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淼焱
那是我十岁那年的农历八月十四。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是因为外公总要在中秋节的前一天,把过节的月饼置办好。村里只有一个供销社,供销社里只有一家面饼店,每每临近中秋,买月饼的长龙从供销社的门口弯弯扭扭排到路边的田埂上去。
那天外公运气好,赶在天还未断黑、鸡还未进笼前把月饼买了回来,顺带买回来的,还有三四个棱角分明的草纸包,里面分别包着冰糖、雪枣和各式干果。那天,我头一次发现刚刚买回来的月饼竟然是热的,不仅是热的,还是软的,软绵绵的五仁馅,过半天,嘴里还留着香味。
当然,我今天要说的可不是月饼,而是一个人,一个神秘兮兮的人。这个人据说是医生,反正外公外婆都这么叫她。表哥当面也叫她医生,转过身却告诉我,她真正的身份,是——女巫。
村子里住着一个巫师,一个真正的女巫!怎么样,谁敢不服?表哥走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说起女巫的种种魔法,就像亲眼所见一样,听得小伙伴都瞠目结舌。在表哥添油加醋的描述里,他们坝子口村的女巫,能飞天遁地,能降妖除魔,简直无所不能。
当我和表哥坐在门槛上享受热乎乎软塌塌的五仁月饼时,天色已经渐递暗沉,太阳没入斜对面的山坡里,剩下红艳艳明晃晃一堆云霞。外婆门前小溪的对岸,一个身影裹在暮色中,飘飘摇摇移过来。
“她——来了!”表哥一口月饼卡在嗓子眼,忘了吞咽。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这家伙刚才还在夸夸其谈呢,简直就是叶公好龙。我不屑地剜了他一眼。表哥忙不迭地把剩下的月饼全塞进嘴里,撒腿就往房后跑,边跑边含糊地告诫我:“叫医生,俞医生,你要是敢叫女巫,死——定——了!”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泰然自若地吃着月饼,不知道当时的心态算不算无知者无畏,心里只想终于有机会看看传说中的女巫是什么样子了。
那天她,哦对,“俞医生”,穿着一袭素纱长旗袍,身材清瘦修长,背上背着一个青布背包,背包里鼓鼓囊囊,不知装着多少宝贝法器。
她奔我而来。我到底还是忘了去啃那半块月饼,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当时的表情一定傻得可怜。
“兰爹,兰老爹,听木匠张师傅说,你唤我。”刚跨过小溪上那座青石桥,她便喊开了,腔调有点怪怪的,夹杂着一些电视里才有的普通话。
“哎!”外公急匆匆从里屋出来,脸上堆着笑,“不是唤,是请,请。”
“哦,我看这屋里屋外好得很呀。”
我这才发现,如果不去计较她这身素纱旗袍和那与众不同的口音的话,她说话直来直去,走路脚下生风,倒是跟村里的妇人无异。
“请您来,自有请的道理。”外公指了指墙角的两堆锯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又指了指我,说,“外孙子来住几天,不承想,连着两晚柴火堆里都跑天龙,请您想想办法,莫伤着孩子。”
外公说得轻巧,我却听得胆战心惊。天龙,就是蜈蚣,毒性不得了,咬着了,要人命呢。外公口风倒也严实,要是知道柴火堆里有那东西,我恐怕清早一来就得嚷嚷回家了,晚上肯定不敢在这里过夜。
她淡然一笑,说:“小事情嘛,我去摘几棵药草,简单处理一下就行了。”
说罢,她将青布包搁在窗台上,转身往小溪边走去。
我怀着好奇,踩着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往溪边走,见她弯着腰在岸上寻寻觅觅,一路走去,回来时手里多了红红绿绿一大把鲜草。那些草要说不认得,似乎也都是寻常见过的,要说认得,我却一棵都叫不出名字来。
外公早已在門口架起铁锅,锅下烧着四五根干柴,烈火熊熊跳跃,锅里的水正沸腾。
她来到锅前,抱着手里的鲜草朝外公拱一拱手,围着锅子转了两圈,将草把伸进沸水中搅上一搅,猛地转身,举起热腾腾的草把朝着柴火堆甩去。草把上滚烫的水珠子像密集的子弹,冲着柴火堆扫射,扫完,回身,入锅再搅,再甩,周而复始十来次,沸水洒遍了柴火和墙根,直到鲜草蔫塌塌如煮熟的猪食才停下来。
事了,她把草把往溪中一扔,拍拍手,对外公说:“好了,不会再有虫子来打扰你们了。”
那语气,就好像虫子是她家的小孩,被她训了一顿,当面认了错,作出了承诺一样。
这时,外婆踩着小碎步从里屋出来,脸上挂着感激的笑容,手里拿着两个草纸包封,正是外公刚从供销社买回来的糖果点心,也不言语,悄悄走到窗台边,将东西放在那个青布背包边上。
过一会儿,她笑吟吟地,神情自然地把外婆摆上来的两个包封拿起,捏了捏,掂了掂,塞进布包里,脸上平静得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这在村子里似乎是一件十分不正常的事情,平常谁要是好心给别家送哪怕半碗豆子,明明都是知会的,也要推来拒去拉扯半天,像她这样直接把别人给的东西当成自己的,还真是从来没见过。
我当时其实并不知道前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那把红红绿绿的草管什么用,更不知道外婆的两个包封意味着什么,手里抓着已经变硬了的半块月饼,就那样傻愣愣地看着。
她往外走,裙摆轻扬,本意是要径直往石桥去的,走到我跟前,却停了一停,大概是在村里很少见到我,有点好奇,便上下打量我一番。不承想这一看,她顿时眼睛里有光,脸上有了欢愉,像是把我身体里外都看透了一般。
“读书了吗?”她问,声音这回轻柔得像从天边飘来的。
“读着呢,四年级。”我答,低着头,怕被她眼里投来的光烫着。
“《三字经》会背吗?”
“差不多会。”
“《千字文》呢?”
“就会头几句,记不全。”我如实说。
“那要好好背,《千字文》能背得好,将来可学《汤头歌》。”她说。
“什么是《汤头歌》?”我问,第一次听说古文还有叫这名的。
“老祖宗传下来的,一种能救人命的歌,你背会了《千字文》,我再告诉你。”
外公见她和我聊起了天,快步赶了过来,瞪大了眼睛,搓着双手,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回头对外公笑一笑,说:“这孩子眼睛亮堂,灵泛,没准是个文曲星,要好好读书。”
我又是一愣,别人口里说的都是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到她这里,好好读书,就没有下文了,再说,我哪晓得“文曲星”是什么。
“你教我法术吧。”我不知道怎么心里一热,就这么喊了一句。
外公连忙跑到我俩之间,挡住我,像是说我,又像是说给她听:“莫乱讲,俞医生那法术都是从学堂里学来的,哪能随随便便就教人。”
她显然也被我的话给惊着了,顿了一顿,准备往外走的脚步再次转向,朝我走几步,蹲下来,我看到她鼻子两侧长了两行浅浅的雀斑。
“当真想学?”她问。
我咬咬牙,心一横,说:“学。”
她蹲着往我这边靠近了一些,将身后的青布背包挪到前面,手轻巧地伸进去。我以为她是要摸出一本魔法字典,起码也应该是一本刚才说的《汤头歌》,结果,摸出来的,竟是一个比外婆的包封更大的包封,塞到我手里,摸了摸我的头,起身走了。
“背会了《千字文》,过来找我。”她边说边走,没有回头。
我默默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回过神来时,手里的那个大包封已经到了外婆手里。外婆将包封的一个角小心地扯开,眯着眼睛往里看了看,紧接着就发出一声惊呼:“天哪,给你一包桂圆干,这可比那两包东西加起来都金贵……”
那一晚,我闭上眼睛都在想着学魔法的事情,一想起这事,眼前马上就浮现出那本我根本读不懂,背了几句就放弃了的《千字文》,翻来覆去,不知到半夜什么时候才睡着。
第二天,我还在酣睡,砰砰的敲门声把我惊醒。我趿着拖鞋跑出来,表哥神色慌张,嘴唇抖了半天才把话说出来:“你,快,快去看。”
“看什么?”我揉着惺忪睡眼,一万个不情愿。
“看了就全知道了。”
我只好跟着表哥往外跑,就在墙角的柴火堆边,横七竖八地摆着几条紫色的东西,走近一看,吓一跳,竟然都是翻了背的红头大蜈蚣。都说蜈蚣一天才死一条腿,而那些蜈蚣竟然一夜之间死光光,每一条腿都缩在肚皮下不再动弹,整个身子像是经过烘焙一样焦干、蜷曲。
我目瞪口呆,外公说柴火里有天龙,因为没有亲见,我并没有具体的印象,也没有真正把她的那个热汤草把当回事,大概以为,她就是像传说中的女巫一样,凭空画了一道符,将天龙挡在门外罢了,没承想,那个草把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将藏在柴火里的毒物悉数杀尽。
“太厲害了,她还说要教我《汤头歌》呢。”尽管我完全没有信心把《千字文》背下来,但我还是脱口而出,想证明我和她的关系不一般。
然而表哥却在后面重重地“嘁”了一声,连牙缝里都散发着不屑与嘲讽。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你真是着了她的道,你看看村子里,她跟谁说这话?只有你这外来人。”
“着道?着什么道?”我疑惑不解,不是说她会法术吗?
“什么法术,我听说巫师都是骗人的,那些法术都是提前布置好的。”
我细细回想昨天表哥分吃我的桂圆干时,眼里还满是敬意,一时间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更不知道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这时候,外公刚好从地里回来,看到地上的蜈蚣,脸上竟然平静如水,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这么快就出来了,还真是厉害呢。”说罢,拿扫把将蜈蚣扫起来,连撮箕一起拎到河堤上,挖个土坑一股脑倒里面,埋起来。
外公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将蜈蚣埋严实后,就到菜园子里忙开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脸色一沉,有一种被人戏耍,却蒙了一晚上都没有发觉的愤怒,额头一阵酥麻,刚才因为兴奋而冒出的细汗,很快就要凝出霜来。
“江湖法术而已,看到她那个大背包了没,里面别说是蜈蚣,就是银环蛇、眼镜蛇也不在话下。”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解,希望表哥能给出个说法。
“你想想,人家一不种田,二不做工,马上过中秋了,她拿什么打牙祭?”
我心头顿时一颤,昨天外婆把包封放到布包前时,她那么坦然地将东西装起来,连个客套话都不说,我就觉得怪怪的,难不成,她真是表哥说的那种人?
但我细细一想,不对,人家给的那包桂圆干,可是比外婆那两包东西加起来都金贵的,也就是说,人家帮忙解决天龙的问题,不仅没有得到什么,细算起来,还有损失,这说不通。
“你胡说,”我狠狠地白了表哥一眼,“你可别忘了,昨天那些桂圆,你吃得比谁都多,平常咱家里,谁舍得买那么一大包桂圆干?”
表哥咂巴咂巴嘴,嘴里一定还有桂圆干的味道。他不服输地说:“你想想,她本是个上海人,还是中医大学学生,为什么当年别的人都回城了,就她回不去,留在了这里?”她的惊人身世,我才第一回听到,原来她并不是村里人,难怪说话的腔调有点怪怪的,时常还夹杂着普通话,我还以为是电视剧看多了呢。
我虽然并不喜欢表哥评价人的腔调,但苦于他知道的事情确实比我多,于是放低声调,试探着问:“上海人怎么会到这小山村子里来?我听说上海老大了,楼老高了,地方也老远了,村子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上海,反过来,在上海,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们村子。”
“知青你知道吗?”表哥眯着眼睛看我,像我平常看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三岁小孩子一样。
我当然不知道,那迷茫的劲头就像一个我自己也瞧不上的三岁小孩。
“知青就是……就是城里的学生,派到村子里来种地,当时到我们村子的有十几个,她就是其中一个,后来,其他人都回上海了,有的当工人,有的读书,各干各的,只有她没有回得去。”表哥表情神秘,又有点掌握信息主动权的得意,接着问:“知道为什么只有她没有回去吗?”
“为什么?”我傻里傻气地问了一句。
“告诉你……”表哥将手掌压住上嘴唇,探过头来,趴在我耳朵根说,“你可别告诉别人。”
“好,好,我谁也不说。”我表态。
“听说,她是因为犯了错误,很大的错误,比不做暑假作业或者逃三天课都大的错误,上海那边就不让她回去了。”
我心想,上海可真狠心,就因为一个错误,让她连家都不回了吗?转念一想,不对,上海又不是个学校,还能把大门关起来让谁进、不让谁进吗?再说,现在火车、飞机四通八达,当时回不去,现在还回不去吗?我很快就把“谁也不说”的承诺扔到天边边,跑到菜园子边找外公。
我问外公:“俞医生是为什么回不了上海,犯了什么错误?”
外公直起身子来,手里还拎着一大把菜地里扯出来的杂草。“别听他们瞎说。”转身又冲表哥喝一句,“跟你讲多少次了,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要跟着别人瞎讲,自己要有判断。”
然后外公回过头来对我说:“她什么错误也没犯,是自己舍不得离开村子,主动留下来的。”
“搞不清的事情,莫乱讲。”我不服输地瞪了表哥一眼,起身就往溪边走,很快就跨过了石桥。
表哥一看不对劲,呼哧喘气地追上来,拖住我的胳膊问:“干什么去?”
“找俞医生去!”
“你去找她干什么呀,谁都不问的事情,你捅破了多不好。”
“我不会问,就去看看,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表哥还在试图拉我,但事实上,在我言语的刺激下,他已经陪我走出半里地,看得见对面山坡上沙参草茎上吊着的紫色铃铛花了。
大概除了冬天撵兔子外,表哥也很少到对面山坡来,对这一坡的铃铛花儿完全没有印象。等到我俩走近时,不禁被眼前的气势镇住了,乡野之间,花花草草从来都是自生自灭,因而布局也杂乱无章,除了庄稼地,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野山坡只长一种植物的,何况这种植物上还挂满了紫色的铃铛,风儿吹过,山坡上仿佛有叮叮当当声响起,像是所有的铃铛都在风中竞相鸣奏,连表哥都看呆了。
我俩顺着紫色的沙参山坡往山坳里走,山坳被密密匝匝的香樟树、梓树覆盖。秋老虎毒辣如火,但走在绿树簇拥的山路间,脚底和脑门同时有凉风渗来,刚才爬坡过坎时的热劲顿时就退了下去。路的两边,被人用两面针树栽出来两行篱笆,而篱笆间,一条条忍冬花藤在两面针丛里穿针引线,藤间黄色的花朵正开得热闹。篱笆里红红绿绿地长着一垄垄植物,其中伸着长长花序的天麻我倒认得,因为我们村子里也有人种。那个种天麻的人在村里率先致了富,只是种植的技术复杂烦琐,一般人学不来,也种不好。
“这地方不错。”我说。
“这地方,是当年民兵连关禁闭的,一般人真不来。”
“哦。”我这才又想起,她到底是滞留在村子里的上海人,没有属于自己的水田,看来山里头这些认得的、认不得的植物,都是她种的药材了。
“这一大片,土皮浅,往下都是石头,树都长不高,本来是荒山,也不知是哪一年,就突然变绿了。”表哥说,像个老者在回忆往事。
我看绿荫路弯弯绕绕,一直往山谷深处延伸,见不到头,山坡上的药材郁郁葱葱,也不像是一年两年长成的,就知道表哥只是在故作深沉,八成在他出生前,这林子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就在这时,路的尽头看不到的地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哑着嗓子大声说:“请您快点,晚点他就要没命了!”
“不打紧,说是百步倒,毒性没那么吓人,一天之内要不了人命的。”那腔调,一听就是她,错不了。
“可是,可是,已经过了一夜了。”男人的语气软了一些,也轻了些,像是做了亏心事。
“怎么不早说!”脚步声变得急促。在树荫的尽头,很快就冲出来两个身影。她跑在前头,一手抓着肩上的布包带,另一手提着旗袍下摆,呼啸而来。
“快走,出大事了,有人被毒蛇咬了!”我冲表哥喊道。我们转身,跟着擦身而过的两人往山下跑。我们一路不停,跑得快岔气时,来到了石坝下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我有点熟,男人平常在外面做工,只在逢年过节和农活吃紧时回来几天,忙完就走。这一回,大概是趁着回来过中秋节的时候下了趟地,不料却被“百步倒”给咬了。
伤者躺在一张竹鋪上,已经不省人事,家属和小孩围在一边哭得伤心,有股生离死别的悲伤。
她拨开两个围着的亲属,三下两下挽起长袖,抬起被咬的那条腿,在伤口附近捏了捏,其时,伤者膝弯处已经被一根尼龙绳捆住,尼龙绳深深陷入肉中,下半截腿肿得像吹满气的气球,手指捏下去,留下深深的陷坑。
“确定是百步倒?”她转着圈问,寻找能够回答的人。
那家女人嘤嘤抽泣着,说:“确定,蛇已被打死了,黑一圈白一圈的,错不了。”
“怎么到现在?”她死死地盯着那家女人,像是从眼睛里伸出一双钩子,要把女人的实话揪出来。
“他开始不同意的,”女人指了指竹铺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说,“自己打了县医院的电话,医院答应派车送血清来,本是半夜能到的,不承想,库里的血清没有‘百步倒,要从别的医院调过来,等到现在……”
女人还有些话没说完,胆怯地瞄了她一眼,不敢再说。
“拿酒来,最烈的酒,苞谷烧。”她瞟了一眼女人,语带鄙夷地说。
“那什么,俞医生,事出紧急,没准备停当,是我们的错,您放心,别人家给五斤好酒、十斤好肉,事后我们加倍奉上,请您发发慈悲,救人要紧……”
“少废话,快拿酒来,还要只碗,瓷碗。”她大喝一声,止住了那人的唠叨。
那人发现自己错会了她的意思,懊恼地猛拍一下脑门,转身,喊:“快快,拿瓷碗,找酒,苞谷烧,头锅的苞谷烧。”
这期间,我曾回头看过表哥两次,以为他能知道点什么,但看他也是一脸迷茫,就知道这阵仗他也没有见过。
在众人顾盼之间,村口小商铺店主举着满玻璃瓶的苞谷酒跑来,瓷碗也从厨房里找来了。
她接过酒瓶,一把将瓶盖扯开,先将大半瓶烈酒直接浇在伤口上,然后举起瓷碗往地上一砸,砰的一声,碎片乱飞,人们纷纷避让。她蹲身下去,从碎片中找出一块刀片样锋利的,在眼前瞄了瞄,然后喊了一声“都莫作声”,便又捡起地上的半瓶酒,仰头喝一大口含在嘴中,两腮鼓得溜圆。
众人后退,表哥也拉我后退,但我仍然好奇地往前一步,弯下腰,看她做出什么法术来。却见她举起碎瓷片,利索地往腿上的伤口处扎去,扎进肉里,还往两边拉一拉,拉出一道冒着黑汁的口子。
边上的人“咦”了一声。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含着那口酒,吮住那个割开的黑口,“嗞嗞嗞”使劲吸一口,侧身将连酒带血的浊液吐出,然后先抿一小口酒漱漱,接着又仰头喝一大口,鼓起腮帮再往伤口吸去,如此反复,直到半瓶酒用完,伤口上的黑血变得鲜红,才肯罢休。
等她吮吸完,伤者仍然一动不动,但脸色明显变得红润,气息似乎也平稳了少许。我听到边上哭成个泪人的女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随后,她扯开背包,取出来几颗黑色的药丸,用草纸包好,放到女主人掌心,吩咐哪颗口服、哪颗酒敷,交代完,也不跟旁人说话,背起背包,翩然而去。
刚才请她来的那个男人,哈着腰紧跟上去,嘴里连声说着感谢,然后补了一句:“明天一定登门致谢。”
她愣了愣,停下,转身,冷冷地说:“不了,我吃素,不碰肉,也不沾酒。”
那人定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睁睁看她绝尘而去,却没答上一句得体的话。
伤者被抬回内屋床上,围观者散去。我看了表哥一眼,他知道我想问什么,连忙说:“我说的那些,只是传说,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的。”
说完,他试探着问我:“你,还要去找她吗?”
我挠挠头,说:“不,先不去,我要回家找本《千字文》背背,背好了再去找她也不迟。”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