了，每次伤得都不轻，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不过是同行切磋，认了真，难免受伤！”周小春吐槽，她很心疼丈夫，但劝说未果。

阿吉有时会去同行的俱乐部玩、练习，这本不奇怪，可一般同行切磋，都会悠着点，他怎会频繁地伤得那么重？

周连峰不放心，亲自去女儿家探视，阿吉原本趴在床上休息，一见师父来，神色很慌乱。看着徒弟一身伤痕，周连峰震惊万分，那可是下死手打出的伤痕。架不住他的疯狂追问，阿吉最终承认，自己在“打黑拳”。周连峰差点气疯了，“打黑拳”虽短期获利较丰，可风险也极大，不仅会落下一身伤痛，有人甚至连命都丢了。他痛心疾首：“你疯了吗？你以前不是最瞧不起那些打黑拳的人吗？”

阿吉嗫嚅着解释，他是“一时失足”，却“步步深陷”。

原来，2018年秋，阿吉老家的外婆患淋巴癌，老家人凑不出太多钱来，阿吉偷偷拿出自己打拳的奖金进行贴补。

哪知，此后不久，传出周连峰俱乐部面临倒闭的消息，阿吉心急如焚。此时，俱乐部学员王均找到他，说能给他提供帮助。

阿吉很高兴，通过王均办了张10万元额度的信用卡并套现，将钱给了师父，但那段时间并没有职业赛，他入不敷出，王均又介绍他在搞民间借贷的朋友那里借钱周转，谁料，利滚利之下，阿吉更是无力还款。

此刻，王均提出，只要阿吉肯为他打一年黑拳，这些债由王均负责抹平，每次阿吉打拳，王均还给他1万元辛苦费。阿吉别无选择，同意了。

王均要求，阿吉的输赢必须听从他的指挥，黑市打拳规则没有正规比赛严格，一旦阿吉被要求必须赢得比赛，他会玩命似的击打对方，而如果接到输掉比赛的指令，他会被对手狠伤。

阿吉讲完，两个男人都哭了，在他们心里，体育精神是神圣的，可如今阿吉沦为傀儡，这种痛苦，简直蚀骨。

周连峰痛恨自己没早点过问徒弟。2个多月前，他就觉得阿吉步伐凌乱，肘部也抬不起来，原来，是他在黑市比赛因放水被对手打伤了他的肘部，踢伤了他的膝盖。

得知一切后，周连峰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王均，动之以情：“要是这样打一年黑拳，阿吉人都可能废了，职业生涯也就完了！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就这样算了？”

王均揶揄道：“你以为你们是谁啊？打野拳就跟赛马似的，上头的庄家拿大头，拳手拿个辛苦费，也不亏啊！我和阿吉白纸黑字签了协议，你们要是想毁约，我就把这事儿传出去！”

周连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悻悻离去。

暴力终结恶：“比萨暗号”有黑幕

第二天，周连峰再次来到女儿女婿家，想和阿吉商量这个难题该怎么解决，谁料，周小春激动地举着两道杠的验孕棒冲过来：“爸爸，阿吉，我怀孕了！”

阿吉顾不得身上的伤，高兴地抱起周小春转圈圈，他们兴奋地憧憬着要改造房间，在何处摆放婴儿床，添置什么玩具，甚至将来孩子上什么幼儿园。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周连峰也笑了，眉头却皱着。女儿女婿需要一个安稳的未来，他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解决掉王均这个麻烦，把阿吉拉回正途。

自从心里有了这个打算之后，周连峰开始跟踪王均，摸清了他的住处和生活规律，更发现，王均家每周六傍晚都会有外卖小哥造访，他计从心来。

周连峰通过网上渠道买入全套外卖员装备，2019年6月8日下午5点30分，他进入王均所在的小区，在其住处附近蹲守。

晚上8点，外卖员将食物送至王家，等对方离去后，周连峰来到王均家门前按门铃。由于他戴着头盔和口罩，捂得严实，王均根本没发现异常，以为是之前的外卖小哥，开了门。

周连峰瞬间将王均锁喉，并将其摁倒在地，随后，从腰间掏出匕首，要求他将之前和阿吉的协议原件拿出来并撕毁。

王均称东西在二楼书房，可他假意四处翻找东西时，突然抄起一瓶空气清新剂，冲周连峰的脸部猛喷。周连峰眼睛火辣辣地疼，就在他松懈的功夫，王均夺下了刀，挥舞着划伤了周连峰的右胳膊外侧。

周连峰搏击经验丰富，抢步上前再次制服了王均，逼迫他写下遗书，随后，狠狠一掌猛劈在王均脖颈大动脉处，致其昏厥。

随后，周连峰扛起王均走到三楼，使其面部朝下，将他从阳台上扔下了楼！这面阳台冲北，是王家别墅的背面，楼下的草坪虽然是开放式的，没有设护栏，但小区居民都是从主路行走，且别墅区本就人烟稀少，根本没有人发现异常。

周连峰拿了条毛巾系住自己的伤口，随后，在房内四处翻找，最终在王均卧室的简易书桌里找到了他和阿吉的协议，他将东西揣入怀里，开始清理现场，将书房地板上自己的血迹擦掉，将所有擦拭血迹的东西塞入自己的兜里，并将王均的遗书摆在一楼的餐桌上。随后，他逃离了现场，进入一条老巷后，脱去外卖员服装，穿着普通人的衣服，戴着鸭舌帽离开。回家后，他将手套、擦拭过血迹的毛巾、协议等焚烧殆尽。

案发现场痕迹与周连峰的说辞均能对应上，且书房木地板缝隙里血迹的DNA信息比对也指向周连峰，他被正式批捕。

另一方面，警方顺着王均这条线，查到葛天星是黑拳赌博的幕后庄家之一。2018年春开始，葛天星负责拉有钱的客人下注。而王均则在线下物色能力强的拳手，用借网贷、色诱等不同的方式控制选手。

二人分工合作，若后台显示，很多人买某个拳手赢，葛天星就反其道，通过王均控制拳手故意输掉比赛，从中大赚一笔。葛天星的网赌客户有的背景深厚，他不想耍手段被发现，惹上麻烦，因此，明面上，他和王均保持距离。

黑市拳一般安排在周日，葛天星会在每周六，以比萨的形式传递暗语，比如，这次安排他们所控制的选手赢，则点海鲜比萨，若是买他输，则点水果比萨，王均则在第二天早上比赛前去现场给选手下达指令。而阿吉，只是他们控制的选手之一。

黑豹搏击俱乐部，乃至本市其他几个俱乐部都已被王均等人渗透，而且，王均还利用职务之便，将葛天星的黑钱洗白，作案手法隐蔽。

得知周连峰杀了王均，周小春和阿吉抱头痛哭，他用暴力手段解决了“麻烦”，却将自己置于深渊。

2020年3月，天津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以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周连峰死刑，缓期2年执行。葛天星涉嫌组织聚众赌博罪，另案处理。

2021年夏，周小春和阿吉抱着孩子去探监，一家人相看泪眼，周连峰说，自己会在牢中好好改造……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从选择“打黑拳”起，阿吉就在断送自己的职业前程，这个丢失体育精神的体育人沦为“赌赛庄家”的傀儡。而试图维系体育精神的人错误地选择了暴力手段试图终结一切，却忘了通过法律途径打掉黑色利益链条，令人叹惋。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