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谅
拜 年
大年初一,明人在老书记家茶叙。老书记的家人走亲戚去了,真是难得地清静。忽然嘟嘟的铃声响了,老书记起身,按下了门禁对讲,保安温和的声音传来:“楼下有几位客人来拜年,说是您的老部下。”老书记的脸立马唬了起来:“什么拜年!什么老部下的!让他们都回去,就说我不在!”说完,就把对讲给关闭了,回到沙发椅上一阵感叹:“你看明人,我这么三令五申的,而且都快退休了,竟然还有人想耍花招。什么拜年!分明是黄鼠狼,没安好心!”
这些年,老书记早就下了死命令,与单位有业务关系的,包括任何员工,都不许到家来拜年。这是一种规矩,也是他防腐拒变的一个措施。不是有电话,还有手机短信、微信吗?要拜年,可用的方式太多了。老书记态度坚决,几年下来,大年初一门可罗雀,家人也可自由自在,或合家团聚,或快乐出游。老书记因为假期单位还有值班任务,大年初一,一般也就少有外出。今天上午,是老朋友,也是住一幢楼的明人来聊天,老书记谈兴很高,正在聊我党百年华诞的种种活动呢!哪个不知趣的部下还來拜年,竟然要破老书记铁打的规定?真是傻了吧唧。老书记说着,禁不住咳了几声。明人连忙递上茶盅,让他喝几口水再说。
明人说,记得大前年过年,他走楼梯,经过老书记所在的三楼,只见两位中年男子站在楼道里,脸色愀然,嘀咕着老书记不近人情,连门都不让进。他们杵在那儿好久,明人半小时后下楼,看见他们还在,不过神情愈发不悦。只听其中一位长叹一声:“走吧,恐怕我们在这里憋死了,他也不会理我们的。”两人悻悻地走了。明人后来问过老书记:“这两人是谁呀?等得挺执着。”老书记说:“是两位处长,都是不错的后备干部,可他们也太拎不清,我大会上都这么三令五申的了,他们竟然还想着上门拜年,这不是给我也给他们自己添堵吗?也会惹是生非呀,这是政治上欠成熟,节后我要找他们好好谈谈。”明人委婉地说道:“你也不要伤了人家的感情,或许他们只是想表达一种情意。”老书记笑说道:“这个我明白。明人呀,别看你比我年轻多了,思考问题还挺周密的。”明人说:“你是调侃我呀,我是在向你学习呢!”老书记说:“你这才是调侃我!”两人都抬起右手,互相轻击了一下,都笑了。
正继续品茶叙谈着,门禁铃又响了。老书记眉头一皱,一听说又是那几位来拜年的不愿走,火气就上来了:“什么人?这么倔!代我向他们说一声过年好,让他们赶紧打道回府!”
保安说:“他们不肯走呀!”
“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没完没了的!”老书记真的恼火了,脸色铁青,双眉紧蹙。
“是……是几位残……残疾人。”保安吞吞吐吐。
“什么残疾人?”老书记又问。
“是……是……坐轮椅车的。”保安说得艰难,也许是有点儿说不出口。
“坐……坐轮椅车来的?”老书记说话也有点儿结舌了。
“要不我下去问问,看是什么人?”明人插言道。
“不用的。我自己下去,我要看看他们是何许人也。你先稍坐。”说完,老书记就披上外衣,穿上鞋,开门下楼了。
几分钟后,老书记打明人的电话,明人纳闷儿地接了,以为他碰到什么麻烦了。电话里,首先传来的是老书记朗朗的笑声,他说:“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请明人下楼一起帮个忙。”明人赶紧起身,把门关上,噔噔噔地下楼了。
好家伙,有五位残疾人,各坐着一辆轮椅车,一字排开,齐崭崭地停在单元楼门口。他们一起向老书记拱手拜年,说着感谢和祝福的话。老书记说,他们是他下属企业的职工,因公伤残好多年了。他们大老远从浦西过摆渡,特地赶来拜年。一位卷发的男子说:“老书记每年元旦雷打不动地来探望我们,还自己掏腰包给我们买这买那的。我女儿考上北京大学时,正愁学费呢,老书记二话不说,就到楼下银行取了五千块钱,塞给了我。我们感恩老书记,给他拜个年,是我们的心愿呢!”
“既然来了,就上去坐坐吧。”老书记说,“可惜我们这幢楼还没修建无障碍坡道。——明人,还有保安兄弟,就劳驾你们帮我,把他们和轮椅都抬上一楼吧。”
那些残疾人都摆手,说:“这太麻烦大家了,使不得。”老书记却脸一横:“来了,就听我的。上!”
十多分钟后,五位残疾人都顺利进入了老书记的屋子。老书记诚恳地说:“你们都是为企业做出贡献和牺牲的,我们这些当家人,理应多想着你们一点儿,只怕我们还没做到位。”
“书记您真客气了,我们只要想到您时时在念叨我们,我们就心暖,就感到组织没把我们遗忘。”几位来客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说话间,老书记给每位都斟上了好茶。得知他们是大清早就摇着轮椅车出发的,连忙又张罗着煮了几个荷包蛋,还有一大锅汤圆,热气腾腾的,令人垂涎。可是,这几位客人坚决不碰,连清茶都不喝一口。老书记发急了,说:“你们是看不起我,嫌我只拿这个来招待吧?”他们连忙摇头摆手。还是“卷发男”说出了实话,他们凌晨五点多就上路了,到现在滴水未喝,粒饭未进。因为,他们怕上厕所,毕竟不太方便。
老书记显然感动了,双眼濡湿。他用手背抹了一下,站起身,面对来客,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说:“你们在大年初一,给我这老头子上了一课。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好,以后每年过年,我上你们家拜年!”说完,两行老泪潸然而下,明人禁不住也眼眶一热。
老俞头戒烟
明人还是学生那会儿,老俞头的烟瘾就很大,到办公室串门儿,手指都夹着烟。烟味又浓又冲,一嗅就知不是什么好烟,估计是飞马牌之类。明人是学生干部,常在团委办公室帮忙。老俞头一进屋,他就禁不住捏捏鼻子。用手背掩住鼻口显得有点儿反应过度,他不好意思这么做。祝老师是学校的团委书记,他对老俞头特别尊重。平时哪位到他办公室抽烟,他会当面调侃甚至下令掐灭,但对老俞头,他真是毕恭毕敬的。
按职务,老俞头只是校党委的一位副书记,也不分管学生工作,祝老师如此姿态,也让明人有过疑惑和猜测。
他细细打量过老俞头,身材高大,走路带风,眉宇间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英武稳健,不怒自威。老俞头山东口音,大嗓门儿,说话声如洪钟。明人想,不会因为这,身材纤弱的祝老师才对老俞头格外敬畏吧?
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老俞头了。明人毕竟是学生,也不知学校人事有何变化,似乎也把老俞头给忘了。他埋头读书,也忙于组织学生课余活动,学生时代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毕业后明人留校,不久接任了祝老师的职务。暑假某一天,已在校党办任职的祝老师说:“你抽个时间,我们去探望一下学校的几位老同志。”明人说:“好呀!”他留校不久,也确实想去多拜访和认识一些老领导、老同志。他没想到,第一位就是老俞头,而且老俞头的现状令他十分震惊和难受。
老俞头背微驼,头发花白,眉间皱纹密布。他没想到长期病休在家的俞书记,这几年不见,已显衰老状。他不是只是糖尿病吗?难道病情还在发展?他来不及想明白,就见一间卧室里有动静,随后,一辆轮椅车来到客厅,上面坐着的人,让明人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张脸面目狰狞,两只眼珠外凸,令人不忍直视。再往下看,他的手臂上也满布疤痕,两只套在睡裤里的腿,明显干瘪细瘦。
祝老师倒挺镇静,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那人也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老俞头走近,说:“你再锻炼会儿,我待会儿帮你洗澡。”那人又点点头,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自己摇着轮椅又进内屋了。
“俞书记,您够辛苦的。”祝老师说道。
“还好吧,这比当初好多了,伤口都愈合了,就是行走还不便。”老俞头平静地说道。
“听说给他找了外地保姆,还没到吗?”祝老师问道。
“哪里呀!本来想给他找个伴儿的,一来可照顾他,二来也让他安心建个家,他部队上也答应给解决上海户口,那乡下女孩也确实上门来了,可一看他的模样,屁股都没落座,就说什么东西给忘在车上了,借故开溜了。”他说,“反正我还能扛得住,我照顾他。”
也许想要缓和气氛,祝老师本不抽烟,这回卻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俞书记,我这里有一包中华烟,您拿去抽吧。”
老俞头却推开了他的手:“我戒烟了。”
“戒了?您这么大的烟瘾,说戒就戒了?”祝老师张大了嘴,明人也颇为惊讶。
“这孩子闻不得烟味。起先我还到自己房间抽几根,可是烟会跑呀,用了排风扇,可烟味还是会从门缝里跑出去的。另外,我衣服上的味道也挺重,他一点儿也受不了,我就下决心戒了。”他说着,手臂往下用力一挥,表明了自己坚定的决心。
“哦,俞书记,刘书记让我告诉您,校党委商议过了,您的二儿子如果愿意,学校可以接受他。”祝老师又说道。
不料,老俞头有点儿不开心了:“他只有高中学历,能在学校干什么?他只会给学校添忙增乱,我不同意。你代我向刘书记转达,就说我老俞谢谢啦,但我儿子不能进学校。他没这资格,我也没这特权。我要让他自己去闯,自己想办法。”老俞头说得很坚决,一点儿都不容置疑。祝老师无话可说了。他们让俞书记多多保重,就告辞出门了。
一出门,明人就问祝老师,老俞头的两个儿子到底怎么回事。祝老师说道:“俞书记的老伴儿死得早。那大儿子,是老俞头让他去当的兵,当的是消防兵,当了不到两年,就在一场火灾抢险中被烧残了,部队给记了一等功。原本是个多帅气的小伙子呀!俞书记一直以他为傲为荣的,现在多么遗憾!他二儿子两次高考落榜,工作尚无着落。学校想给他一个机会,可你看,俞书记又太顶真,一口回绝了。这俞书记呀!”祝老师感叹着,一时说不出其他话来。
“这俞书记在部队里干过吧?”明人问。
“是呀,他是1948年当的兵,参加过解放上海的战役,功臣呀!”
明人不由得肃然起敬,难怪祝老师对老俞头如此敬重。
过了几个月,老俞头来学校了,还特意到了明人的办公室。他喜滋滋地告诉明人:“我二儿子也当兵了,是我极力做了他的工作。你看,他穿军装的模样多帅气,比我当年帅气多了。”他说着,呵呵地笑起来。
照片上的小伙子确实挺帅,模样有些稚嫩,但酷似老俞头,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明人由衷地赞赏了几句,老俞头很是高兴,脸上放出光来。
没到半年,祝老师给明人传来一个噩耗,老俞头的小儿子在一次训练中牺牲了。祝老师说:“老天太不公了,这让他怎么挺得住呀!”明人感觉十分难受,也非常为老俞头担心。他主动向祝老师提议:“我们今晚去看看他吧。”祝老师说了声:“好!”
在老俞头家的客厅,摆着他小儿子的戎装照,相框披上了黑纱。老俞头一脸憔悴,嘴唇一直紧抿着,显然他在克制着自己。明人面对这位历经沧桑和磨难的老人,竟不知说什么才恰当。
祝老师低沉地说道:“俞书记,您为国家做出了巨大牺牲,您要保重。”
老俞头默不作声。好一会儿,他才启口:“这点儿牺牲算不了什么,毛主席牺牲了六位亲人。我的一位老乡,他的妈妈把四个儿子先后送到了前线,都没回来。解放上海,攻打月浦镇一战,我们29军牺牲了不少人。我们三排一班,只有我一个活着,其他人全都牺牲了!毛主席说,要革命就会有牺牲,就会有牺牲啊!”他说着,转过脸,站起身,缓步走向了门外。从客厅的窗户望去,他背朝着他们,肩膀似乎在抽搐,但仅仅是一瞬间。随后,有一缕烟从他脸侧飘过。
“他不是戒烟了吗?”祝老师看了明人一眼。
明人走近窗户。他听到老俞头喃喃自语:“二儿呀,我不该干涉你抽烟的,我是怕你哥哥受不了呀!现在你想抽就抽吧,我先给你点一支……”
相约五月
“您的腰疼还未好,还要去复兴公园吗?”儿子问,关切中也有委婉的劝说。
明人前些天蹲地取物,起立时突感一阵疼痛,随后坐着、走路、起床都艰难。医院诊断是急性扭伤。“要去的。这是一个承诺。”明人揉了揉腰椎右侧回答道。
老书记和善的面容在眼前浮现。明人想起20世纪80年代一个五月份的第一个工作日,领导忽然把他找去,说年逾古稀的老书记大半天没音信,他家人焦急了,领导让明人通过系统的团组织帮忙寻找。老书记退休后,仍一心想着单位,经常到基层走走,与干部群众谈心,走访调研。照理,可以派车接送的,但他从未提出。领导估计他可能在哪个偏僻的单位,感慨道:“但愿如此。老书记可是长征时期的‘红小鬼,是老革命了,不能有闪失呀!”
明人领命,立即逐一打电话,给下一层的团组织紧急通知,发动基层团干部在本单位找寻。很快,电话来了,老书记正在位于远郊的一家建筑材料厂调研。听说他是天色未亮就搭乘公交车去工厂了,当时正在车间与工人们热烈交谈,一时半会儿还无回返的打算。明人赶紧向领导汇报,同时让团干部向厂领导报告,无论如何派辆车送老书记回家。电话不一会儿又来了,说:“老书记坚决不肯坐厂里的车回家,他说他退休了,该坐公交车就坐公交车。”无奈,明人让他们送老书记到公交车站,并嘱咐司乘人员给他留位,多多照拂这位老同志。
翌日刚上班,老书记就来明人办公室了,说:“你明人就是一个团委书记,官不大,口气不小,竟让基层随意派车。”明人说:“您老这个年纪了,也要当心些呀,我是关心您老前辈。”老书记常来他这儿,说话也随意自然,这回却虎起脸来:“你这是官僚作风,得改一改。”明人心一沉。都知道这老书记很顶真的,看来自己今天也被顶在了杠头上,明人的表情也就有点儿难堪。这没能逃过老书记的眼睛:“怎么,有想法了?我要和你好好谈谈。约个时间吧,你现在忙工作,我不打扰你。”明人咧咧嘴,欠了欠身:“听老书记您的,要不后天五四青年节,您来‘大世界,参加我们的活动?”明人忽发奇想,让老书记参加团的活动,既给活动增色,也能让老书记在欢快愉悦的气氛中感受团组织的凝聚力,同时也便于轻松交流啊!老书记撇撇嘴,说:“我可以接受你的邀请,一定参加,但你也得接受我的一个建议。”明人问道:“什么建议?”并在心里琢磨:这老书记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五月五日,你到复兴公园来,哦,不只是你,你带一批团干部来。”老书记皓发皤髯,口齿相当清晰。那神态,柔中带刚,不容明人轻易推却。明人点头承诺,把老书记送到了走廊上。老书记还要在机关处室串门儿,让他不用再送。
五四青年节的活动是丰富多彩的。“大世界”早更名為“青年宫”了,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年轻人玩得够欢。明人陪着老书记观赏了一会儿滑稽小品,还让他去卡拉OK小坐了。活动还没结束,老书记先告辞了。明人送他到门口,他一再提醒道:“明天上午十点,复兴公园,马克思雕像前,别忘了哦!”明人应允道:“不会,不会,一定准时报到!”
第二天是周日,仍是春和日暖的好天气。在马克思巨大雕像前的绿色草坪上,精神矍铄的老书记早早出现了,他安排大家席地而坐,拿出一摞《共产党宣言》分发给每个人。老书记抬腕看看手表,又扫视了一下众人,便致起辞来,说是谢谢各位放弃休息来到这里。他问大家:“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大家相互看看,似乎都想从对方那里获悉一丁点儿信息。老书记点了明人作答,明人这些天忙五四活动忙坏了,想不出老书记说的重要日子是什么。老书记又点了在座两位处长的名,竟然也都张口结舌的,脸都憋红了。
老书记叹了口气,说:“看来约你们来这儿,十分必要呀!你们想想,我们党在思想理论上的‘老祖宗是什么?”他这一说,明人脑子一激灵,他举起手:“哦,老书记,我想起来了,今天是马克思的诞辰日!”
“算你明人聪明活络!我不提示,你们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你们记得住自己的、家人的、亲朋好友的生日,为什么就记不住给我们指引了方向的伟大导师的生日呢?别认为我小题大做。”老书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这说明,我们很多人这里的弦还绷得不够紧。我们有的人习惯把阳光当作免费的,心安理得、不知感恩地取之用之,就像一个孩子,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顿了顿,脸色稍显缓和了些:“我先不多说了,请大家一起再来学习学习这本书,请明人领读。”明人站起身,打开小册子,在暖暖的阳光中,开始高声朗读:“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
就在这一天活动结束前,老书记宣布,以后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在这里恭候大家,尤其是年轻人,不见不散。他瞥了明人一眼,明人觉得是对自己特别的提醒,他连忙响亮地回应:“好的,没问题!”
雷打不动的“相约五月五日”持续了好多年。直至明人调离岗位,到另外一个系统工作,他还坚持参加。有一年的五月五日,一上午电闪雷鸣,明人犹疑了半天,最后打了一辆出租赶去。已逾十点半,他才到。在暴风骤雨中,马克思的雕像巍然屹立着,只见草坪上有一把深色的伞在晃动。风雨鞭打着它,几次它都有倾倒之态,但最终都挺住了。明人走近一看,竟然是老书记!他的头发上脸上全是雨水,身上的衣服也被打湿大半。但他坚定地站在雕像前,一脸肃穆。他见到明人,朝他点点头,嘴咧了咧,带出点儿笑意。这一幕,从此深深地镌刻在明人的脑海里。
新世纪初,明人事务甚多,又碰上工作不顺,常常寝食难安。这年五月五日那天,他还是坚持去了复兴公园。老书记步履蹒跚,但眼光依然锐利。他把明人拉到一边,悄声说:“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吧?看你眼圈发红、疲惫不堪的样子!”
“谢谢老书记的关心,是有诸多不顺,但我能挺住。”明人也不避讳,毕竟面对的是老书记、老革命。自己所经历的磨难,于这位老书记来说,都不值一提。老书记也并没多说什么,他只建议道:“我们今天先唱几首歌。一唱国歌,二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三唱《团结就是力量》,四唱《国际歌》,好不好?”他说完,大家都说好。然后,他吩咐明人来指挥。没有音乐伴奏,但大家唱得整齐有力。明人在边指挥边亮喉中,感到激情满怀、热血沸腾,这些日子的阴郁也几乎一扫而光。
岁月匆匆。二○一五年五月五日,明人本出差在外,还特地赶回。他觉得这一年一次的相约,就像一次精神的充电,令他不能割舍。在马克思的雕像前,他与好多老同事、老朋友快乐相见。但等了好久,还不见老书记的身影出现。正纳闷儿间,明人的手机骤响,他立即接听。是老书记的家人打来的,说老书记住院了,危在旦夕,刚从昏迷中醒来,就要打电话给明人,说让大家好好活动,代他向马克思鞠个躬,还说他也快要向马克思报到了。家人说着,泣不成声。
这是老书记五月相约的第一次缺席。当晚,老书记就仙逝了,如他所说,他去见马克思了。
老书记走后,明人他们又坚持相约数年。二○二○年的五月五日,新冠疫情还在全世界肆虐,但中国的疫情已神奇般地得到控制。明人他们戴着口罩,保持着社交距离,在马克思的雕像前久久伫立。明人还诵读了自己创作的一首诗,向老书记表达了缅怀之情。
“您真的还要去呀?为什么呢?”儿子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嗯,要去的,为了一个承诺,更为了一个信念。”明人说着,缓缓而又坚决地直起腰来,向门外走去。
[责任编辑 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