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鑫磊
【内容提要】由美国退出《反导条约》所导致的国际战略稳定失序与失衡加剧,是高超声速武器发展的重要战略背景。目前,俄罗斯已经率先实现助推滑翔弹和空射弹道弹两型高超声速武器的实战部署。美国则在助推滑翔弹和吸气巡航弹两型技术路线并进的同时侧重加快助推滑翔弹的研制、试验进度,以求改变列装落后的劣势。高超声速武器不同的技术特点和性能优势,能够满足俄美遂行不同军事任务的需求。俄罗斯谋求战略威慑优势,美国侧重常规快速打击能力。高超声速武器的出现,既是美国退出《反导条约》后全球战略稳定态势震荡下大国抵消与反抵消军备竞赛的标志性事件,也是冷战后以国际军控条约体系为基础的战略稳定秩序重构的催化剂。高超声速武器所具备的常规战略威慑效果将对战略威慑模式、全球安全态势和国际力量格局等多方面产生深远影响。首先,高超声速武器丰富了常规战略威慑的手段和模式。其次,高超声速武器将在威胁认知稳定、战略威慑稳定、危机管控稳定和军备控制稳定等方面,对全球安全态势产生不同的影响和冲击。最后,高超声速武器可能成为重塑国际力量格局的关键因素。
冷战结束后,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国际格局深度调整,国际战略稳定失序与失衡加剧,是高超声速武器快速发展的战略背景。美国出于维护霸权地位和绝对安全的目的,不断突破国际战略稳定的底线,破坏战略安全秩序的基础。2002年美国退出《反导条约》,推倒了战略稳定失序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随着美国导弹防御系统部署范围不断扩大,技术不断提高,战略稳定失衡进一步加剧。美国的一系列做法导致了全球安全形势恶化。而这又成为美国加强军备的理由,发展高超声速武器作为其新三位一体军事战略中常规快速全球打击计划的关键手段。俄罗斯在不断做出政治妥协的同时,面临着战略安全环境日益恶化的窘境。俄罗斯发展高超声速武器,意在颠覆美国导弹防御系统的抵消能力,以增强对美战略威慑。
战略稳定概念的确立始于《反导条约》。20世纪70年代以前,苏美大规模核军备竞赛以及“古巴导弹危机”等,使两国意识到冷战对抗处于极端危险的边缘,两国开始谋求达成一种战略稳定态势。首要的是给大规模核军备竞赛踩刹车,但这需要找到能够合理说服并共同认可的逻辑起点。当时苏美两国的军火库里不仅有了潜射弹道导弹(SLBM)、多弹头导弹(MRV)和分导式多弹头导弹(MIRV)等最新的导弹运载技术,还各自发展了反弹道导弹技术和装备,如苏联的A-350(Галош,俗称“橡皮鞋套”)和美国的“哨兵”(Sentry Missile Defense)、“卫兵”(Safeguard Anti-Missile System)等导弹防御系统。而要实现“相互确保摧毁”,就需要部署更多的核武器,以“饱和”或“超饱和”打击来抵消对方的导弹防御能力。反之,如果一方无限制地发展导弹防御系统,等于逼迫另一方无限制地扩充核军备。事实上,当时苏美两国核武库的规模已经远超出“相互确保摧毁”的需求,给两国带来了极大的安全风险、政治压力和经济负担。因此,1969年苏美开启了限制战略武器会谈,其重点是限制发展反弹道导弹系统。此次会谈标志着苏美将限制反弹道导弹系统作为限制战略武器前提的战略稳定概念得以确立。
战略稳定秩序的建立基于《反导条约》。1972年同时签订的《美苏关于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的某些措施的临时协议》和《美苏关于限制反弹道导弹系统条约》(下称《反导条约》)共同构成第一阶段限制战略武器谈判成果。上述条约的签订不仅表明美苏之间以国际条约形式确认了一个共识:导弹防御系统不利于核时代的战略稳定①郑羽:《既非盟友也非敌人:苏联解体后的俄美关系》,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6年,第489页。,而且明确了通过军备控制与裁军实现战略稳定的核心原则就是攻防同控、弃防在先。通过《反导条约》实现战略稳定的实质,是美苏“有意识地相互放弃使本国不受洲际弹道导弹进攻的思想……不相互刺激增加进攻性核力量,实行使战略武器保持在较低水平的相互遏制政策。”②同上,第502页。
可以说,《反导条约》是国际战略稳定条约体系的基石。放弃战略防御能力,使彼此的战略威慑有稳定的可信性。从1972年签订《反导条约》后,美苏签订了一系列军备控裁条约,灼热的核军备竞赛开始降温,逐步搭建起了从部分“限制”(limitation)、进一步“削减”(reduction)到全部“消除”(elimination)核军备的国际战略稳定条约体系的“四梁八柱”。③这一时期,美苏签订的主要军控和裁军条约包括:《美苏关于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的某些措施的临时协议》,《美苏关于限制反弹道导弹系统条约》(即《第一阶段限制战略武器条约》,1972年),《美苏关于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即《第二阶段限制战略武器条约》,1979年),《美苏关于消除中短程弹道导弹条约》(1987年),《美苏关于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1991年)和《美俄关于进一步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1993年)等。只有在战略防御上做减法,才能在战略进攻性武器上做减法。正是立足于这一军备控裁原则,国际战略稳定秩序才得以成型。
美国退出《反导条约》导致国际战略稳定失序。1972年《反导条约》签订以后,美国一直没有停止反导系统在实验室的持续推进,相关项目从总体研究转入零散的分系统与部件研究。加上《反导条约》以及1974年签订的《反导条约补充议定书》,允许双方各部署一处导弹防御系统,美国借此多次进行相关反导试验。从1977年开始,美国陆军反导司令部启动多项反导防御项目。里根总统于1983年提出“战略防御倡议”(Strategic Defense Initiative,SDI),即星球大战计划。冷战结束前后,美国也一直试图说服俄罗斯修改《反导条约》,以突破条约限制。但是由于技术可靠性和政治敏感性等原因,美国一直没有公然地、单边地突破《反导条约》。
迈入新世纪,尽管2000年6月,新上任的俄罗斯总统普京与即将离任的美国总统克林顿在克里姆林宫签署了《关于战略稳定原则的联合声明》,强调俄美两国致力于加强战略稳定和国际安全……继续就反导问题进行磋商,重申1972年《反导条约》是国际战略稳定的基石①Совместное Заявле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ов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и Соединенных Штатов Америки о Принципах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ой Стабильности. 3 июня, 2000 г. http://www.kremlin.ru/supplement/3206,但是美国国会已于此前的1999年7月批准了《国家导弹防御法案》,以国内立法形式确认了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的国内法理正当性。②“National Missile Defense Act of 1999”, July 22, 1999, https://www.congress.gov/106/pla ws/publ38/PLAW-106publ38.pdf
美国的这一国内立法显然有悖于前述冷战时期达成的关于国际战略稳定的逻辑和原则。同时,表明美国退出《反导条约》的心意已决。2002年6月,美国正式退出《反导条约》。美国放弃了维护国际战略稳定的大国责任和担当,打破了不研制、不部署反弹道导弹系统的政治承诺,破坏了从逐步裁减到最终消除战略武器的良性国际战略稳定秩序,实际上也宣告了在后冷战时代国际格局调整和战略稳定秩序重塑的新一轮周期中,大国军备竞赛的开始。
美国部署全球导弹防御系统使战略稳定失衡加剧。冷战时期,美国反导系统以执行末段防空反导拦截任务的陆基点状防御为主。20世纪80年代中期提出的“战略防御倡议”已经呈现出连点成面和多阶段拦截的特点。1993年,克林顿总统将“战略防御倡议”更名为弹道导弹防御计划(Ballistic Missile Defense),包括战区导弹防御(Theater Missile Defence,TMD)和国家导弹防御(National Missile Defence,NMD)。这一计划首次对战区防御和国土防御做出明确划分。战区导弹防御主要保护美国海外驻军和盟友免遭中短程弹道导弹攻击。国家导弹防御主要保护美国本土免遭战略弹道导弹攻击。应该指出,尽管这一时期美国战区导弹防御已经通过将盟国纳入导弹防御保护范围而表现出境外部署的意图,但是其规模还局限在区域和地区层面。
小布什总统执政后,美国导弹防御系统的部署思路表现出从单一陆基向“三位一体”升级,从区域部署向全球部署转变。小布什政府重新将战区导弹防御和国家导弹防御还原整合为一体化的弹道导弹防御体系。与克林顿政府时期导弹防御设想以陆基拦截为主要手段,保护美国本土、盟友和海外驻军为主要目的的“有限导弹防御”概念不同,小布什政府谋求建立覆盖范围更大的,包含陆基、海基和天基的三位一体导弹防御体系。①郑羽、柳丰华主编:《普京八年:俄罗斯复兴之路(2000~2008)外交卷》,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08年,第83页。更为重要的是,美国制订了在欧洲部署陆基导弹防御系统的计划。2007年初,美国就同波兰和捷克谈判,计划在东欧部署陆基导弹防御拦截系统和雷达探测系统。俄罗斯认为,这对其战略威慑力量构成了重大威胁,并表示如果美国在欧洲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俄罗斯将以这些设施为瞄准打击目标。②Jaganath Sankaran, “The United States’ European Phased Adaptive Approach Missile Defense System: Defending Against Iranian Missile Threats Without Diluting the Russian Deterrent”, February 2015, https://www.rand.org/pubs/research_reports/RR957.html
奥巴马政府时期,美国进一步推动其全球导弹防御系统从在欧亚国家有限的陆基部署,向以海基“宙斯盾”系统为主的分布式扩散部署转变。为安抚俄罗斯,重启俄美关系,美国以重新评估伊朗导弹威胁为由,调整小布什政府时期的策略,将直接在欧洲部署陆基导弹防御系统调整为“欧洲分阶段适应性导弹防御计划”(European Phased Adaptive Approach,EPAA)。尽管俄罗斯起初对EPAA计划表示欢迎,认为奥巴马政府取消在欧洲部署陆基导弹防御系统是“负责任的举动”,并“具有积极意义”。但是随着EPAA计划相关细节的披露和持续推进,俄罗斯意识到,随着美国大规模、全要素、分布式、三位一体的导弹防御体系日渐严密,俄罗斯自身战略威慑力量的脆弱性日益凸显。
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持续推进EPAA计划。截至目前,已经在德国、西班牙、土耳其、罗马尼亚和波兰分别部署了拦截系统和雷达探测系统。拦截系统最先进的拦截弹“标准-3IIA”,飞行速度可达4.5公里/秒,超过了马赫数13。而在研的“标准-3IIB”的飞行速度可达马赫数16。这进一步违反了1997年3月俄美达成的《关于<反导条约>的联合声明》中关于拦截弹限速的共识。此外,美国还在英国、以色列、格陵兰岛、日本、韩国和关岛等国家和地区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以及X波段雷达等核心组件。随着技术进步,美国全球导弹防御系统的预警探测能力和多段多次拦截能力不断提升,俄罗斯战略威慑能力面临被削弱的危险,国际战略稳定失衡也进一步加剧。
冷战结束后至21世纪初,面对美国在导弹防御问题上不断进逼和突破底线,由于综合国力差距较大,俄罗斯在无奈地不断做出政治妥协的同时,逐步加强自身战略威慑力量建设,基本维持了总体上的战略威慑平衡。但随着美国全球导弹防御系统的技术提升和范围扩大,俄罗斯不得不发展反制美国导弹防御系统的高超声速武器,颠覆美国的战略抵消能力,确保自身战略威慑力量不被削弱和稀释。
俄罗斯在导弹防御问题上对美做出妥协。1993年克林顿政府时期的国家导弹防御计划,主要发展针对中短程弹道导弹的战区导弹防御系统,以争取俄罗斯的理解和信任。俄罗斯在一系列双边磋商后最终做出妥协。1997年3月,俄美在赫尔辛基发表《关于<反导条约>的联合声明》,允许双方在不违反条约的前提下,部署不针对对方战略核力量的战区导弹防御系统。同年9月,俄美在纽约签署关于导弹防御问题的一揽子协议,是对上述联合声明的落实,其中规定了进行反导试验的标准。协议明确,除了不允许研制、试验和部署天基拦截导弹外,所有在试验中不用于拦截速度大于5公里/秒(约马赫数15)或射程大于3500公里导弹靶弹的弹道导弹防御系统,都属于战区导弹防御系统,不在《反导条约》限制之列。①Совместное заявле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ов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и Соединенных Штатов Америки в отношении Договора по противоракетной обороне. 21 марта 1997 г. http://docs.cntd.ru/document/901857460这等于为美国试验和部署战区导弹防御系统开了口子。
俄罗斯提升战略威慑力量,反制美国导弹防御系统。早在1993年签署的《俄美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START II),由于美国执意发展导弹防御系统和推动北约东扩,并在巴尔干、中东等一系列国际安全和地缘政治问题上忽视俄罗斯的利益,俄罗斯杜马坚决反对批准上述条约。同时,俄罗斯逐渐意识到,必须着力提升战略威慑力量,特别是导弹突防技术,反制美国部署战区导弹防御系统的战略影响。俄罗斯1997年列装新一代“白杨-M”(ТОПОЛЬ-М)洲际弹道导弹。该型导弹针对突防导弹防御系统的需要,加强了高速助推、弹道变轨、弹头机动、弹头防护和升级分导式多弹头等方面的技术升级。除了井基和公路机动发射,后续还开发了潜射型“圆锤”(БУЛАВА)洲际弹道导弹。
俄罗斯强化战略遏制和维护战略稳定“两手抓”。面对美国国会1999年通过《国家导弹防御法案》、美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已经箭在弦上的现实,俄罗斯在确保国家安全和维护战略稳定两个向度上权衡拿捏。一方面,在重新评估国际格局和安全环境后,普京总统认为有必要将战略核力量作为遏制核战争和常规战争的手段,实施包括放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承诺,保留先发制人权利和加强新型核、常武器装备的研发列装等为手段的强化遏制战略。这标志着俄更加依赖将战略威慑力量作为确保国家安全和战略利益的手段。
另一方面,普京总统上任伊始即以推动国内立法机构批准《俄美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实际行动,来巩固和维护战略稳定。2000年4月,俄国家杜马批准了《俄美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但同时,俄国家杜马又根据俄美两国元首1997年联合声明的精神附加了一项声明,明确如果美国部署全球导弹防御系统,俄罗斯将退出该条约。这表明,俄罗斯在对美国部署战区导弹防御系统妥协的同时,希望用附加声明的方式遏止美方部署全球导弹防御系统,防止冷战时期达成的攻防同控原则被彻底抛弃,摧毁战略稳定的基石,因为这将对俄战略安全环境和利益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
俄发展高超声速武器,颠覆美导弹防御系统。2002年5月,美国用毫无操作性的《美俄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的一纸“伪条约”换取了俄平静地接受美退出《反导条约》的现实。2007年初美国宣布计划在东欧部署陆基导弹防御系统,同年7月,普京宣布暂停履行《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表示如果美在欧洲部署陆基导弹防御系统,俄将以新导弹应对。①郑羽、柳丰华主编:《普京八年:俄罗斯复兴之路(2000~2008)外交卷》,第71页。2009年,首批列装的亚尔斯(ЯРС)洲际弹道导弹是“白杨-M”的多弹头升级版,继承了原有突防技术,还采用主动式电子干扰系统和红外干扰等新技术强化其突防效能。①PC-24 «Ярс»-российский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ий ракетный комплекс с твердотопливной межконтинентальной баллистической ракетой мобильного и шахтного базирования с разделяющейся головной частью. 20 февраля 2021 г. https://ru.wikipedia.org/wiki/Ярс
可以看出,俄罗斯不断在战区导弹防御系统、国家导弹防御系统和全球导弹防御系统几个底线上做出妥协,而美国则是一次又一次地进逼和突破底线。尽管俄罗斯不断推出能够反制美国导弹防御系统的新型战略武器装备,但由于俄罗斯国力的限制和核武库整体逼近寿限等因素,美国导弹防御系统哪怕是较低拦截概率带来的抵消作用,也足以使俄罗斯产生巨大的战略威胁感知。俄罗斯开始考虑研发针对美国全球导弹防御系统具有颠覆意义的导弹系统。俄罗斯“白杨-M”和亚尔斯等已经列装的洲际弹道导弹仍为传统的高拱径弹道,飞行时间长,弹道轨迹长,易被探测和跟踪。加上美国以将盾牌抵到对方鼻子底下的做法,迫近俄罗斯边境分散式部署导弹防御系统,能够使美国对俄罗斯来袭导弹的预警发现更早,监测时间更长,拦截效率也更高。俄罗斯的战略威慑能力面临被抵消清零的风险。
2005年9月,普京总统宣布,俄罗斯正在开发新的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战略武器。这种武器可以高超声速飞行,飞行过程中能够在方向和高度上机动,以颠覆现有的导弹防御技术。②Гиперзвуковой комплекс «Авангард»: новая голова на дряхлом теле// Рамблер. 16 июля 2019 г. https://news.rambler.ru/weapon/42502256-giperzvukovoy-kompleks-avangardnovaya-golova-na-dryahlom-tele/这是俄罗斯首次披露有关高超声速武器的研制信息,也标志着俄罗斯应对美国导弹防御系统的手段,从改进传统导弹的有限反制,迈向研发非传统弹道导弹的全面颠覆。
冷战结束、苏联解体,国际力量格局失衡。客观上,没有力量对美形成制衡。主观上,美国仍秉持冷战思维,以“冷战胜利者”自居,并不遗余力地维护和巩固其一超独霸的地位。上述主客观条件导致其产生收割“胜利果实”的心理驱动力。美国没有将其超强的实力转化为相应的国际道义担当,除部署全球导弹防御系统外,还推动北约多轮东扩,强力推行西方民主价值观,在亚太地区搬弄是非。同时,国际社会中冷战时期两极格局下掩盖的旧有分歧与矛盾和冷战结束后出现的新问题、新威胁集中凸显。美国的种种做法非但没有缓解国际社会的已有问题,反而在不同层面和不同地区加剧了动荡和危险。而这又成为美国不断发展和加强军备的理由。
21世纪以来,美国先后将恐怖主义,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伊朗和朝鲜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国”以及复兴崛起的中国和俄罗斯视为主要威胁。为应对上述“威胁”,遂行对时间敏感性目标斩首、对“核扩散国”关键设施实施失能打击以及抵消反介入/区域拒止(A2/AD)能力等军事任务,美国谋求构筑全球导弹防御系统、常规快速全球打击和新型战略核力量的新三位一体军事能力体系。
可以清晰地看出,美国将以攻、防、核、常四个维度的绝对军事优势维护和巩固其一超独霸的地位。而其中,高超声速武器是其常规战略威慑和常规快速打击的核心装备。2002年美国提出常规快速全球打击计划(CPGS),旨在改变战略力量的构成,增加常规威慑和打击力量。美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美国战略司令部前指挥官约翰·海顿将军指出,高超声速武器能够“在其他武器被拒止或不便选用的情况下,对远距离、加固防护和(或)时间敏感性威胁提供快速、远程打击选项。”①“Testimony of John E. Hyten”, U.S. Congress, Senate Committee on Armed Services,Hearing on United States Strategic Command and United States Northern Command, February 26, 2019, 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imo/media/doc/Hyten_02-26-19.pdf2018年《美国国防战略报告》将高超声速武器认定为“确保美国能够在未来打赢战争”的关键技术之一。
高超声速与亚声速、超声速的概念相对应。声音在1个标准大气压和15℃的条件下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约为340米/秒。一倍声速即为马赫数1,约为1225公里/小时。在上述条件下,物体移动速度接近马赫数1为亚声速,高于马赫数1低于5为超声速,而以高于马赫数5速度飞行的飞行器被称为高超声速飞行器。目前俄美列装或在研的高超声速导弹类武器,主要包括助推滑翔高超声速导弹(以下称助推滑翔弹)、吸气巡航高超声速导弹(以下称吸气巡航弹)和空射弹道高超声速导弹(以下称空射弹道弹)等三类。
“先锋”高超声速助推滑翔弹。2019年12月,俄国防部长绍伊古宣布,首批“先锋”高超声速导弹列装,开始执行战斗执勤任务。“先锋”导弹为陆基助推滑翔弹,射程8000至10000公里,飞行高度在70-100公里之间。目前,“先锋”导弹由现役РС-18А“三棱匕首”系列洲际弹道导弹搭载。未来,将由目前处于试验尾声的РС-28“萨尔马特”洲际弹道导弹搭载。俄罗斯主管军工的副总理鲍里索夫称,俄罗斯“先锋”助推滑翔高超声速导弹的试验飞行速度达到了马赫数27。①Борисов: испытания комплекса «Авангард» доказали его способность разгоняться до 27 Махов// ТАСС. 27 декабря 2018 г. https://tass.ru/armiya-i-opk/5958896
“匕首”高超声速空射弹道弹。据俄媒报道,2017年12月“匕首”高超声速导弹在俄南部军区执行试验性战斗执勤任务。其作为伊斯坎德尔弹道导弹的空射版,最大设计飞行速度达马赫数10,射程为2000公里,飞行中段和末段可实施机动飞行,可打击地面和水面目标。目前“匕首”由米格-31K搭载,未来可能扩展到图-22М3、苏-34和苏-57等多种机型上。
“锆石”高超声速吸气巡航弹。该型导弹处于在研状态。其设计最大飞行速度达马赫数6-8。从俄方公布的几次试验数据看,其射程在400至1000公里。可打击水面舰艇和地面目标。“锆石”导弹可与现役和在建的多型水面和水下舰艇实现通配搭载。自2016年3月开始,俄罗斯已进行多次“锆石”导弹试射。目前测试已经接近尾声。
美国还没有列装部署的高超声速武器,相关项目均处于研制试验阶段。目前,美国高超声速武器研制坚持吸气巡航弹和助推滑翔弹两型技术路线同步推进。主要在研型号项目如下:
表1 美国当前主要在研高超声速武器项目
为实现短期内尽快列装,形成实际打击能力,美国一方面加快高超声速武器研制试验进度,调整技术路线推进重点;另一方面加强有利于高超声速武器整体发展的顶层统筹协调。首先,美国重点推进助推滑翔弹的研制试验进度。从上表中可以看出,在高超声速武器两型技术路线中,美国目前仅保留HAWC一个吸气巡航弹项目。2020年2月10日,美国空军发言人斯特法内克表示,空军决定取消高超声速常规打击武器HCSW项目,集中力量推进AGM-183A空射型快速响应武器,即ARRW项目。①张灿、宋锋:“美军取消高超声速常规打击武器项目的原因与研判”,《飞航导弹》,2020年第8期,第1页。尽管美国助推滑翔弹由最早的五项缩减为四项(TBG为HTV-2的接续项目,因此被视为一项),但仍占美高超声速武器研制的主要份额。
其次,美国国防部加强顶层项目整合与人才队伍建设。美国会服务处《高超声速武器:背景和问题》报告指出,“高超声速研究的快速增长有可能导致项目间条块分割式的信息孤岛的出现,造成重复建设并且增加成本。”为此,美国防部加快了类似项目的裁撤合并,加强不同技术路线、研制项目在技术信息、试验设备和基础设施等方面的通配和共享。此外,美国会向国防部拨款1亿美元,用于建立一个联合高超声速过渡办公室,以“制订和落实统一的高超声速科学技术路线图”,并“建立大学联盟进行高超声速研究人才队伍建设,以支持相关项目的推进”。②“Hypersonic Weapons: Background and Issues for Congress”,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August 27, 2020, https://crsreports.congress.gov
在经济方面,美国雄厚的经济实力可支撑相关项目持续推进。2019年美国GDP约为21.4万亿美元,而俄罗斯仅为1.7万亿美元。①https://data.worldbank.org/同年俄罗斯军费为651亿美元,美国则高达7318亿美元②“Military expenditure by country, in constant (2018) US$ m, 1988-2019”, https://www.sipri.org/,其中仅研发试验费用就有732亿美元③“DoD Releases Fiscal Year 2019 Budget Proposal”, https://comptroller.defense.gov/Portals/45/Documents/defbudget/fy2019/fy2019_r1.pdf,超过俄罗斯军费总额。近两年,美国防部对高超声速武器的专项研制预算逐年递增。美国2020年军费预算研发费用增至1043亿美元,其中新增的高超声速武器单列研发费用为26亿美元。④Ibid.在2021年的军费预算案中,研发费用1066亿美元,其中高超声速武器研发费用32亿美元。⑤Ibid.此外,参与美高超声速武器研制试验的均为世界顶级军工巨头,如洛马(Lockheed Martin)、雷声(Raytheon)、波音(Boeing)等,还有美政府和军方支持的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和桑迪亚国家实验室(Sandia National Laboratory)等等。上述机构的科研水平和资金实力雄厚。悬殊的经济实力差距决定着在研发、试验费用高昂的高超声速武器领域,美国更具可持续性优势。
一直以来,普京总统明确表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俄罗斯都不希望并且也不会卷入昂贵的、对我国经济具有破坏性的军备竞赛。”⑥“普京责成官员们就美国在退出《中导条约》后进行导弹试验做出对等回应”,俄罗斯卫星网,2019年8月24日,http://sputniknews.cn/russia/201908231029368084/而高超声速武器无论其研制试验还是生产列装都需要巨额的财政投入。尽管俄罗斯会持续推进在研项目,以及使现有型号实现陆、海、空基多平台搭载,但是俄罗斯在列装部署数量上将采取有限、灵活的方式。一方面,在相关技术成熟后,不急于大规模列装,避免过度耗费国家经济资源。但在战略形势需要的时候,可以迅速生产、扩充军火库。另一方面,基于冷战时期苏美各自庞大的核武库没有用于实战,而最终躲不过被销毁的命运的经验,战略威慑武器在战场的军事效能终将体现为谈判桌上的政治资本。从明确可以将高超声速武器纳入新削减战略武器谈判的态度不难看出,俄对其展示性列装和有限部署的高超声速武器在对美战略博弈中的角色和作用,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在政治方面,俄罗斯“超级总统制”有利于集中力量突击研发和列装。在高超声速武器研发问题上,面对美国和北约的战略压力,俄罗斯国内具有高度共识,形成了总统顶层决策,科研单位和军工企业具体研发试验生产,国防部监督、采购和列装的顺畅流程。这是俄罗斯能够先于美国列装高超声速武器的体制优势。而在美国,武器装备列装前,国防部需要向国会提交论证报告,并通过国会审议,此后国防部才能正式立项采购。前述的美国防部研发预算,主要用于高超声速武器的研发、测试和评估环节。事实上,正如国防部研究和工程副部长办公室主任助理迈克·怀特所说,美国防部还没有做出采购高超声速武器的最终决定。①Kelley M. Sayler, “Hypersonic Weapons: Background and Issues for Congress”,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Dec.1, 2000, https://crsreports.congress.gov/product/pdf/R/R 45811美国高超声速武器从现阶段的研发试验到列装部署,这一过程中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一方面,美国国内决策界、战略界和科学界还没有就高超声速武器的技术成熟度和安全性、任务需求、预期成本及其对战略稳定的影响形成统一意见。另一方面,美国两党、两院以及不同军兵种间的政治斗争和利益争夺,也是影响美国高超声速武器项目推进的重要影响因素。
俄罗斯已列装的两款高超声速武器,主要针对颠覆美国导弹防御系统对俄战略威慑力量的抵消作用,突破北约常规武装力量的围堵与遏制,突出其核常兼备、战略威慑与战术破袭兼具的任务需求特点。
首先,可搭载核弹头的“先锋”高超声速导弹主要针对突破美国全球导弹防御系统,增强对美战略威慑的可信性。尽管美国一再表明导弹防御系统是为了应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国家”的导弹威胁,美国一部分学者也对此做出掩耳盗铃式的解释,称美国的导弹防御系统无法承受俄罗斯导弹的饱和攻击。但看待“一种具体武器或技术革新对攻防平衡所产生的影响,必须从它对影响国家完成进攻和防御使命的能力角度进行评估”。①郑羽:《既非盟友也非敌人:苏联解体后的俄美关系》,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6年,第505页。因此,无论何种说辞,都不能缓解俄罗斯对现实威胁的感受。普京总统明确指出,俄罗斯发展高超声速武器,就是为了回应美国2002年退出《反导条约》的错误决定,“我们必须发展(高超声速)武器,以回应美国部署的导弹防御系统。从长远来看,这(导弹防御系统)将使我们所有的核威慑能力削弱甚至完全无效。”②«Сохранение баланса сил»: какую роль гиперзвуковое оружие играет в обеспечении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РФ. 20 сентября 2020 г. https://russian.rt.com/russia/article/784948-putin-ava ngard-giperzvuk-rakety-pro俄罗斯将“先锋”导弹视为可以“穿透美国导弹防御系统、恢复俄战略稳定感的可靠手段。”③Kelley M. Sayler, “Hypersonic Weapons: Background and Issues for Congress”.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国际安全问题专家阿列克谢·波德别廖兹金(Алексей Подберёзкин)指出,战略平衡一如既往地建立在不可承受、不可避免的确保相互摧毁的基础上。而在美国似乎出现一种非常危险的诱惑,即认为可以实现完全抵消俄罗斯报复性核打击的能力。“先锋”导弹颠覆了美国多年来建立导弹防御系统的努力。④«Сохранение баланса сил»: какую роль гиперзвуковое оружие играет в обеспечении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РФ.
俄罗斯是军事政治大国,军事技术迭代对维护其大国地位意义重大。俄罗斯领导人在遇到重大外部威胁或危机时,多次提醒西方国家“别忘了,俄罗斯是一个核大国”。这表明战略威慑力量是俄罗斯维护国家安全和战略利益的核心手段。因此,以“先锋”为代表的高超声速武器列装的政治意义在于,在冷战后经历了近三十年的全球战略稳定失序和俄美战略威慑失衡的情况下,俄美战略平衡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恢复,并且俄罗斯拥有了率先列装的战略优势。正如2020年9月普京在同“先锋”高超声速导弹总设计师格伯特·叶夫列莫夫(Герберт Ефремов)谈话时所指出的,在先进武器方面,现在“我们处于领先地位,一改几十年来一直处于追赶者角色的状况”。①Беседа с Гербертом Ефремовым. 19 сентября 2020 г. 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 ident/transcripts/64058这有助于遏制美国在全球战略稳定问题上的霸权心态和霸凌行为,也有助于制约其在对俄关系中的单边打压和制裁遏制等强权做法。
图1 传统弹道导弹和高超声速滑翔弹的陆基雷达探测时间线差异
从技术角度看,高超声速导弹,特别是助推滑翔弹不同于传统导弹的高拱径弹道,其最大的性能优势在于压低的非常规飞行弹道,可以抵消美国现有导弹防御系统的雷达探测和导弹拦截能力。“先锋”导弹飞行中段和末段弹道高度在70-100公里左右高度的临近空间。美国“宙斯盾”系统的拦截导弹适合在接近太空的真空环境中实施拦截,即便在稀薄大气层空间都会影响拦截效果。②Ivan Oelrich, “Cool your jets: Some perspective on the hyping of hypersonic weapons”,Bulletin of Atomic Scientists, 2020, Vol.76, Issue 1, pp.37-45.而末段高空导弹防御系统(THAAD)的拦截高度下限为40公里。③武文峰、靳凌、周桃品:“临近空间高超声速目标防御制导策略研究”,《航空科学技术》,2020年第3期,第68页。从飞行高度100公里下降到40公里,对于假设以马赫数20飞行的滑翔弹头仅需10秒钟。压低弹道和高速飞行,使末段高空导弹防御系统几乎没有反应时间。美国相关报告印证了上述技术特点,认为具备高速度和低弹道等特点的高超声速武器对监测和防御构成了挑战。以“宙斯盾”为代表的战区导弹防御系统雷达,只有在高超声速武器飞行后期才能探测到它。①Kelley M. Sayler, “Hypersonic Weapons: Background and Issues for Congress”.美国物理学家、核武器专家詹姆斯·阿克顿指出,尽管末段高空导弹防御系统作为点防御系统,通过技术改进具备拦截高超声速武器的可能性,但即便如此,这些系统保卫区域较小,单保卫整个美国大陆,就需要部署数量多得惊人的点位。②James M. Acton, “Hypersonic Weapons Explainer”, 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 April 2, 2018, 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2018/04/02/hypersonic-we apons-explainer-pub-75957此外,还有美国分析人士指出,美国目前的指挥和控制架构也无法满足高超声速武器威胁背景下快速处理数据的要求。③John L. Dolan, Richard K. Gallagher , David L. Mann, “Hypersonic Weapons: A Primer”in Defense Technology Program Brief: Hypersonic Weapons,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Council, Aprl 23, 2019, https://www.realcleardefense.com/articles/2019/04/23/hypersonic_we apons__a_threat_to_national_security_114358.html美国国防部负责研究和工程的前副部长兼首席技术官迈克·格里芬表示,目前导弹防御系统的陆基和天基传感器体系都无法探测和跟踪高超声速武器,原因在于此类目标比美国现有地球静止轨道卫星具备探测跟踪能力的目标暗10-20倍。④David Vergun, “DOD Scaling Up Effort to Develop Hypersonics”, DoD News, December 13, 2018.
如果说传统弹道导弹弹头机动带来的突防能力,主要针对的是导弹防御系统的拦截能力,以让对方“拦不到”为目的,那么高超声速武器则凭借其高速度、低弹道的特点颠覆导弹防御系统雷达的探测、预警和跟踪能力,能够实现让对方“看不到”的效果。正如美国洛马公司工程和先进系统副总裁阿尔·罗米格指出的,速度是新的隐形。⑤张耀、宋鹏超、王菁华:“俄新型高超声速导弹技术性能综述与分析”,《飞航导弹》,2019年第2期,第33页。其次,“匕首”导弹主要针对北约国家的海上移动目标和地面固定目标,提升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匕首”导弹区别于传统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的作战优势有三:一是其别出心裁的空射弹导弹设计。用高性能飞机挂载弹道导弹发射,使导弹发射更加隐蔽、灵活和机动,可有效突防现有导弹防御系统的拦截。二是利用高性能飞机搭载实现高空高速发射。冷战年代研制、20世纪90年代停产的米格-31系列战斗机凭借其“双三”性能优势(升限3万米和飞行速度马赫数3),目前仍在俄现役主战机型中占有一席之地。该机型搭载“匕首”导弹可实现以超声速的初始速度和3万米高空的发射优势。三是导弹射程得到飞机飞行半径的增益。“匕首”射程可达2000公里,加上米格-31K飞行半径的加持,导弹射程可达到中远射程。这是现有空基巡航导弹和陆基弹道导弹无法比拟的独特优势。
美国航母舰队是其炫耀武力,实施常规威慑的主要手段。但美国航母本身自卫能力较弱,需要护卫舰和驱逐舰等为其担负护航和防卫任务。美现役主力驱护舰,如阿利·伯克级驱逐舰和提康德罗加级巡洋舰搭载“宙斯盾”导弹防御系统。如果“匕首”能够突防上述舰艇及其搭载的导弹防御系统,刺破美国航母舰队的“防卫铠甲”,必然对美国航母及其作战编队的作战和生存能力产生极大的震慑作用。正如俄防长绍伊古所说,“我们不需要航母,只需要击沉航母的导弹。”①Министр обороны: нам не нужны авианосцы, нам нужно оружие, способное потопить авианосец// Россия Сегодня. 29 сентября 2019 г. https://inosmi.ru/military/2019 0929/245916602.html而“匕首”导弹在遏制美国海军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②Сохранение баланса сил: какую роль гиперзвуковое оружие играет в обеспечении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РФ.此外,“匕首”还具备打击地面目标的能力,可有效震慑北约的地面军力部署。对于已经在欧洲落地的美国导弹防御系统和未来有可能重新部署欧洲的中程弹道导弹,“匕首”有可能成为对上述目标实施失能打击的“柳叶刀”。在美国和北约的围堵施压不断加剧的大背景下,高超声速武器赋予俄罗斯对美西方国家实施有效军事威慑和政治反制的能力和底气。这将缓解俄罗斯的战略安全压力,使自己在同西方国家的政治博弈中处于有利地位。
美国发展高超声速武器的任务需求呈多目标特征,包括抵消中俄日益提升的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对伊朗、朝鲜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国家”的导弹威胁实施失能打击;对恐怖组织关键人物等时间敏感性目标实施斩首等。迈克·格里芬指出,对于美国高超声速武器的应用定位,其最大的影响体现在作为战术武器,而非战略武器上。①“3 thoughts on hypersonic weapons from the Pentagon’s technology chief”, Defense News,July 16, 2018.美国高超声速武器主要满足快速、精确和常规战术打击的需求。
首先,美国高超声速武器抵消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的意图明显。随着中俄反卫星和反舰导弹等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不断提升,美国卫星和水面舰艇等武器装备的脆弱性日益暴露。美国介入、干涉和破坏欧亚大陆核心地区稳定态势所依仗的C4ISR能力和航母战斗群打击能力,受到空前的震慑和制约。2010年美国《四年防务评估报告》认为,“常规快速全球打击”能力对于保护国家利益和在关键地区提供安全至关重要。报告指出,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试图剥夺地区外国家的力量投送。如果美国丧失地区主导能力,美国同盟国和安全伙伴的关系会受到质疑,削弱美国的影响力。②“Quadrennial Defense Review 2010”, Department of Defense, February 2010, https://dod.defense.gov/Portals/1/features/defenseReviews/QDR/QDR_as_of_29JAN10_1600.pdf美国认为,先进空军、中程弹道导弹和导弹防御系统“是美国竞争对手反介入/区域拒止战略的基础”,而“高超声速武器能够赋予美国反制反介入/区域拒止的能力”。③Sander Ruben Aarten, “The impact of hypersonic missiles on strategic stability Russia,China, and the US”, Militaire spectator, April 21, 2020.可以看出,美国未来将利用高超声速武器的高速、精确打击能力,在对方具备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的高对抗环境下,对重点区域和关键目标实施防区外打击,破坏对方的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以夺取制空制海权,为后续的大规模“强制进入”铺路垫脚。
其次,“9·11事件”迫使美国谋求精准快速打击手段以遏制恐怖组织,特别是对关键人物实施斩首的能力。1998年8月20日,位于阿拉伯海的美国军舰发射数枚“战斧”巡航导弹,对藏匿在阿富汗东部的基地组织重要头目实施斩首。导弹以亚声速飞行近两个小时后,精准打击了基地组织的营地。但关键目标人物在导弹飞抵的一个小时前离开了营地。尽管无法确定这次失败且暴露的斩首行动是否是基地组织发动“9·11”恐怖袭击的直接原因,但“9·11事件”却是2002年美国出台“常规快速全球打击”(CPGS)计划的直接原因。小布什政府寻求一种能够在一小时内打击世界任何地方任何时间敏感目标的能力。①“The impact of hypersonic missiles on strategic stability Russia, China, and the US”.即便以高超声速下限马赫数5的速度飞行,上述行动中导弹发射后仅需十几分钟即可飞抵目标。
最后,高超声速武器能够成为美国先发制人打击伊朗、朝鲜核设施的有力手段。美国将伊朗、朝鲜称为“无赖”国家,认为两国发展核武器和导弹技术对美国构成直接威胁。美国需要一种能够快速、有效剥夺两国核打击能力的武器。兼具动能撞击和爆炸毁伤效果的高超声速武器,在打击公路机动弹道导弹和深掩加固的井基弹道导弹系统及其指挥控制系统等目标时,较传统导弹优势明显。
综上所述,俄罗斯发展高超声速武器着眼于实现战略威慑动态平衡的防御性目的,而美国则仍然表现出强烈的干涉介入地区事务和对不同目标剥夺能力的进攻性目的。俄罗斯的主要目标是制衡美西方国家的战略围堵和安全威胁,而美国的目标则是在面对中俄这样的大国、“核武器扩散国”和其他非国家行为体甚至个人等不同类型目标时拥有绝对优势。尽管在俄美之间以导弹防御和突防为核心的抵消与反抵消的战略博弈中,高超声速武器的独特性能有助于恢复战略平衡,但高超声速武器列装部署所推动的军事技术迭代和军备竞赛,以及俄美对高超声速武器作为战略还是战术手段的定位差异,将对战略稳定、全球安全和国际格局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高超声速武器所具备的常规战略威慑效果将对战略威慑模式、全球安全态势和国际力量格局等多方面产生战略影响。首先,高超声速武器丰富了常规战略威慑的手段和模式。其次,高超声速武器将在威胁认知稳定、战略威慑稳定、危机管控稳定和军备控制稳定等方面,对全球安全态势产生不同的影响和冲击。最后,高超声速武器可能成为重塑国际力量格局的关键因素。
首先,丰富了常规战略威慑手段。如果说“相较于占领领土,核武器的威慑性部署对国家安全的贡献更大”①[美]斯科特·萨根、[美]肯尼思·华尔兹:《核武器的扩散:一场是非之辩》,赵品宇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页。的话,那么在面对核武器无法使用或核战略威慑失效的情形下,可用于实战且具备战略打击效果的高超声速武器,将成为全新的常规战略威慑手段。
威慑,既是军事概念,又是心理-政治概念。前者主要指威慑方的能力,后者则主要指威慑方的意志和被威慑方对威慑的信息接收。基辛格解释为威慑需要实力、使用实力的意志,以及被威慑方对这两方面因素的评估。这被认为是威慑理论的三项基本原则。基辛格进一步指出,威慑是所有这些因素的乘积,而不是他们的和。如果其中任何一项是零,威慑就会失败。②[美]詹姆斯·多尔蒂、小罗伯特·普法尔茨格拉夫:《争论中的国际关系理论》,阎学通等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第375页。
传统的战略威慑主要是基于核武器的大规模杀伤效果,即核战略威慑。常规武器无论从杀伤力还是其造成的心理震慑效果,都远不及核武器。但是随着冷战时期世界核武器数量的暴增和后冷战时代“禁核”“反核”“无核”思潮的盛行,政治家和战略家越来越意识到核武器在实战中无法使用。核武器成为无法使用的实力,这在政策层面造成了战略威慑手段的缺失,也在理论层面导致“使用实力的意志”这一原则的缺失,进而使得威慑的可信性降低。面对防侵略、反介入和打击时间敏感性目标等现实军事需求时,常规战术武器又往往无法达成军事目的,或者打击效果有限。高超声速武器则弥补了这种缺失。在飞行速度、机动突防和毁伤效果等方面的优异性能,使高超声速武器成为能够在实战中使用且具备战略威慑效果的常规武器。搭载常规弹头的高超声速武器可作为“战略选项”,也使得“使用实力的意志”的原则得以重新彰显,丰富了实施常规战略威慑的军事手段。
其次,发展了战略威慑理论内涵。传统战略威慑以前述三原则实现慑止对方侵略或攻击的目的。有别于冷战时期通过大规模列装实现战略威慑的做法,俄罗斯高超声速导弹的展示性列装和有限部署,其政治“驱动”效果大于军事“慑止”意义。
俄罗斯试验研制和列装部署高超声速武器完全体现了战略威慑三原则。首先,率先列装高超声速武器以彰显战略威慑能力。2019年12月,“先锋”高超声速导弹列装俄战略导弹部队奥伦堡州第三十一集团军第十三导弹师,首批列装了一个团12-16枚该型导弹。这表明俄罗斯已经具备高超声速武器的实战能力。其次,修订核政策文件展示坚决意志。俄罗斯2020年6月更新发布了《俄罗斯联邦国家核遏制政策纲要》。其中申明俄罗斯使用核武器的四种情况,其中不排除先发制人打击手段。①Об Основах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Области Ядерного Сдерживания. Указ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т 02.06.2020 г. №.355.而具备突防美导弹防御系统能力的高超声速武器,是俄实施先发制人打击的有力手段。俄战略导弹部队司令卡拉卡耶夫宣布,亚尔斯、萨尔马特和“先锋”将作为俄战略核力量的中坚力量。②РВСН перейдёт на «Авангард», «Сармат» и «Ярс»// Рамблер. 19 августа 2020 г.这表明俄罗斯使用搭载核弹头的高超声速导弹遏制侵略的坚决意志。最后,上述一系列做法是对美国发出的明确无疑的战略威慑信号。一般来讲,各国的新型武器装备试验和列装都是最高军事机密,但俄高超声速武器的列装并非秘密进行。俄国防部发布了普京亲临国家防御指挥中心,观摩“先锋”导弹首次试射和首批列装导弹放置在井基发射装置过程的视频。
俄罗斯高超声速武器的展示性列装和有限部署,其传递政治信号的意义在于,迫使美国决策界和战略界认真评估俄罗斯高超声速武器列装带来的战略优势,并对美战略决策产生“驱动”效果。一般意义上,战略威慑理论的要旨是“利用无法承受的后果威慑对方不敢做某事”。但从俄罗斯的一系列做法可以看出,其凭借率先列装的优势以更灵活的方式“驱动”美国重回维护战略稳定的正确轨道。正如普京总统在2018年3月国情咨文中说的那样,“我们没有隐藏任何秘密的计划,我们公开谈论它,就是为了提醒我们的伙伴回到谈判中来。”③Посла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т 01.03.2018 г. http://www.kremlin.ru/acts/bank/42902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对俄罗斯研制高超声速导弹使美方对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必要性存疑。对此,俄外交部防扩散和军控司司长叶尔马科夫表示,俄罗斯愿意将“先锋”纳入到《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拜登政府上任半个月即批准《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延期。尽管高超声速武器没有被纳入延期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但显然高超声速武器已经在俄美有关战略稳定和军备控裁等问题上产生政治影响。上述条约将于2026年到期,高超声速武器可能成为俄美新一轮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谈判的关键。在更深层次上,高超声速武器对于维护现存的抑或重塑全新的军备控裁条约体系,进而恢复战略稳定秩序,将产生重要且持续的政治效果。
俄高超声速武器针对美国导弹防御系统的技术缝隙和短板,颠覆其技术理念和战略优势,这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恢复战略威慑稳定。但是高超声速武器在实战场景下,由于预警决策时间极大压缩和弹头的核常纠缠等因素,显著增加了危机管控压力和升级风险。高超声速武器的双向扩散趋势越来越明显,已经掀起的新一轮高超声速军备竞赛将进一步破坏军备控制稳定。
高超声速武器并未打破俄美威胁认知稳定。如前所述,俄罗斯已经明确将“先锋”高超声速导弹列入战略核力量的组成部分。同时,俄罗斯公开表示“匕首”导弹也可搭载核战斗部。而美国国内也出现将高超声速武器核武化的讨论。①Nathan Terry, “The Utility of Replacing U.S. ICBMs with Nuclear-Armed Hypersonic Weapons Systems”, in Paige Cone ed, Assessing the influence of hepersonic w eapons on deterrence, Future Warfare Series, No.59, June 2019, pp.5-34.但有研究指出,与现有核武器相比,搭载核战斗部的高超声速武器性能优势只是“量的进化而非质的飞跃”,在综合考虑不同的作战目的、战场环境和导弹防御能力等因素的情况下,其战略优势并不显著。②常逸昆:“高超声速技术能否推动核武再升级?”《军事文摘》,2020年第11期,第46页。
关于搭载常规弹头的高超声速武器,俄美两国战略界人士也有比较理性的思考。美国战略界有学者认为,在高超声速武器出现的大背景下,传统的威慑仍然有效:很难想象,世界上有任何一个政权有这种自杀式的想法,威胁使用——更不用说实际使用——高超声速武器来打击美国,那一切就都结束了。③Jyri Raitasalo, “Hypersonic Weapons are No Game-Changer”, The National Interest,January 5, 2019.而关于美国可能利用高超声速武器对俄战略核力量设施和预警指挥系统实施常规战术打击的说法,莫斯科卡内基中心高级研究员、俄知名战略武器专家、退役少将弗拉基米尔·德沃尔金认为,这种安全威胁存在,但需要从现实而非牵强的角度来看待。首先,他认为美国会选择用高超声速导弹对俄发动常规战术失能打击的假设是荒谬的。因为俄罗斯战略核力量规模庞大(且隐蔽、分散),无法一次全面清除。俄罗斯的报复性核打击不可避免。根据一项统计,如果导弹命中精度为3米,仅对俄井基洲际弹道导弹实施失能打击就需要将近900枚导弹;如果命中精度为10米,那么这一数字将飙升至近1万枚。①Ахмеров Д., Ахмеров Е., Валеев М. По-быстрому не получится: Могущество неядерных крылатых ракет иллюзорно// Военно-промышленый курьер. 19 октября 2015 г.而这还仅仅是井基洲际弹道导弹,并非俄罗斯的全部战略核力量。因此,仅从成本-收益评估角度考虑,美国利用高超声速武器对俄罗斯战略核力量的战术失能打击是“很难想象的”。其次,如果美国利用高超声速武器对俄罗斯战略核力量的预警指挥控制系统实施打击,那么俄罗斯的庞大核武库将失去集中控制。这种后果也将是美国无法预料和不可接受的。况且,“俄罗斯用于战略核力量的后备指控系统具有很高的生存能力,能够在任何情况下确保遂行对美报复性核打击的任务”。②Владимир Дворкин. Гиперзвуковые угрозы: необходимость реалистической оценки//Совет по внешней и оборо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14 марта 2016 г. http://svop.ru/main/19310/综上所述,高超声速武器“在战略平衡和军事能力方面不会带来本质改变”。③Amy Mackinnon, “Russia’s New Missiles Are Aimed at the U.S.”, Foreign Policy, March 5, 2019.俄美之间关于高超声速武器背景下对威胁的认知是相对稳定的。
高超声速武器客观上有助于恢复俄美战略威慑稳定。战略威慑稳定通常被理解为经典的核恐怖平衡,当双方具有对彼此施加无法承受伤害的同等能力时,发起攻击不再具有吸引力,战略威慑稳定就会达成。④T.C. Schelling, Arms and Influence,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8, p.19.相反,如果一方增加抵消能力,导致引发冲突的成本低于预期收益时,平衡将向这一方倾斜,战略稳定性被削弱。⑤H. Williams, “Asymmetric arms control and strategic stability: Scenarios for limiting hypersonic glide vehicles”, Journal of Strategic Studies, 2019, Vol.42, No.6, pp.789-813.美国研发和部署全球导弹防御系统,使其在战略威慑平衡上处于优势。根据相关威慑理论,导弹防御系统使美国拥有拒止性威慑(deterrence by denial)能力。区别于“以施加无法承受的伤害能力相威胁阻止对手进攻的惩罚性威慑(deterrence by punishment)”,弗里德曼将拒止性威慑视为通过剥夺对方某种能力而实现的威慑,即从对手那里移除(能够发起报复性核打击的)“战略选项”。①Lawrence Freedman, Deterrence, Malden, Mass.: Polity Press, 2004, p.37.美国导弹防御系统可以通过拦截来袭导弹削弱俄罗斯核打击威慑的可信性。而俄罗斯列装能够颠覆美国反导系统抵消能力的高超声速武器,再次提升了其战略威慑的可信性,是对“相互确保摧毁”的再确保。从这个角度来说,高超声速武器使俄美战略威慑稳定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恢复。
高超声速武器显著增加了危机管控的风险和压力。高超声速武器的高速度和强突防,使其具有先发制人的优势。在危机状态下,在被极大压缩的决策时间内,可能导致一方选择“先发制人”的策略。即当一个国家已经面临确定的攻击或被剥夺某种关键能力的威胁时,将选择先于对方的攻击产生效果前做出反击行为(即“预警即发射”),甚至在威胁发生之前剥夺对方某种能力以阻止产生威胁。此外,由于高超声速武器有可能出现核常弹头纠缠(entanglement)问题,当一方探测到高超声速武器发射后,很难在极短的时间内准确判断来袭导弹是核弹头还是常规弹头,这进一步增加了误判导致危机升级的风险。即便有可靠情报显示来袭导弹为常规弹头,但由于高超声速武器可能造成战略武器的毁伤效果,因此决策者有可能忽视其核常弹头的事实,而采取升级或报复措施。前述《俄罗斯联邦国家核遏制政策原则》也申明,俄将高超声速武器威胁视为核遏制的对象。②Об Основах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Области Ядерного Сдерживания.这表明,一旦受到高超声速武器的打击,俄罗斯将可能采取先发制人的报复性核打击。
为了解决高超声速武器核常纠缠和人为失控等因素带来的风险,除了增加透明度和互换情报等传统政治外交手段外,有人提出利用人工智能(AI)技术与导弹防御系统相结合,确定威胁性质并及时采取适当的应对措施。③M.C. Horowitz, “When speed kills: Lethal autonomous weapon systems”, Journal of Strategic Studies, 2019, Vol.42, No.6, pp.764-788.其产生的积极效果可能是编程缜密、反应迅速且没有人为“错误知觉”的电脑程序可以对误判或升级起到抑制作用。而消极方面是存在更大的安全隐患和升级风险。由于电脑程序的超理性和闪电般反应可能使危机瞬间升级,以至于人为因素再介入时已经为时已晚。然而矛盾的是,这种被谢林称为“偶然性威胁”①T.C. Schelling, The Strategy of Conflict,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p.187.的不确定性,会在现实中产生威慑效果。但在面对极短的决策时间和致命的核常纠缠情况下,无论是人为认知的“非理性”因素还是智能程序的超理性判断,高超声速武器实战场景下的危机升级风险会明显增加。
高超声速武器的双向扩散破坏军备控制稳定态势。多国研发高超声速武器及相关技术导致横向扩散趋势加剧。当前,俄美还在根据各自的作战需求加快高超声速武器的研制和列装进度,并不断扩展类型和提升性能。此外,英国、法国、日本、以色列、印度和澳大利亚等国也在加快研发高超声速武器。其中有些国家历史经验丰富,技术储备雄厚。如英、法、日从冷战时期就开始了相关研究。有些国家在独立研发的同时,还与领先国家开展紧密合作。印度和俄罗斯正在联合研发新一代高超声速反舰导弹“布拉莫斯-2”;澳大利亚和美国正在联合研发HIFIRE高超声速助推滑翔弹;前述美国导弹防御系统最先进的拦截弹“标准-3IIA”是美国雷声和日本三菱重工联合研制生产的,这表明日本已经参与到了高超声速武器技术链和生产链的核心环节。此外,出于地缘博弈和地区冲突等现实因素考量,某些不具备研发实力的国家或地区,也在谋求获取高超声速武器及相关技术,或者允许盟国在本国境内部署高超声速武器。如果国际社会不尽快出台防止高超声速武器扩散的国际公约,高超俱乐部扩员是必然趋势。
高超声速武器与反高超声速武器的对抗博弈,将刺激相关攻防技术链向上下游纵向扩散。非对称的攻防抵消模式不可避免地导致矛与盾的古老辩证,在增强和削弱威慑可信性的过程中反复出现,俄美已经开始反高超声速武器研发。迈克·格里芬在向国会作证时警告,针对中俄的高超声速武器,美国“没有能够以相应的方式使(中国和俄罗斯)处于同等危险的武器系统,我们也没有针对这些系统的防御手段。”②“Hypersonic Weapons: Background and Issues for Congress”, August 27, 2020.目前,美国开始讨论,针对高超声速武器威胁,升级改造现有导弹防御拦截系统和雷达系统,并发展天基传感器。后者利用从太空观测面积大的优势,避免了前述地球曲率对地面雷达探测距离的影响,能够极大提升发现和跟踪高超声速武器的能力。①“2019 Missile Defense Review”, Department of Defense, January 17, 2019, https://www.defense.gov/Portals/1/Interactive/2018/11-2019-Missile-Defense-Review/The%202019%20M DR_Executive%20Summary.pdf美国还计划将上述天基传感器系统与现有导弹防御系统集成,为未来防御高超声速武器提供有效的选项。②Hypersonic Weapons: Background and Issues for Congress, August 27, 2020.俄罗斯也在加快研制反高超声速武器防御系统。普京总统在2019年5月国防工业发展会议上强调,俄必须赶在其他国家获得高超声速武器前,拥有针对该类武器的防御手段。③Путин заявил о необходимости защиты России от гиперзвукового оружия// РИА Новости. 13 мая 2019 г. https://ria.ru/20190513/1553461601.html俄罗斯正在研制和试验利用光能等新物理原理武器防御高超声速打击。此外,俄军现役也有多型具备高超声速武器预警能力的雷达装备,如“集装箱”(CLUB)超视距预警雷达、沃罗涅日战略预警雷达等。最新研制成功的S-500防空反导系统和59N6-TE机动式雷达也具备一定的反高超声速武器能力。
可以预见,围绕高超声速武器和反高超声速武器的军事技术博弈,将从攻与防两个角度、陆海空天四个维度、以及传统动能毁伤与新物理原理毁伤两个领域等全技术链上展开。
尽管包括联合国在内的国际社会已经开始关注高超声速武器控制与防扩散的议题,但是要实现对方兴未艾的高超声速武器的管控,在“重回大国竞争”的时代背景下,将是一个漫长和反复的过程。当然,在以高超声速武器为代表的新军事革命发展背景下,军备竞赛也将以新的形式呈现:从冷战时期注重数量的传统军备竞赛,向注重全而精的全谱系技术竞赛转变;从冷战时期大规模列装部署的实战威慑,转向展示性列装和有限部署的有限威慑转变,实现“四两拨千斤”的政治效果。
高超声速武器可能成为重塑国际力量格局的关键因素。在“全面禁止核试验”“全面削减核武器”和“无核世界”等国际规制与主流理念的推动与影响下,发展核武器不再是一国谋求国际地位的理性选项。但能够提供常规战略威慑能力的高超声速武器,将可能被国际社会视为奠定国家地位基础和维护国家安全利益的“大国重器”。而且,目前国际社会也没有就高超声速武器控裁展开有效的讨论。高超声速武器俱乐部的成员身份,将可能成为参与世界或地区力量格局重塑的准入资质。
高超声速武器对构建新的战略稳定态势起到关键作用。从现实层面看,未来作为战略稳定的基础,包括高超声速武器在内的新军备控裁体系,必然朝着多元化方向发展。一方面,多元化意味着军备控裁客体的多样化。传统军备控裁条约以核武器为主,未来将可能囊括具备拒止威慑能力的导弹防御系统、具备常规战略威慑能力的高超声速武器、以及新物理原理武器甚至是太空武器等。另一方面,多元化还意味着控裁主体多边化。美国退出《反导条约》的借口是威胁对象增多,退出《中导条约》也是由于其极力主张该条约多边化而不得,特朗普政府一直对《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延期续约持消极态度,希望将中国拉入条约是其主要考量。冷战时期的战略武器控裁条约的主体是拥有庞大核武库的美国和苏联,因为其他有核国家的核武库与两者相比并不在一个量级上。而无论是冷战时期,还是冷战后,俄(苏)美都曾提出过军控条约多边化的动议。未来,在以高超声速武器为代表的新战略武器控裁条约体系中,控裁主体多边化的趋势也是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关于未来战略武器控裁条约采用一揽子的形式囊括新老战略武器的所有类型,还是针对不同武器装备订立单独条约,目前还存在一些影响各国态度的变量。从高超声速武器领域看,美国目前还处在研制、试验阶段,在没有列装前,美国接受条约约束的可能性极低。俄罗斯等国实现了小规模列装,但并未得到实战检验。尽管俄罗斯官员表示愿意将高超声速武器纳入军控条约接受约束,但俄罗斯希望对等限制美国导弹防御系统的政治诉求,及其所面临的战略安全环境日益严峻等现实因素,都将是未来战略武器控裁条约谈判中影响俄罗斯立场的主要因素。这也将使相关谈判充满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其他研发或谋求高超声速武器的国家在研发能力、进度差异、经济状况、任务需求和安全环境等方面的变化,也将对其接受一个怎样的战略武器控裁条约的立场和态度起到减缓或加速的作用。失序与失衡的国际战略稳定“悬浮”状态仍将持续,而高超声速武器作为一个关键的变量,可以作为考察和研判战略稳定态势走向的合理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