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钱容
人总归是离不开水的。尚未出生时便四面环水,长大后身体里仍然涌动着流淌的液体。自古而来,文明也都傍水而生。看啊,多少大城市依傍着河流,让生命像河水一样奔腾隽永;翻翻地图,有多少个城市都带着令人幻想迷恋的水字旁;再摊开历史的長卷,整整一部中国古代史,就是中华民族用力量和智慧与长江、黄河斗争却仍然和解的见证。
但人类从什么时候可以远离水、远离河流了呢?或者说,对河流的渐渐消失而异常心安、毫不过问?干涸的河床像一位衰老的母亲,是在等待自己远走他乡的孩子吗?不知生死的等待啊,她仍然坚持着,张开空荡荡的怀抱,只因为她坚信,人类会对河流的消失有所动容、反省。尽管那时,有些人仍愿意忍受着温室效应,安心而又漠然地看着一条又一条河流消逝不见。
当街面上出现一个不幸去世的人时,警察会尽快去调查,因为人命关天。相比之下,一条河的生命是多么的渺小啊。河床是一位等待游子的母亲,也成了一个空荡荡的敛尸袋。多么惶恐啊,连一条河的尸体也无法安放,还是说干涸的河床本身就是河的尸体?那原本是一条畅快游走的蓝色大鱼啊,现在却只剩下灰白与干瘪。多变的人类啊,他们原本敬仰河、依赖河,到最后竟杀死了河。当一条河恨死在河床中时,有没有人去调查它的死因,有没有人去告慰它。然而,最让人感到痛心的是,我们会无意识地一次又一次饶恕自己。
可河床到底是一位不幸却又幸福的母亲啊。人类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过错,他们不忍看到干瘪的河床还在苦苦等待。他们想为这位在苦痛中挣扎的母亲找回自己的孩子,他们意识到了土能浊河而不能浊海的道理。河流把我们当作孩子看待,那我们是否又尽到了一个河流的孩子该尽的责任呢?我们常常说,握手言和,那么,我们还有和河流握手言和的机会吗?
伟大的变革已然铺展,我多么希望披上一件素色羽衣,凌空俯瞰长江这位母亲滋养的广袤大地,去感受风声水起、河湖共振的壮阔。我好想看看天堂的模样,想必也就是家乡的石湖串月、太湖烟波,或是那古朴蜿蜒的盘门之水,亦是那婀娜多姿的金鸡湖之水,还是那温婉大气的太湖之水,是那小家碧玉的拙政园之水,更是那安然明澈的苏博之水,是我最怜爱的傍月倚风的沧浪之水。
所以啊,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最好淋一场雨,这样会一下子拉近你与城市的距离。人们常把河或湖扩大成海,那是水的广袤胸怀震惊了他们,使他们为之痴狂迷恋。古有《水经注》《山海经》之类的皇皇巨著,今有南水北调的浩浩工程,丝毫不输都江堰与大运河的气魄。虽说清则濯缨,浊斯濯足,但我希望这浩浩汤汤、流淌千年的沧浪之水能一直远离污秽浓稠,变回清亮明澈的样子,滋润风物,长存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