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琳
一
进屋的时候是晚上8点钟,妈系着围裙,看到我时神情有些不自然。
“妹妹回来了!”我循声扭头,果然是她,带着一个陌生男人,一边在餐桌上大快朵颐着,一边异常热情地招呼我。
“嗯。”我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径直去开里屋的门——果然反锁着。我掏出手机来发了条微信:“开门,是我!”
房门从里面打开了,小侄女泪眼巴巴,看到我的一瞬间,嘴角一撇,眼角立刻又滑下两行泪来。
自从结了婚有了孩子,我是难得独自回家一趟。每次回娘家都是携了老公孩子一起,面上一派祥和喜庆,往日的不快,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从不提起。
爸爸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娘家的阴暗面就不要说给婆家人听了。可不说并不代表不存在,这不,独自回家这一趟,就是为了充当“家丑”的灭火角色。
我和姐姐相差5岁。妈妈说,姐姐模样生得好,可招人喜欢了。后来有了我,我虽然没有姐姐长得好看,却是全校数一数二的好成绩。亲戚朋友聚会时,不自觉就把赞美的焦点慢慢向我身上转移了。许是为了博取关注,许是青春叛逆期的自然规律,从17岁起,姐姐抽烟、打架、恋爱、辍学……怎么气人怎么来。
后来,爸妈全款买了一套房子,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直接在房产证上写上了姐姐一个人的名字。我知道后,跑到爸妈的卧室大哭一场。爸爸叹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存折:“喏,这是给你准备的上大学的钱。你姐姐成绩不好,给她买个房子她心里踏实。你成绩好,将来读了大学,在哪个城市工作就在哪个城市买房子。到时候我们手头宽裕了,照样支持你!”我立刻笑逐颜开,想着爸妈也还算是公平。
恰在这时,客厅响起“砰”的关门声——刚刚的话,姐姐想必也听到了。
此后,姐姐变本加厉地叛逆起来。不顾父母反對,19岁就和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无业游民奉子成婚。生孩子的时候,那个男人因为拿不出剖宫产手术费,找个借口溜了,把姐姐一个人撂在了手术室。幸好爸妈得信赶去,办完手续,接回了姐姐和刚出生的小侄女。
小侄女还不到半岁,姐姐又一个人悄悄去办了离婚手续。小侄女归她,抚养费她一分没要。爸妈气到咬牙切齿,问她为什么不跟家里人商量一声。她只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只想快点离婚,不想多加纠缠。”
半个月后,姐姐丢下小侄女,悄无声息地离家出走了。
二
为了找姐姐,爸妈花了很多人力、财力、物力。然而,再次见到姐姐,却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
这十几年,我们一家人过得十分辛苦。为了照顾小侄女,妈妈辞了工作,爸爸一个人上班,要养活全家四口人,还要供我读书,本来已是捉襟见肘,偏偏屋漏还逢连夜雨,老家的爷爷又中风瘫痪了。
妈妈连夜收拾好东西,带着小侄女一起回了老家。那时候我正在念高中,学习压力特别大,再加上家里的事,我心情异常焦虑,终于体力不支病倒了。在医院住院那几天,就办理入院的时候爸爸请假来了两个小时,以后的一日三餐,都是点的外卖。爸爸说,他不能太频繁地请假,要是他再把工作丢了,我们一家人可怎么办呢?
我流着泪点点头。自己一个人打点滴,一个人举着输液瓶上厕所。有一天,我实在难过,就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我生病了,你来照顾一下我吧!”妈妈在电话里哽咽着回我:“孩子,你坚强一点哈,妈妈要照顾爷爷和小侄女啊!”电话这边,我的眼泪直往肚里流,电话那头,小侄女的哭闹和妈妈的哽咽声声敲击着我的耳膜。
如此这般熬了十几年,家里的日子终于在我大学毕业后慢慢好了起来。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放弃了学校的保研,找了份离家近的工作,方便照看家里。只是,心里难免存了许多怨气:这么多年,无论过得多辛苦,借钱、贷款、各种艰辛度日,爸妈也舍不得卖掉给姐姐买的那套商品房。
更气人的是,眼看日子开始好过了,姐姐居然回来了。十几年的社会沉浮,她没有衣锦还乡,反而十分落魄。据她自己说,当年之所以急着离婚,是因为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人,承诺要带她去外面的精彩世界看一看,要给她幸福的新生活。结果,却又是一个和她前夫一样的泼皮无赖。
这些年,她跟着这个无赖混社会,钱一分没挣到,吸烟、酗酒、打麻将的臭毛病倒是一样没落下。流产过几次,身子也彻底废了。如今,她是没法再生育了,那个男人也不要她了。好在,她又认识了个老实的男人不嫌弃她,愿意和她结婚,陪她度过余生。
她想着爸妈还给她买了套房子,家里还有个女儿,所以这次回来,希望爸妈让他们在这套房子里结婚,从此还可以和女儿一起住。
三
收到侄女的微信,我匆匆赶回家中,面对的正是这样一副僵局:在姐姐看来,房子是她的名字,女儿是她的女儿,她来要回去理所当然。可在十几岁的侄女心中,一个粗鲁的陌生女人,突然闯进她的生活,自称她的妈妈,还要带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男人来和她一起生活,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啊。而在我看来,也是满满的委屈与不甘——她没有尽到任何子女义务、还害得我们一家吃了十几年的苦。当初说走就走,如今想回来就回来,房子和孩子说拿走就拿走,凭什么?
我愤愤地看向父母——你们不是喜欢一碗水端平吗?现在这情形,这碗混浊的水,看你们要怎么端!
一直默默抽着烟的爸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姐姐,先是招呼那个陌生男人到客厅看电视,然后领着我和姐姐进了侄女的里屋。
进去关好门,爸爸突然声色俱厉地朝着姐姐一声吼:“你给我跪下!”
姐姐有些吃惊,却还是依言跪在了爸爸妈妈面前。爸爸又开口了:“今天你跪在我面前,我就当你心中还承认我们是你的父母。你好好想一想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是一个女儿该做的吗?十几年不露面,如今一回来就开口要房子要女儿。你以为我们当真欠你的吗?我给你说实话,房子和女儿我们可以给你,但绝不是现在!你哪天活出个人样来,再回来找我们认女儿吧!”
妈妈接着爸爸的话,却是对我絮叨起来:“小凤(我的名字),我知道这十几年来你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爸妈一直说一碗水端平,却在物质上对你有所亏欠。你讨厌姐姐拖累了我们,却不知,你小的时候有多喜欢姐姐。爸妈忙工作,好几次我们下班回到家,你已经在姐姐的被窝里睡着了。姐姐是我们自己的家人,如今家里人犯了错,我们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帮她从头站起来,好吗?我们当父母的,一直想着要一碗水端平,不过是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见不得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过得不好罢了……”
趁着我们都没有话说,爸爸立刻以一家之主的威严宣布了他们的决定——房子可以给姐姐,但不是现在,而是要等到侄女大学毕业后。从今天开始,姐姐必须出去找工作,承担侄女的抚养义务,一直到侄女大学毕业。这期间,为了侄女的身心健康,她还是和外公外婆一起住。至于以后是否愿意接纳姐姐和她的丈夫,由成年后的侄女自己决定。至于我,从今以后妈妈的退休金作为他们的生活费,爸爸的工资卡和他们这些年的所有积蓄全部归我所有。
我叹了一口气,看向姐姐:“父母何错之有,我们为人子女,怎能把他们逼到这种地步?爸妈的钱,我一分都不要。他们老了,理应有积蓄傍身。”
姐姐忙不迭地点头:“房子我也不要了。这是爸妈一辈子的心血,理该你们养老住。我们年轻人有手有脚,努力工作,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侄女抹了一把眼泪,笑道:“外公外婆,你们这次的水,终于端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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