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宜尧
根的姿势,完全凭借树在地面以上的干、枝的生存状态决定的。
如果风要吹走树,埋在土里的树根就会拼了命地拉着树,它的姿势就是刚强而有力量,甚至有狰狞和奋力所结成的“网”,或者说盘根错节。如果一棵树能顺风顺水地生长,从未经历让人胆战心惊的狂风暴雨闪电雷击,它安逸得像一株花盆里的草,温室里的苗,它的根系也会舒朗自然,甚至会有人称之为大气。那根,看起来没有什么怨气、怒气,更不懂得什么叫盘根错节。它的自然,也成了很多人的向往。
人们喜欢“疖子”,却并不喜欢疖子的所有不平凡的经历。疖子是树的另一种花,很多小的工艺品,烟斗,花瓶,拐杖,它们的雕花都有疖子的光芒才格外不凡,有了艺术的深邃,有了难以琢磨的喜欢。
我见过树根像八爪鱼的,它抓住一个几吨重的石头,紧紧贴在石头上面,像流淌的树根。它的根露在地表部分的有着直角的弯曲,牢牢地抓住这个硕大的石头,又深深插入泥土。它的树干笔直高大,有着不敢想象的笔直,直插云霄,直耸入云。它的直,还有它的圆都可以让人惊叹。它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这几百年中,它可能经历过洪灾,就在被洪水冲走的时刻,它抓住了这块石头,我想它当时被冲倒了,躺在石头上,等洪水消退,它开始慢慢直立。它感谢那块石头,让它有了喘息的机会,它躺在石头上调养身体,它也是懂得感恩的一棵好松树,所以它抱紧它,在地的表面上才有了难得一见的“根抱石”的奇观。
我还见过一个树根,像极了一张蜘蛛网,很多年在我脑海里不忘,每当想到一棵树,就能浮现它的样子。它原本是平躺在泥土里,可狂风暴雨像一台风力挖掘机,硬是把它挖掘了出来。它喘息最后的生机,倔强地带着泥土,把裸露的部分呈现给森林、人间。我想它是壮阔的,它是英雄的,因为它的高大,所以才遭受了更多的狂风暴雨闪电雷击,它承担了更多更坏的东西,保全自己的兄弟姐妹。它躯干清白的纹理,让人类的目光饱含深情与不安,并不时地发出感叹与敬畏。
四丰山有一棵树,是一棵年轻的树。按说它应该生活无忧,不愁水,不懂得干旱。但是,它的根只有一半在泥土里,水岸的一半,永远都在不停地冲洗它本已裸露的根。它的根能见的部分有一米之多,直立着,坚挺着,已经成了树干,支撑着树。它依然保持着松树的品格。一半的根,直立的根,本来是一种生存的优势,竟然成了生存的危机,给了它致命的伤害。
这几棵树在我的生命里一直影响着我。优与劣,见与未见,往往都给人更多深刻的思考。优,并非是一成不变的优。劣,也未必一辈子都处于劣之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往往是看不见的窒息,直到在优中死去,才有警醒。那些劣中的根,往往奋然改变自己,慢慢将劣变成了优。
看不见的事物,往往影响到看得见的事物。不能因为看得见,我们有了眼里的清楚,就自认为明明白白。它的深刻,往往是看不见的。人生就是这样,能看见的,就是能看见的。看不见的,才是生存的智慧。
那些看不见的,才使生命有了无限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