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
就在父亲四处筹钱无望时,我深夜发去一条微信:要钱不。
好久没有见到父亲了。春节至今,因为疫情,父亲和母亲一直在老家。后来收到复工通知,父亲高兴地带着一批工人计划从西安坐火车去乌海做黄河治理工程。我听到消息,赶在他们出发前,到妹妹家见上了一面。我们在一起吃饭,喝茶,待了半天,各忙各的,他处理工程上的各种琐事,我玩我的手机,一句话也没说上。临走上火车时,他问我:要钱不。
听到这三个字,与父亲临别后,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要钱不”,这三个字,是从小到大,父亲对我说得最多的也最有力量的,几乎每次见面,他都会很认真地问我,生怕我在生活上有一丝的不如意,这三个字对我来说,就是我每天学习与生活源源不断前进的动力。这三个字仿佛是他专用的词,不说“缺”,在他看来,在他维持下的家从来不缺钱,他把“缺”说成“要”,就是让我知道,他永远是我的依靠,我只需要安心学习就好。说实话,从小到大,我真没有在这方面操心过。
父亲对我的偏爱,是可以从这三个字上看出来的。在大学毕业之前,至少他在金钱方面对我一向大方,只要有利于我学习或者生活或者写作的事情,他不问缘由,从不会拒绝,每次都会满足我,虽然我知道,有时父亲手头并不宽裕。
不知从何时开始,随着我赚钱能力越来越强,父亲越来越老,父亲也很少对我提那三个字了。他能说会道,人缘超好,在六十岁之前,总有做不完的工程,总能让姐妹、外甥女几个的生活过得很顺。现在父亲已经年过六十,有时大半年连一个工程都找不到,急得他在老家生闷气,急坏了身子。以前做工程的烂账,现在基本上很难要回来,父亲只能靠打麻将或者刷抖音度日。
父親依然是那个勇于肩负重担的父亲。他不再年轻,白发爬满了额头,肩膀没有以前那样笔直,身体时常会出现一些小毛病,拉我过马路的力气也不像以前那样厚重有力,但是他依旧没有忘记自己作为父亲的职责。有时我在微信上对他说“你做工程周转不开的话,我给你一些吧”,说完这样的话,我就后悔了。父亲是爱面子的人,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资助他,在他的观念里,儿子资助父亲,是有损面子的事情。对此我很无奈,有时我偷偷给母亲一些零花钱,被父亲知道了,母亲很委屈地挨了批评,这些小事,令我难忘,令我心疼不已。从这些事情里,我能感受到,倔强的父亲,从来不会向生活低头,也不会低头给我看。正是因为这一点,从小感染了我,我也成为一个更倔强的人。
昨天,我从妹妹口里得知,父亲在乌海快干不下去了。工人们干了半个月,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工程队的财务处没有周转资金了,一些工人闹到父亲那里,有一些工人准备带铺盖回家。就在父亲四处筹钱无望时,我深夜发去一条微信:要钱不。
父亲抹泪在微信上说,这是他第一次向自己的儿子借钱。
父亲说,以前是他保全我的生活。时间飞逝得真快,现在居然到了我保全他的年纪。
把钱转给父亲的那一刻,我的心如一块巨石落地,“要钱不”这个口头禅,我终于接到了自己口里,终于有机会像以前那样,做一个能够保全父亲的“父亲”。
张彦摘自《西安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