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忠延
我想,如果把世间花木排列为两队,那无花果应该单独为一队,其余上万种、甚至亿万种花木只能拥拥挤挤站在一个行列。或许有人质疑,让无花果独当一面,独树一帜,而让那么多花木簇拥为一队,这似乎不大合理。没有什么不合理,我列队的标准不是比枝干魁梧,不是比花朵娇艳,不是比果实硕大,而是比品格朴实。
这样比较不是我故弄玄虚,是古人早有先例。阡陌山野,花木无数,君不见经常登堂入室显赫于墙壁的画幅无外四种:梅、兰、竹、菊。冬梅不畏严寒,兰花幽静芳香,竹子虚心有节,菊花傲霜怒放,似乎就是树立在大地上的人生楷模。既然古人早就用花木的品格昭示人、化育人,那我以朴实为尺度分列花木大抵也不算过错。
当然,朴实这个尺度并不是我凭空臆想出来的,是满目充斥的浮华、喧闹,一次次滋扰我平静的心绪,竟然让历史深处“华而不实”的典故不断浮现出来。华而不实出自《左传·文公五年》,记载晋国大夫阳处父“擅长”夸夸其谈,嘴里天花乱坠,一次外出忽悠得店主居然要跟随他去干一番大事情。然而,随行不远,店主即发现他言过其实,幡然猛醒,当即返回。将阳处父这行为打个比方,不就是花朵很大、却不结果的植物吗?是的,在花木家族中这样的物种并不罕见,山茶花、迎春花、白玉兰、重瓣木槿、西洋杜鹃等,都可以戴顶华而不实的帽冠。至于花朵大、果实小的,那更是屡见不鲜,尽人皆知,就不必要我再饶舌。
相形之下,无花果的朴实简直堪称高风亮节。默默无闻地萌芽,默默无闻地生长,不见开花,不见绚烂,便悄悄孕育出青色的果粒。那青果与绿叶一个颜色,隐藏在枝叶间毫不显眼,没有一丝哗众取宠的意思。待到显眼时必然是成熟了,青果穿上了紫色的外衣。轻轻摘下,那里面不知何时已装满蜜汁。牙齿轻轻一咬,舌尖轻轻一舔,那甜蜜瞬间浸润全身,眼睛都会为之一亮。品味这甜蜜的果实,谁能不赞赏:好甜,好美。
无花果,真的就无花而结果吗?自然不会,只不过花朵小得毫不起眼,不留神绝对看不见。这正是无花果与众不同的做派,形容这种做派我自觉笔力不逮。实在羡慕王冕笔下的那首《墨梅》:“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若是借助王冕的笔意,无花果该是: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甜蜜满乾坤。这就是无花果的本质,这就是无花果的品格,这也是无花果的境界。如此境界,自然在花木当中绝无仅有。我自信,将之独立列队没有丝毫不妥。
退一步说,即便这种说法有误,也无损于无花果的美德。不知你近距离观赏过没有,站在北国尧都的一处无花果种植基地注目,我确实为无花果的不凡所折服。你看,在每片叶子与主干的开杈处,都挂着一颗果实。你再仔细看,无一树不是这般,无一叶不是这般。不知你感觉如何,初次看到,我不由得吟出佛语:“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无花果虽然不是“一叶一菩提”,可绝对是“一叶一果实”。我几乎能惊叫出来:感恩果!
不错,的确是感恩果。这是果实对绿叶最丰厚的感恩与报答。只要上过初中的人,只要有一点粗浅植物知识的人都懂得,绿叶是枝干和果实的饭碗。每个叶片都在吸收阳光,光合作用,再将营养输送进枝干供其生长,供其挂果。多数花木不是不挂果,而是与绿叶相比,那果实寥寥无几。唯有这无花果特别,有一片绿叶,就有一颗果实。每一片绿叶都没有白白付出辛劳,每一颗果实都是对于绿叶的殷切酬报。“一叶一果实”,无花果堪称感恩、回报的典范,真不知道花木世界还有哪种植物具有这样的美德。
或许是“一叶一果实”,与“一叶一菩提”相近的缘故,不止一人告给我,无花果就是菩提树。我曾查找诸多资料,去弥合无花果与菩提树之间的缝隙。其实,真不必花费心血去做这般弥合,无花果承载的美德早已超越了菩提树的意蕴。菩提者何意?智慧而已。知识是智慧的结晶,技术是智慧的结晶,即使那多种门类的手艺,哪一门不是智慧的结晶?学习知识,掌握技巧,无一不是传承智慧。智慧工作,智慧生活,智慧创造,创造出了一个智能时代。这时候再看无花果,“一叶一果实”,千年不变,万年不变,亘古不变,永远操守着感恩、报恩的良知与美德,怎不让人敬慕?更何况,无花果浑身是宝,果实甜美就不说了,叶子还可用作茶饮。无论是叶还是果,均能清热生津,均能健脾开胃……据说,还能解毒消肿,治疗诸多疾病。恕我不再摘抄无花果的颇多功效,其实何需摘抄,食疗可以身健,身健可以祛病,病疴不治而愈,长寿也就尽在不言中了。
无花果,就是这样一种果: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此果最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