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漪(一)

2021-10-23 23:25钟仅
花火彩版B 2021年8期

简介:

钟仅,晋江人气作者,代表作有《重生之拯救大佬计划》,即将出版《晚风漪》。

内容简介:

五年前,北京城,雨夜,一把大大的黑伞在雨幕中移动。

“江泽予,追我的人能从这儿排到香山,你家境贫穷,还坐过牢,凭什么认为我会陪你走到底?”

她说完分手,没再看一眼少年那双暗沉沉通红的眼睛,撑着伞决绝离开,捏着伞柄的手指有几分苍白。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他声音哑涩说了些什么,可雷声轰隆,她只听清开头一个“你”字。

大概是爱极生恨,几天后,她出国,这一去,便是五年未归。

一去经年,当年那个穷小子一朝翻身,成了商界炙手可热的新贵,亦是她签约公司的最大老板。她步步退让,他却几番刁难,冷漠的神情中暗藏怨恨。她以为他恨她当年甩了他,却不料在男人醉酒后听到真话。

男人的眼睛和那年一样红,他哑着嗓子道:“我没办法不恨你,谢昳,我那时候连机票都买不起,你让我……怎么去找你?”

她这才恍然明白了当年分手时他说的那句话:“你不要走得太远,等我去找你。”

阳光透过厚厚的霾照下来,朦朦胧胧的,天色灰暗得像是一块很多年没擦过的玻璃。

谢昳刚回国就碰上了北京的初秋,雾霾大,风大,擦再好的面霜都不管用。

她无聊地坐在星巴克外头的藤椅上,滑动着手机屏幕上国内的联系人列表。出国五年,发小和同学都淡了联系,翻了两遍列表,竟然都没找到能出来陪她的人。

新中关村附近,商场和写字楼鳞次栉比,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忙,然而绝大多数人在路过星巴克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让视线停留一秒——年轻女孩子身材高挑,面容精致,一头冷清的烟灰色长发随意披散着。柔软的米色羊毛裙配黑色过膝靴,大大的墨镜推到发顶,眉一皱,整张脸立刻生动起来。

北京这么大的城市,时髦又好看的女人有很多,但这么漂亮的,还是少见。偏偏这美女一脸厌世表情,又一副不羁的样子,像极了高高在上的公主。

这时,手机忽然振动起来——是刚结完婚,正在度蜜月的韩寻舟的来电。

她接起来,一只手漫不經心地玩着指甲上的水钻:“怎么,罗马不好玩,还是你家贺律师不解风情?还有空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韩寻舟翻了个白眼,语速超快:“我说Sunny大人,你好歹是个知名时尚博主,敢情都不刷微博的吗?江泽予那个死男人,见天地上热搜,这回上了个《时代》周刊采访,白霍(瞎扯)什么玩意儿!你快去看,我一会儿再打给你。”

韩寻舟生气的时候,京腔尤其重,一开口就像说相声,不过,这一次,谢昳没顾得上笑她。

指尖忽然传来一阵钝钝的疼痛,她低头去看,发现食指的指甲被她按断了一半,连带着撕开了一点儿皮肉,伤口被北京秋天这夹着满满烟尘的冷风一吹,疼得发涩。

谢昳不耐烦地拿了张托盘上的餐巾纸包住指头,鲜血洇出,染湿了半个星巴克的标记。

她垂眸坐了片刻,点开了韩寻舟发来的链接。

视频画面一打开就是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背景大概是在他自己家的书房。采访环境看起来很轻松,他穿着一件驼色的套头羊绒衫,头发不像上次上《时代》杂志封面那样梳得一丝不苟,刘海微乱,显得英俊又年轻。

谢昳按了暂停键,她伸出被纸巾包得胖乎乎的手指,戳在男人的脸上。指甲的断裂面与屏幕产生挤压,鲜血渗出来,疼痛感从指尖迅速传递到大脑皮层,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骂了一句,点了继续播放。

采访的前半段是公事公办的问话,最后一个问题却带了娱乐性。

女记者一脸八卦地问:“……江先生,作为微博上票数最高的黄金单身汉,众所周知的工作狂,很多人对您的感情状况充满好奇。我想知道,像您这样极度自律的成功人士,有时间谈恋爱吗?”

男人想了一会儿,嘴角忽然牵起一丝笑意,却没回答。

记者继续问道:“看样子,您目前的感情状况不便透露啊。那……您还记得您经历过的最深刻的那段感情吗?不用透露具体信息,能打个比方吗?”

男人这次稍微顿了顿,倏地收起笑意,面无表情地来了一句:“记得。像是晚风过后,湖面泛起了一丝涟漪。”

记者一愣:“……就这样?”

问的是经历过的最深刻的那段感情,就算不是海誓山盟、天崩地裂,也该是细水长流、情意绵绵吧?

男人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皱着眉,神情有点儿不耐烦:“嗯,就这样。”

采访结束,弹幕刷屏,除了一群女人无脑尖叫“老公娶我”,大多人都在理智吐槽——成功人士大多薄情寡欲,大概只有斩断凡人的七情六欲,才能站上世界巅峰吧。

薄情寡欲吗?

谢昳还没回过神来,韩寻舟又打了电话过来,她接起来,对面的音量大得像是炸雷:“这冷血的死男人!得,就算最后是你提的分手,可当年他那样的背景,还有过案底……你跟他在一起,遭了多少白眼?”

她心里门儿清,当年分手是谢昳对不起江泽予,是她的心偏了十万八千里,净睁眼说瞎话。

“停停停!”谢昳按了按生疼的耳蜗,打断她的话,“我现在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说的最深刻的那段感情是和我?”

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韩寻舟被问住了。

难道说的不是昳昳?

怎么可能?当年,S大谁不知道,谢昳就是江泽予的女神。

大二那年,江泽予为了她和人打架,被一个富二代用车门夹着衣服,拖了好几米,等车停了,他把那人拽出来就是一顿猛揍。

大三那年,谢昳新买了一双香奈儿的高定羊皮靴,臭美得不行,又怕在雪地里踩坏,江泽予就背着她从寝室到食堂,又背着她去上课。冰天雪地里,沉默寡言的男孩子小心翼翼地弯腰,把他背上神色倨傲的姑娘放下,又给她掸掉帽子上的雪。他生怕她跌倒,动作缓慢得像是得了关节炎的老头。

毕业时候,谢昳说了分手,仓促出国。江澤予过来找她,神情平静地问她谢昳去了哪个国家,哪个城市,却在最后崩溃了。一向冷静理智的少年哽着嗓子问她:“签证……要怎么办?”

这还不是最深刻的感情?

五年过去了,当初那个阴郁冰冷的穷小子现在成了国内最优秀的青年企业家,上了《时代周刊》。落魄乞丐摇身蜕变成了王子,那么,在他的童话故事里,也有可能换了一个公主。

感情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

韩寻舟摇了摇头,忍不住问了一句:“昳昳,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跟他分手啊?”

她实在是好奇,好奇了五年。谢昳提分手太突然,连他们这些朋友都摸不着头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谢昳的声线僵硬沙哑: “我甩人,要理由吗?”

韩寻舟翻了个白眼:“行行行,千金难买你乐意,大小姐做事,要什么理由?”

挂电话之前,韩寻舟丢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对了,李教授明儿晚上请客吃饭,时间和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我去不了,不过,我和他说了你会去。你好不容易回国,可不能缺席啊。听说江泽予也去,你现在这么跩,到时候可别怂。”

憋到现在才告诉她,不就是想让她没法找借口不去吗?

谢昳眯眼笑道:“韩寻舟,你有种。”

那边飞快地挂了电话。

谢昳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新公寓还有一些东西要整理,她收拾完房子,又把上周积累的视频素材剪辑完发布出去。忙到十点多,她敷了一张面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四肢收拢,呈干尸状。

小功率的加湿器几乎没有噪音,香薰蜡烛的木质烛芯燃烧过后散发出极淡的玫瑰味,床头的两束米白色干花掉了一片花瓣。

谢昳心烦意乱地扯掉面膜,撑起身子吹灭床头的蜡烛,站起身开了窗。夜晚的冷风一瞬间卷进来,她的头脑瞬间清醒。十九层的公寓,窗外狂风呼啸,所有的细节在这个北京的秋夜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她心知肚明,他所谓的晚风,是她。

大三的那个圣诞节,北京下了第一场雪。

傍晚,她从谢川的酒柜里顺了两瓶超级贵的冰酒,拉着江泽予去湖边看雪。那么贵的酒,两个人用在学校超市买的一次性杯子倒着喝,没多久就见了底。

天气预报说那天会下初雪,雪却迟迟不来,风倒是很大。

她冻得发抖,把他的棉袄拉开,不由分说躲进去,嗅到少年身上淡淡的酒味。那是一种又暖,又安静,又甜的味道。她控制不住地闻了又闻。明明在那之前,她还嫌弃这冰酒的味道闻起来像是烂掉的葡萄。

那时,湖面结了层薄薄的冰,草地上有几根顽强的草,还带着点儿绿。少年下巴上的胡楂扎得她的脸有些疼,他突然开口道:“昳昳,我喜欢你。”

他的话带着鼻音和醉意。

他向来阴沉又冷清,在一起一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情话。

她挑眉看他,逗弄道:“有多喜欢?”

少年低着头,她从来没见过他神情如此舒展过,大概是醉得很厉害。

他盯了那结冰的湖面半晌,说道:“就像是现在,晚风过后,湖面忽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谢昳闻言气笑了,不知哪儿来的酸涩,怒气翻涌,推开他:“我在你心里,只算得上一丝涟漪?”

她长得漂亮,又聪明,家里有钱有势,是京城上流圈子里公认的公主。从中学开始,追她的男孩子哪一个不是山盟海誓、死去活来的?怎么到他这儿,就成一丝涟漪了?

少年忽然笑了,骨节分明的大手一下子握住她的两只手,不让她乱动,他用另一只手抱住了她,醉醺醺地凑过来亲她。

谢昳嚣张的气焰在他一个接一个的吻里熄灭了,夜色下,她漂亮的面孔浮上一层红晕。她的视线越过他的发梢,看到路灯昏黄的光柱下,忽然落下一些碎碎的雪花,被晚风吹得旋转起来——是初雪。

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自己,这次真是栽了,听不到想听的情话,竟然也心甘情愿。

下一秒,少年忽然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烫着她耳垂:“傻姑娘,大冬天的,你看这湖面都结了冰,哪有涟漪啊……”

“如果有的话,昳昳,”他的眼神像是清醒的,声音却低哑得厉害,“如果有的话,那是因为,在这之前,我已经为你化了一整湖的冰。”

啧,好好的一句情话,五年过去,却只记得前半句了。

风刮得越发猛烈,声音大得扰人思绪。

谢昳关上窗子,躺回床上,忍不住又打开了采访视频。她在人前装得云淡风轻,说着狠话,背后像这样暗搓搓的视奸,这两年还真没少干。

这一次,她停在了十分二十一秒,男人脸上那抹温柔的,意味不明的笑容一闪而过,整个视频里,只有在这一秒,他的表情有温度。

谢昳皱着眉往回倒了一点儿,上一句是女主持人问他:“像您这样极度自律的成功人士,有时间谈恋爱吗?”

他笑。

笑成这样,所以是有时间咯?笑而不语,所以是正在谈?

谢昳猛地坐起来,把手机屏幕连上巨大的高清投影仪,戴上床头柜上的金丝边眼镜,一边放视频,目光一边在他身后的书房里找东西,神情严肃得像是在查监控的警察。

书柜下放了一个梯凳,方便拿取东西,但以他的身高根本用不着——书柜顶层和凳子的高度做个减法,大约才一米六。书柜第二格左侧第三本书是《倾城之恋》,他以前从来不看张爱玲。书桌左侧放了个小小的医学人体模型,他的专业是电气自动化。书房右侧有巨大的落地窗,挽起的窗帘是淡粉色的,他最讨厌粉色。

谢昳神色恹恹地关了投影仪和手机,“嘭”的一声倒在床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狠狠瞪着天花板。

瞪了一会儿,她又笑了。

这又关她什么事?

由于时差的缘故,又加上失眠,折腾了一整晚接近天亮才睡着,直到第二天下午三点多谢昳才醒来,精神依旧萎靡。她随手抓了件外套,敷衍地化了个淡妆就打算出门。

突然想起韩寻舟的话:“江泽予也去,你到时候可别怂。”

转动门把手的手停了下来,刚踩上golden goose小脏鞋的纤细小脚僵住,两秒后,她换上拖鞋,直奔化妆间。

比日常用量多一倍的遮瑕膏遮住了眼下的乌黑,红肿的眼皮靠温柔的大地色眼影去了肿,睫毛刷得根根分明又卷翘,恰到好处的修容让原本精致的五官更加立体。当了几年时尚博主的最大好处就是,你想要让自己成为全场最美的时候,你就可以。

半个小时后,谢昳化好妆,走到卧室旁边的衣帽间,伸手滑开两扇玻璃门。几十平的衣帽间,四季单品应有尽有,按由深至浅的颜色排列得整整齐齐。她挑剔地从头选到尾,挨个上身试穿,最后挑了条灰色的丝绒吊带裙和一件浅咖色西装外套。

完美。

最后从鞋柜底层翻出一双周仰杰设计的鞋,虽然磨脚又难穿,却是最佳战斗武器。

全身镜里,年轻女人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很精致,烟灰色长发和眼角那颗淡淡的泪痣让人觉得美得有些不真實。谢昳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睛,自己这个样子和五年前像吗?

变化很大了吧?

李教授家在北京郊区,开车过去得一个小时,谢昳还没有买车,只得老老实实打车。

一上车,司机师傅热络地打趣:“哟,这天气怪冷的,您这么穿,是赶着去见前男友吧?”

“……有这么明显吗?”

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爽朗地笑道:“得,还真让我给猜着了。哪个小伙这么瞎,像您这么美的姑娘也舍得分手?”

谢昳没回答,转眸望向窗外。

当年眼瞎的大概是她吧?抛弃了这么个潜力股、国民金龟婿,老妈要是知道,估计棺材板都压不住。

李教授家在石景山区往外几公里,是一栋带庭院的二层小楼。院子有些年头了,墙皮脱落,院门老旧,看上去和普通的城郊民房没什么两样。推开院门,里头却布置得极雅致。谢昳蹬着十公分高的高跟鞋走进去,她走得很小心,尽量不让鞋跟卡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此时是下午四点多,北京的秋天日落时间早,一轮红色暖阳挂在远山边,阳光斜斜地打进院子里。这样的情景让谢昳想起了她前几天刚收到的单色眼影,暖橙的底色,带着几不可见的细闪。

一院子忙忙碌碌的人,有的坐在矮凳上帮师母洗菜,有的搬桌椅,还有的拿着相机拍小院的风景,纷扰之中,她一眼看到了屋檐下坐着的男人。

他侧对着她,面前摆着棋盘,白晳的指尖拈了颗黑色的棋子,长腿随意地屈着。虽是坐着,但仍看得出身量极高,衬得这木凳子小得可怜。

男人英俊的侧脸和许多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多变化,连低头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像极了大学那会儿。时间仿佛回到某个下午,外面好像在下雨,她趴在图书馆大大的桌子上,侧头看他翻了一页又一页的书。

谢昳呼吸一滞,感知骤停,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几秒,又鲜活起来。她强迫自己转开视线,僵硬地往里面走了几步,鞋跟与地面敲击的声音引得院子里的许多人都抬起了头,除了专注于棋局的两人。

“谢昳?好几年不见,越来越漂亮了!走,我帮你把东西放下,老头这会儿正下棋呢,六亲不认的,我带你先去和师母打个招呼。”

谢昳看着走到面前的“啤酒肚”,迟疑了几秒。

“啤酒肚”挠了挠头,笑起来眼睛都挤得看不见了:“我说大小姐,你都不记得我了?我是陈钦啊。”

“……是班长啊!”谢昳对他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两年的伙食不错。”

她跟着陈钦往屋里走,一路上看到不少昔日的同学,越看越心慌。敢情今天这顿饭是鸿门宴啊,其中好几个人都跟她不对付,吵过架的更是不在少数。

这个局凑得还真齐。

经过屋檐下的时候,她的脚步稍停,高挑的身影在那方棋盘上投下了一片阴影,棋盘那端的人抬起头。

谢昳僵直了腰背,提了提裙摆,跨过门槛。

那修长指尖夹着的棋子忽然落下,对面的老头立马眉开眼笑地收网:“小江啊,露了这么大个破绽,这局你输了。”

过了很久,棋子尽失的人才低头笑道:“是老师下得好。”

晚饭布置在院子里,方桌上放了个大转盘,十来个人勉强挤着坐下了。李教授方才赢了棋,不再像平时那样古板严肃,满脸带笑地招呼大家吃饭。

菜上齐后,众人寒暄起来。

谢昳摸摸耳朵,心虚地埋着头吃菜,一声不吭,只想着这顿饭赶紧结束。她左边坐着师母,右边坐着陈钦,小范围内还算安全。但出了这个范围,可就精彩了。

陈钦右边的齐远大四时给她写了一封情书,被她当众撕了;师母左边的邱甜甜喜欢的男生热烈追求过她;斜对面坐着的是周晴萱,被她扇过巴掌;对面还坐着个被她甩了的前男友,大概对她恨之入骨。

她心道,韩寻舟,你下次别落到我手里。

谢昳突然觉得自己特别符合《名侦探柯南》里每一集受害者的设定。饶是她平时为人再嚣张,这会儿敌众我寡,也只得眼观鼻,鼻观心,低调做人。

小院里只屋檐下亮着一盏灯,昏暗的气氛适合闲聊。酒过三巡,大家互相问询近况,问到江泽予的时候都免不了小心翼翼地阿谀奉承,话题围绕着他创办的公司——择优。

择优创办于四年前,是一个网络购物平台,起初以一些高精尖的科技产品为主打,经过多轮融资,发展到现在,业务十分广泛,活跃账户上亿,已经成为国内领先的购物网站。

“真是没想到咱们系还能出个这么有名气的企业家,来,咱们敬江神一杯。”

“择优的两个创始人,江神和纪悠之,都是我校之光啊!”

谢昳暗暗翻了个白眼。

啧,脸皮不要太厚,有几位当年可没少在背地里踩他,现在说这些不臊得慌吗?

短短五年时间,江泽予从翻案到创业,一招翻盘,他们变脸倒是快。

她嘴角微嘲的笑意还没收好,没承想自己会突然被人提到。

一身红裙的周晴萱朝她举杯,脸上带着笑:“说到转行,咱们自动化系何止江神一位呢?不是还有个知名博主吗?我敬谢昳一杯,当年咱们S大公认的校花,脾气和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呢。”

谢昳呵呵假笑了两声。

这位当年和自己的愁和怨可是几页纸都写不完,照着她原本的性子压根懒得搭理,不过,看在李教授的面子上,她还是举起了杯,弯着眼睛:“哪里哪里,长相不说,我这性子还真不如你。”

周晴萱嘴角的笑容僵住,气得想要站起来,却被旁边的邱甜甜扯了一下袖子。她缓缓吸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压下怒气,低头抿了一口酒。

好在有人转移话题:“谢女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上大学的时候,有传言说你爸爸给学校捐了一栋楼,是真的吗?”

谢昳无辜地眨了眨眼。

谢川一番作秀,时隔五年都能给她丢人。

她谦虚地摆摆手:“没有啦——”

那人道:“我说嘛,不然这也太土豪了……”

“是两栋。”

饭桌上顿时响起一阵吸气声,谢昳只觉得四周仇视的目光越发浓烈,她仿佛听到对面轻微的笑声。

她蓦地抬头,只见对面的男人端着酒杯一饮而尽,酒杯下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

这让谢昳不禁想到她第一次见到江泽予的时候。

九年前,夏末, S大的大一新生刚刚开学。

报到的第二天,谢昳就被院里的行政秘书请到了办公室。

九月二号,雷雨没有打任何招呼便席卷而来。

行政楼的灯光微黄,谢昳收了伞,拍了拍裙摆上沾到的水,快步上楼走进办公室,说:“陆老师,您找我?”

行政秘书陆芳是个国字脸的中年女人,她神色局促地看着她,嘴角咧得颇有些尴尬:“那个,谢昳同学啊,外面冷吧……喝点儿热茶吗?”

谢昳摇头,陆芳想要去拿茶杯的手显得更尴尬了,她收回手,两手合在一起搓了搓,脸上挤出和蔼的笑意,终于切入正题:“谢同学,今天叫你来呢,是想麻烦你今天回去时把文件带给谢总签名。”陈述句末尾又加了句礼貌的询问,“……可以吗?”

谢昳皱眉问:“文件?什么文件?”

陆芳轻轻咳嗽了两声:“就是有关捐搂的事情,学校里拟了一份合同,里面包括了工程款预算以及工期,麻烦你带回去给谢总看看。”

谢昳抿唇。她不知道谢川又捐了楼。

他从来不吝啬扮演慈父角色,从小学、中学再到大学,一而再,再而三地借着她的名头做慈善,却从不在意这会不会给她带来不利——比如,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

谢昳在心中微嘲,但她并不想为难别人,便答应了,还再三叮嘱:“好,不过谢……我父亲捐搂的事,可否请您保密?我不想刚开学就传遍整个学校……”

她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陆芳立刻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请进。”

雨声淅沥。

进来的男生个子很高,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低着头,露出的一方下颚骨轮廓清晰。外头的雨下得大,他似乎没有撑伞,帽子和衣服都湿了,水珠顺着胳膊滑到指尖,又滴在地上,地上很快湿了一片。

男生抿着唇,下巴向下收着,走过谢昳身边的时候,十分刻意地侧了一下身子。

那种疏离的闪避姿态令她有些诧异。

男生见办公室里有人在,迟疑了一会儿,没说话。倒是陆芳先开口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皮都没抬,声音一下子冷硬起来,和刚刚刻意放低姿态的样子仿若两人。

“江泽予啊,你来找我问助学金的事情吗?我坦白和你说,你这个情况,档案上有犯罪的案底,助学金是批不下来的。不过,学校有一些勤工俭学的工作,你可以申请,但工资不高。你先出去吧,我明天把申请表给你。”

有案底?

谢昳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余光看到江泽予身侧的手一下子握紧了,那清瘦的手背上青筋毕现。然而很快,那握着的拳头便无力地松开,江泽予极其平静地“嗯”了一声,声音低沉,没有丝毫情绪:“那麻烦老师了。”

陆芳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江泽予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脚步略有些仓促。

“档案上记载,他三年前打伤了人,还是受害者提出了赔偿解决,他才没有坐牢。成绩再好,品德不行,有什么用?指不定什么时候还得闹事。学校真是什么人都敢收,也不怕学生家长投诉……”陆芳看见人出去了,没好气地嘟囔了几句,等看向谢昳时,脸上又换了谄媚笑意,将桌上的文件夹递给她,“咱们S大就该以谢同学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为代表。”

品学兼优,大概就是“有钱”的代名词吧?

每次谢川捐完楼,她都会被叫到老师办公室像这般夸赞一番,然后,她在学校里会受到各种各样的特殊待遇。当然了,还有同班同学更加“特殊”的对待。

谢昳对这恭维感到厌倦,接过文件就走,连招呼都懒得打一聲。

她快步下楼,看见江泽予半靠在楼梯口的墙上,低着头,像是在等人。听到脚步声,他蓦地抬起头,毫不犹豫地抬脚向她走来。

竟然是在等她。

这回,谢昳瞧见了他棒球帽下的正脸。他的脸部轮廓清晰,鼻梁挺拔,下巴虽窄但不尖,皮肤苍白得有些透明,精致的眉目间带着阴沉郁气。他的一双眼睛很是暗沉,似是用世上最黑的墨染出的颜色,几乎反射不出一丝的光亮。

饶是谢昳见惯了帅哥,也不得不夸赞,这人有一副极好的样貌。

可惜,她现在无暇思考这个,只略略捏紧了文件夹,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儿。

谢昳抬头看了看楼梯口的监控摄像头,心下稍安,于是,抬起下巴先发制人:“那个什么,江同学,你的事我不会到处乱说的。你刚刚在门口也听到了吧?我爸给咱们学校捐了两栋楼,这也是我的秘密,你也别说出去,咱们……谁也不欠谁。”

江泽予闻言看了她半晌,幽深的眸子染着郁色,他的唇色惨白,浑身上下还在滴着水,活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他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昳心里一凛,咬着嘴唇,往后稍稍让了一步,漂亮的面孔已经露了怯——看来她的答案,他不满意。她不得已又示弱道:“你要是不信……要我做什么保证?”

然而,面前的人却恍若未闻。看了她半晌后,他低头缓缓地将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伸到她眼前张开。

他五指修长,骨骼分明,张开的手掌心毫无血色,里头躺着一朵镶了钻的山茶花,那眩目的钻石折射着楼道里的灯光,闪着五光十色的光。

外面天色暗沉,只有这朵山茶花那样耀眼。

浑身湿透的少年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刚刚在门口捡的,你的耳钉少了一颗。”

谢昳的视线掠过他发白的嘴唇,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垂。她的脸颊一下子变得滚烫,原先的害怕害怕全化作了懊恼。

她抿了抿唇,接过耳钉往外走。

刚出了长廊,冰凉的雨雾扑面而来,谢昳迟疑了一会儿,停住脚步回头,扬了扬手里打开的雨伞:“那个……谢谢,也对不起。你是不是没有带伞?你可以和我一起。”

她这会儿说的倒是心里话。

刚刚,她确实有点儿害怕,才会下意識想逃跑,现在冷静下来才想起来道谢。

她这对耳钉价值不菲,要是丢了一只就可惜了。何况,雨下得实在太大,他淋着雨过来,再这么淋回去,肯定会生病。

江泽予淡淡地看了她几秒钟才开口:“这会儿不怕我了?”

他说话的时候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能够洞悉人心。

谢昳摇头,目光坦荡:“刚刚是我狭隘,作为补偿和感谢,我和你一起走吧。”

江泽予却没再说话,只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压低帽檐,大步迈入了雨中。他没有要她的伞,就好像多问那一句,真的只是为了看她怕不怕他。

真是个怪人。

这便是谢昳以为的初见。

下期预告:

上车后,谢昳迷迷糊糊地躺下去,却发现左侧还有个人。她认为闺密不可能给她叫拼车,于是试图和司机讲理。谁知身边的人一本正经地撒谎:“就是拼车,不想坐就下去。”

车里,车灯暖黄,香薰醉人;车窗外,城市的边缘略显荒芜。

她这才发现,身边的人怎么……长得这么像江泽予?

肯定是她喝多了。谢昳闭上眼,拍了拍脑袋,再睁眼,那张俊脸无比清晰,脸色已经难看得快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刺激——拼车拼到前男友,还久违地摸了一把他的大腿,看得出他这几年工作虽忙,倒是没有缺乏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