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人的海洋知识与视野得到明显扩展,这与从古代印度等地前来传教的外域僧人及通过海路去往他国的本土僧人有很大关系。
中国古代海洋知识面的拓展同商人的关系最为密切。而从海路来到中国传教的僧人,一般都是搭乘商船前来。魏晋南北朝时期,僧人在海上的航行活动,其实大都发生在以交趾(今越南北部红河流域)、广州为中心之一的南洋航线上。僧人虽不是当时海洋航行的主体,但也是见证者,他们留下了关于海洋航行的记载。不论是外来传教者,还是中国本土僧人,他们大多是通过海路往返于乡土与外域之间。
高僧法显的海上漂泊经历
晋代高僧法显是一位伟大的旅行家和佛经翻译家,他不但是第一个用文字记述天竺(古印度)取经见闻的人,而且是第一个以亲身经历记载海洋航行事件的人。
法显,俗姓龚,平阳郡武阳(今山西襄垣)人,他幼年多病,被父母送到寺院做小沙弥,20岁时正式出家。后秦弘始元年(399年),时年64岁的法显与4名志同道合的僧人从长安出发西行求经,先后游历了西域及天竺诸国。
弘始十一年(409年)冬,法显从多摩梨帝国(今印度加尔各答)乘坐商人的船舶,渡海到达师子国(今斯里兰卡),在师子国停留2年。弘始十三年(411年),法显又搭乘另一艘商船,踏上了返回中国的航程。这次航行中,商船遇到大风暴,船舱漏水,船上的人纷纷把粗重的东西抛入大海,以减轻重量。法显将自己随身所带的生活物品抛进大海,却留下了他求取的佛教经典和佛像。好在船漏被及时堵上,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得以避免。
在随风漂流90多天后,船舶停靠在了耶婆提国(今印度尼西亚爪哇岛)。在那里居留5个月后,法显又乘船向广州行进。后秦弘始十四年(412年),法显搭乘的商船漂到了长广郡牢山(今山东崂山)。历经千难万险,法显终于回到了中国。
法显回国后,就开始翻译佛经,并将他的历程写成游记《佛国记》。《佛国记》中关于海洋的文字,是中国航海史上宝贵的资料,也是中国古代最早的、比较完整的关于海洋航行的正式文本。
《佛国记》记载:“大海弥漫无边,不识东西,唯望日月星宿而进。若阴雨时,为逐风去,亦无所准。当夜暗时,但见大浪相搏,晃若火色。鼋鼍水性,怪异之属。”在同时代的其他文献中,再也看不到像《佛国记》这样的关于海洋的记录,弥足珍贵。
天竺僧人那迦仙出使中国
南朝刘宋时期,天竺僧人竺枝曾撰有《扶南记》,该书早佚,但是在《水经注》《艺文类聚》和《太平御览》中保存有一些零星文句。现代历史学家岑仲勉先生曾做过专门的辑佚,存文共8条,内容涉及扶南(中南半岛上的一个古老王国)地理及其周边的林邑、顿逊、林杨、金陈、毗骞、林那、安息等国,对这些国家的具体位置、同扶南的距离及其风俗等情况做了记述。
竺枝稍后,天竺僧人那迦仙以扶南国使者的身份由海路来到中国。南朝齐永明二年(484年),那迦仙受扶南王阇耶跋摩的派遣来到南齐,期望南齐能帮助扶南国征讨其敌对国林邑(位于中南半岛东部之古国名)。这次来使,扶南王带给南齐皇帝大批海珍宝贝,其中包括佛像等宗教珍品。
那迦仙此次出访南齐也有渊源。南朝刘宋末年,那迦仙曾搭乘扶南王派遣到中国的商船从广州返回他的祖国,途中遇上风暴,船只漂到林邑国。据扶南王的说法,林邑国王不仅掠夺了他的商船,还将那迦仙的私人财物掠劫一空。后来,那迦仙辗转到了扶南国,并向扶南王讲述了当时中国的情况。
在那迦仙作为扶南国使者抵达南齐后,他又作为南齐的使者为扶南王带去了齐武帝的诏书,为两国海上交往的加强做出了杰出贡献。那迦仙在中国与扶南之间的航行与出使,增加了當时中国对扶南、林邑等国家政治和经济状况的了解。
释慧深跨洋航行的真假之谜
据《梁书》记载,5世纪末叶,有位叫慧深的僧人曾到达过“大汉国东两万余里”的“扶桑”之地,很多学者们认为这个“扶桑”就是今天的墨西哥。
1761年,法国汉学家金勒向法国文史学院提交了《美洲海岸中国人航迹之寻究》一文,提出《梁书》所记载的这个“慧深”是中国僧人,他所到达的“扶桑国”就是今天的墨西哥。这个报告一经提交发表就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此后,围绕这段史料所展开的讨论主要有两个问题:第一,慧深到底是扶桑国人还是中国人?第二,慧深所描述的“扶桑国”是否就是今天的墨西哥?
在隋代之前,中国同日本之间的直航还未形成,去日本一定要经朝鲜半岛,因为当时船舶的航行能力及导航技术还不能支持定向性很好的远洋航行,只能是以“陆标导航”为主的沿海岸线航行。
即使如此,一旦遇到风或洋流,当时的船只也不得不随风而漂,所以该时期的文献中所见到的一些外来商船有的就是遇风“漂”来的。如天竺高僧求那跋摩原本要从天竺出发到一个小国去,结果在海上遇到大风,漂到广州。那迦仙本来是要从广州返回天竺,结果却漂到了林邑。高僧法显搭商人船舶回广州,结果遇到风暴,漂到了山东半岛。
种种迹象表明,在当时的条件下,舟船要通过这种近乎“漂流”的方式从美洲航行到中国,应该是一件令人相当震惊的事情,那么这个慧深应该在佛界有一定的影响力,可是,在佛教著作中却找不到他的踪影。此外,既然慧深提到“大对卢”(古代高句丽官职名)这个官号,就不能不让人怀疑:慧深是不是综合了朝鲜半岛等地的一些材料和见闻编造了这些故事。还有一个疑点是:当时但凡外来僧人,一般都会记载其音译的名字,可是这个来自“扶桑国”的慧深居然用的是中国僧人的法号,这就难怪学者要断定他是中国人了。
师子国的海上贸易商团
高僧法显去天竺取经后返回中国时所乘坐的海船是师子国的能承载200人的大船,这并非偶然。
在当时的海洋诸国中,师子国的造船技术好,对去往中国的航线也十分熟悉,他们还有一套保护商船的安全措施。在消息传递方面,每艘师子国船上都养有白色信鸽,一旦船起航之后遇上风浪,船只沉没,他们就会放飞信鸽,及时给陆上的商团或家人报信。
就造船技术而言,当时南海诸国商人所乘的商船,属师子国所造商船的体量最为巨大。据文献记载,师子国巨船上有数丈长的梯子供人上下,船舱中装满了各种香料。每当师子国的船舶来到广州,地方官员都会马上上报主管官员,整个城市也会为商船的到来而活跃起来,在民间引起轰动效应。
晋隋之际,随商人乘船来到中国的师子国僧人有昙摩抑、邪奢遗多、浮陁难提等6人。昙摩抑据称是奉师子国国王之命来的。据《梁书》记载,晋义熙初年,师子国国王派遣僧人昙摩抑献玉佛像。据说他在海上漂了10年才到达广州。昙摩抑带来的佛像高4尺2寸,玉色洁润,形制特殊,供奉在建康(今江苏南京)的瓦官寺。师子国使者带来的这尊玉佛雕像,对于早期江南佛教造像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当时流传江南瓦官寺有造像三绝,分别是师子国玉佛、戴安道手制佛像五躯和顾恺之所绘维摩诘像。
邪奢遗多、浮陁难提等5名师子国僧人是北魏太安初年(5世纪中期)来到洛阳的。他们自称曾游历西域诸国,参见了佛影迹、肉髻,还带来3尊佛像。这3尊佛像是西域诸国国王相承的样式,当时很多佛寺都派人前来摹写,但是工匠们所摹写的佛像无法同浮陁难提摹写的佛像相提并论。据说,浮陁难提画的佛像无论是近看还是远看都相好庄严、细节精致。可见,浮陁难提是一个技艺高超的佛像造作画师。
魏晋南北朝时期,来到中国传教和朝拜的师子国僧人,文献记载中比较有名的还有南朝时期到达建邺(今江苏南京)的比丘尼、铁萨罗等人。南朝宋元嘉九年(432年),师子国有一个叫作竺难提的商船船主,载着师子国比丘尼来到南朝宋的都城建邺,住在景福寺。
这位叫竺难提的船主也曾载着天竺高僧求那跋摩来到中国。求那跋摩与竺难提起航之时,其设定的目的地并不是中国,却被海风吹到了广州。由此可见,当时的海洋航行实在是难以尽如人意,但这并没有阻挡中外僧人沟通交流的脚步。
尚永琪,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