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文创作的浪潮中,蓝色狮无疑是具有异质性的。众声喧哗,她却始终有她的坚守、她的确信、她的纯粹。不关心网文世界的光怪陆离,亦不去迎合当下正在流行的题材和趋势,她只愿意在属于自己的“房间”中,去拾取文字给人带来的原初的感动与欣喜。蓝色狮是与“纯文学”走得很近的作家,在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到网文与纯文学之间的纵横沟壑。通俗的浪漫与古典的诗意,紧凑的情节与舒缓的叙事,多元的类型与精致的编排,她的作品既有网文惯有的明白晓畅,亦有纯文学的典雅端庄,因而具有独特的调性与气质。
不疾不徐地描摹与刻画,是蓝色狮在故事中惯用的手法。她似乎不急于将情节一股脑儿地抖落,而是以素描式的笔法将景色、人物等细细勾描,足见用心。穿梭于字里行间,这股放缓了的叙事流从容优雅,在延宕的时间与空间中娓娓道来,它带给你的不是情节流动的快感,而是一种微微的“凝滞”之感。而这种“凝滞”又并非胶着的阻隔,也完全不影响故事的前进走向,它只是以某种语流的减缓来提醒美与灵的发现,示意你留意因囫囵吞枣而忽视的文字的真实。
《锦衣之下》中的多处段落均体现了作者的此种用心。她笔下的人物永远带着古典文学中的灵动与优美:“只见一双纤纤素手,轻柔细致地将香珠拢在手中,一点一点卷起,香珠颗颗光滑红润,愈发衬得肌肤莹润,凝若羊脂。珠帘慢慢卷上,可见腰肢翦翦,再往上,玉颈雪白,最后才是银盘似的脸,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这种人物摹写显然是很见功力的。她对江南风物的描写也常常令人惊叹,比如扬州的月夜:“塘中倒映着一弯月亮,月甚亮,连带着一池水都是闪闪发光的。水面上浮着几朵娇小玲珑的睡莲,片片花瓣精致得好像是用上好的玉石雕琢出来一般”;比如城外的桃花:“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能看见头顶处的桃花像晕染开的水粉,一团团,如梦似幻,飘飘浮浮”,一个温柔多情、顾盼生姿的江南呈现在读者面前。作者甚至不惜笔墨,将古代女子如何用香料、牛髓、牛脂做胭脂,如何用白芷、玉簪花、麝香做珠子粉等一一道来,细致之极令人赞叹。蓝色狮写起各色吃食来亦是驾轻就熟,“一朵朵玉兰花、栀子花还有玉簪花,花瓣被一片一片撕下,裹上调了甘草水的面糊,放入油中微炸,最后置于竹盘中,是一道清香沁鼻、酥脆可口的小点”。这样灵巧又精致的“闲笔”,使得读者很难不驻足欣赏。
其实像蓝色狮这样闲庭漫步似的描写在网文创作领域是不多见的,倒是与中国纯文学传统有更密切的联系和对话。正如她在访谈中提到的,对自己影响最大的文学读物是《红楼梦》;而从上述对于人物、风景、物件、吃食的描写中亦可瞥见《红楼梦》的影子。缓慢从容的叙事流所带来的,是作者给我们营造的虚构又真实的幻梦空间。蓝色狮作品有很多精心铺排的细节,正是这些细节使得原本虚幻之物变得生动丰满起来。
在商业气息颇为浓厚的网文领域寻求“古典”与“诗意”,有时也意味着孤独与失落。正如蓝色狮在访谈中提到的,网文的读者似乎并不是很关注作者的文笔,一切的关注点都集中在情节和人设上。写作的初心已然在利益的诱惑下蒙上尘埃,前辈网文作家的那种纯粹的写作如今已少见踪影。“诗意”有时便成为怀旧,成为一代网文写作者的印记和凭证,这无疑是令人惋惜的。
上文提及,蓝色狮作品的美学风格常常是古典的、带有诗意的,渗透着纯文学的肌理和情怀。而与纯文学不同的是,她作品的质地常常是澄澈轻盈的,意在构建美与幻梦而非质疑和审视生活的废墟。然而这种“轻”却并非一种轻飘和浮动之感,她的“輕”中亦凝结了思考的重量和深度。
正如《阅读浪漫小说:女性,父权制和通俗文学》一书中所提到的,浪漫小说是一种“轻阅读”,一种所谓的逃避文学。现实生活已然带给人巨大的压力,故而读者希望从阅读中获得的,是对生活的另一种期待与希冀。对于大部分女性而言,浪漫言情小说无疑充当了生活的绝佳调节剂。“在放任自己沉浸于浪漫幻想之中时,女性通过与女主人公同呼吸共命运,替代性地满足了自己想要被呵护的需求;而女主人公的最主要成就就在于,她成功地将男主人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在珍妮斯. A.拉德威的分析中,浪漫小说是父权制的承诺,亦是给女性设下的新一道无形的镣铐与枷锁。而这种通俗小说由于迎合了女性心理得以被大量复制,从而对女性主义的发展构成了十足的威胁。
实际上,不仅浪漫小说如此,网文圈中的言情向小说也有类似的问题。女性人物形象往往是具有依附性质的,通常仍是以与温柔多情男主的结合为最完美的归宿。“罗曼司”固然意味着对现实生活的逃离和对幻梦之地的遐想,然而正是在这样放松了意识的“乌托邦”之地,父权制社会仍然在不遗余力地发挥着影响。玫瑰色的浪漫言情故事也就因此蒙上了灰色的无形的阴影,“她们”或甜蜜或悲伤的故事也就在无意中成为父权社会的镜像和缩影。故而对于浪漫言情小说的反思和重构也是十分必要的。我们需要真正“自由”的女性人物形象,以带领我们眺望女性主义所构筑的高地;也需要“浪漫”的重构,在享受视觉快感的同时发现自身的主体性。
网文创作的商业化和通俗化给此类问题的解决带来了不少阻碍,然而却也有不少有清醒意识的作者正在尝试改写浪漫言情小说中的性别图景,逃离所谓“罗曼司”陷阱。蓝色狮的不少创作均体现了这一特点。无论是《锦衣之下》里的袁今夏,还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中的莫妍,她们的形象设定与传统言情小说是不太一样的。不是天生尤物、楚楚可怜,等待男子垂爱和怜悯的,相反作为“女捕快”,她们本身就有很强的主体性:古灵精怪、爱憎分明、坚定、勇敢、聪慧,是擎着火焰的木棉花,可以与男性站在同一地平线上。而她们与男性之间的“罗曼司”故事也并非单向的被保护与保护的关系,而是相互救赎、相互依靠,合力闯过难关。对传统爱情模式书写的突破意味着重构“浪漫”的可能性,也标识着当下网络言情小说的发展方向。
正如在访谈中蓝色狮提到的,她希望女性自己是有选择的。女性拥有自我选择的权利,而不应该被家庭或社会环境所束缚。“大女主”并非意味着绝对的女强男弱模式,事实上单一的地位或权力比较仍是将女性视为一个空洞的能指,且会在无意间挑起男女两性之间的敌视和针锋相对。女性不是“无物之物”和“空白之页”,不需要“像男性”或“和男性一样强”,而是需要用切身的生命体验填补空白,在一次次自由的“选择”中重获自身的主体性。
“她文化”兴起也同样带来了网文创作领域“她形象”的改观。前有蓝色狮《锦衣之下》中的袁今夏,后有尾鱼《半妖司藤》中的司藤,浪漫言情小说中的“她”也开始逐渐挣脱“他”的束缚,在幻梦之地找寻的也不仅仅是异性的呵护和关怀,相反也有自身的勇敢和坚韧。然而这也仅仅是重构“浪漫”的开始,网文中的“女性”需要更大程度上的拯救和发现。
综上所述,本文从“诗意寻觅”和“浪漫重构”两个方面简要阐述了蓝色狮作为网络文学作家的异质性所在。她与纯文学天然的亲近消弭了两种文体长久以来的隔膜和对立,轻盈的诗意与复古的典雅既成为网文创作中的清流所在,也为商业和文学的结合提供了可供参照的模板。而蓝色狮笔下女性人物形象的构建和两性关系的书写也标识了她对传统浪漫言情小说的反思,为“浪漫重构”提供了可能。蓝色狮作品中的美与温婉,就如同她本人的谦和与从容,是安然沉静的冰心一片。
本文系2020年度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课题“新时代江苏网络文学高质量发展研究”的研究成果,项目批准号20XWD001。
作者简介
曹李馨,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国家文科基地)大三学生。校英才计划成员,主持省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项目一项。在《文艺报》《文教资料》《名作欣赏》等报刊上发表文章多篇。
责任编辑 孙海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