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君华
“外面有一条狗,”呼日勒推开门对我说,“爸爸,它看起来很饿。”
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会有狗呢?我心下一惊,跟着呼日勒走到屋外。
“那可不是狗,”我仔细察看那只“狗”后告诉呼日勒,“那是一只狐狸,一只火狐。你看,它的被毛是火红色的,就像炉火一样。在咱们大兴安岭,狗可没有红色被毛的。”
“狐狸?我还从来没见过狐狸呢!”呼日勒兴奋地说。
“别说你,就连我也很久没见过了,”我说,“我上一次见到它们,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非但没出生,我还没遇见你妈妈呢。那时我们常年住在林区,经常能看见它们。但是这几年……见不到了。”
说起来,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了。那时大兴安岭林区建设正热火朝天,我所在的林业局第三小工队距离镇区上百公里,交通极不方便。在林业生产期,我们所有工人吃住在山上,几乎天天能在林子里碰见火狐。
“为什么见不到了?”呼日勒好奇地问我。
“我想,大概是生态环境出了问题吧……总之,原因很復杂。我还以为它们集体消失了呢。”我说。
“它是不是很饿?”呼日勒指着火狐问我。
“是的。”我说。
眼前这只火狐的确是饿坏了。要不然,它怎么会壮着胆子接近我们人类的营房呢。也难怪,昨天气温一下降到了零下三十摄氏度,让它上哪儿找吃的去呢?
“我们给它找点吃的吧。”呼日勒说着进了屋,他掀开门帘子,招呼着想让那只火狐也进屋,但火狐站得远远的,一点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它很怕我们吗?”呼日勒问。
“是的,”我说,“它现在还不确定我们是敌人还是朋友呢!我们只能找些吃的扔给它。”
我们在屋里找到一些方便面、肉干、咸菜、面包、八宝粥、鸡蛋和火腿肠。呼日勒把食物一股脑儿扔给火狐,火狐却仍然站立原地,并没有取走食物的意思。
我们面面相觑,也只好手足无措地站着。过了许久,火狐终于确信我们并无敌意,叼了几根火腿肠,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我们救了一只饥饿的火狐——这令呼日勒感到兴奋无比,何况他虽然是地地道道的蒙古族,但却是第一次见到野生火狐,这如何能不叫人兴奋!
只是令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们的好意却惹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那只火狐竟然“赖”上了我们。从这天以后,它每天晚上都要定时跑到我们的营房来“讨要”吃的。
这可愁坏了我。因为我们这次进山来带的食物不多,火狐这样“白吃”下去,我们也吃不消呀。
我只好带着呼日勒去我的老朋友忽格吉乐图家想想办法。忽格吉乐图是大兴安岭南麓的护林员,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大兴安岭半步。果然不出我所料,忽格吉乐图家备有足够的存货可供我们“消磨”。呼日勒为此高兴极了,他终于有足够的口粮投喂他的老朋友了。是的,他已经把那只火狐称作“老朋友”啦。
忽格吉乐图家的炖羊肉实在是太好吃了,味道绝对纯正,要不我们也不会一直待到深夜才想起回家这件事。
我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打算在忽格吉乐图家借宿一晚,但呼日勒执意要回家,他担心火狐今晚还会照例去我们家“讨要”食物,他怕怠慢了他的老朋友。
拗不过呼日勒,我们只好摸黑踏上了回家的路。好在现在是冬天,整个大兴安岭一片银装素裹,再加上明亮的月光和识途的老马,即便我已经烂醉如泥,我们还是能够轻松地摸准回家的路。
那只火狐果然来过。我在我们营房前的空地上发现了一串新鲜的足印,那显然是火狐刚刚留下的——它没有等到我们回家,已经离开了。
“都怪你!”呼日勒生气地责怪我。
“没事的,我们明晚再加倍给它拿些吃的吧,我们不是刚在忽格吉乐图叔叔家取了足够的食物嘛!”我只好连连安慰一脸不高兴的呼日勒。
可是等到第二天,火狐并没有出现。第三天,仍然没有出现……呼日勒急得大哭,他担心他的老朋友从此再也不出现了。
我们只好再次去找忽格吉乐图寻求帮助。我们把我们的遭遇说给忽格吉乐图听,忽格吉乐图悠悠地问我:“你们前天来我家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熄灭屋里的炉火?”
可不是嘛,我们出门时的确没有灭掉炉火——在零下三十摄氏度的大兴安岭,谁会没事把炉火灭掉呢?
可是,这跟火狐消失有什么关系吗?
我的老朋友极有经验地解释道:“你们亮着炉火,火狐便以为家里有人,于是在屋外等着,可是你们久久不开门,火狐误以为你们不再投喂它了,所以就伤心地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我这才恍然大悟,又如梦初醒 ——是我太大意了!
两行泪水从呼日勒清澈的眼睛里流出来,我后悔不迭,可是悔之晚矣!那只火狐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和呼日勒就这样不经意地,在我们毫无察觉时轻易地失去了一位朋友。
那只消失在我们生命中的火狐,我们至今想念它。
选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