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婍嫔 蒋萌萌
(常熟理工学院 师范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动趋式是由动词和趋向动词组合而成的结构,其中趋向动词作补语。研究者对趋向动词的分类研究及其语法性质的界定并不相同。《趋向补语通释》将趋向补语分为:①简单趋向补语,如“来、去、上、下、进、出、回、过、开、起、到”;②由“上、下、进、出、回、过、起、开、到”与“来、去”合成的复合趋向补语,即“上来、上去、下来、下去、进来、进去、出来、出去、回来、回去、过来、过去、起来、开来、开去、到……来、到……去”,共28个。①(1)居红指出,趋向动词和动趋短语的语义特点会影响其语法功能。刘月华认为,趋向补语在语义上除了表趋向义,还可表结果义和状态义。
本文以自建“汉语多语体语料库”(谈玉芳,马赟怡,2020)中语言特征鲜明的四种语体(报道语体、评论语体、自然语体、操作性语体)为研究范围②(7-9),用定量统计法研究不同语体间动趋式的分布差异,通过对比分析得出动趋式的语体特征。
我们以《趋向补语通释》所列的28个趋向动词为关键词进行检索,统计这些趋向动词在四种语体中的分布频次,数据如表1所示。
在实际搜索整理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趋向动词除了作补语的情况之外,还会出现趋向动词作谓语或谓语中心语的情况,原因是趋向动词在语义上是一类及物性不高但又表示动态情状、动作性间于动作动词和性状动词之间的特殊动词。④本文主要研究趋向动词作补语的情况,不考虑趋向动词作谓语或谓语中心语的情况。由表1我们可以看出趋向补语在四种语体中出现频次的差异,即①总体上(除自然语体外),单纯趋向补语的出现频次大于复合趋向补语;②就单纯趋向补语出现频次来说,操作性语体远高于其他三种语体;③就复合趋向补语出现频次来说,自然语体远高于其他三种语体。
现对各语体中出现频次相对较高且特征较为鲜明的几个单纯趋向动词进行详细分析。
正如表2所示,自然语体和操作性语体中,“来”“去”作谓语或谓语中心语的情况较之作补语的情况更普遍,用于自然语体中口语化的省略表达,又因“来”和“去”意思相对,操作性语体中的“来”“去”的意义偏重于到达某一地点,后接地点名词。
表2 “来”“去”在四种语体中的分布频次
我们注意到,如果动趋式中出现“……来”“……去”,那么该趋向补语可兼作语助词,特别是在自然语体中。如例1中,外卖被给予“送”往其他地方的移动义,这一趋向变化由“去”表示。例2中,客厅被施予“出”使暴露的意义,这一趋势变化由“来”呈现。
例1:我陪你送外卖去。(电影台词《来电狂响》)
例2:把原来明玉的床拆了,好好整出一个客厅来……(小说文本《都挺好》)
自然语体中“来”“去”出现较多,原因是自然语体多采集于小说、剧本、台词等,说话人更倾向于对自我动作及他人动作趋向的观察和陈述,关注位移和方向。在自然表达中,由于口语表达带有母语的随性化和地方性潜移默化的影响,“来”“去”字常出现于句子末尾,趋向动词倒置,居于末位,自身带有一种语气,表达一种情绪,极易与语助词混淆。此外,操作性语体中也易出现这种情况,原因是语料库中所含的旅游攻略有向口语化发展的趋势。下面对其他趋向动词作详细统计分析。
从表 3 中可见,“回”“过”“开”“起”“到”在操作性语体中使用较多,在其余语体中相对出现较少。其中,我们特别注意将表达趋向义的趋向动词“过”与句子结构中表达时态义的动态助词“过”进行了区分。含有“到”的动趋式之所以在操作性语体中出现频次极高,是因为在操作性语体中需要表达更多含有到达某处和操作步序切换之义。
表3 “回”“过”“开”“起”“到”在四种语体中的分布频次
此外,在实际搜集语料的过程中发现,由于口头化的表达在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因此影响着字词的发展。部分动词和趋向动词搭配在一起出现了成词现象,表现为虽然具有动趋式的形式,但两者结合在一起已经成为被社会认可的独立完整的词语,例如“引起”“挽回”等。
我们通过对语体语料中不同类型的动词与趋向补语搭配的频次研究发现,动趋式中所含动词类型有限且存在交集,下面统计分析趋向补语与核心动词搭配的语体特征。
观察表4的数据,我们可以看到与单纯趋向动词相配最多的是行为动词,其中操作性语体中的这一搭配情况出现的频次最高,为7.04,原因是该语体带有攻略性质,具有较强的目的性和指向性,行为动词多用于表示人或物的具体转移。然后是与心理活动动词和趋向动词搭配的情况,前者仅在评论语体和操作性语体中出现,后者在操作性语体中出现较多。最后,使令动词与趋向动词的搭配频次最低,仅在自然语体中出现。与复合趋向动词搭配最多的是行为动词,出现在自然语体的频次最高,多用于人物性格的体现和人物状态的形容,表达人物的动作趋向,较少出现复合趋向动词与心理活动动词搭配的情况,且没有出现趋向动词与复合趋向动词搭配的情况。
表4 动趋式中与趋向补语搭配的动词类型频次分析
动趋式中出现频次最高的行为动词,在四种语体中普遍存在且多表达一定的方向义。除此之外,还存在结果义、状态义等其他语义,如表5所示。
表5 在四种语体中不同语义⑤趋向补语的分布频次
就趋向补语语义在各语体内部的分布情况而言,在报道语体和自然语体中,分布次数最多的是表达方向义的趋向补语,在评论语体和操作性语体中出现最多的是结果义。
根据表5的数据得知,整体看来,方向义较之另外两个语义在四种语体中出现的总频次最高。方向义可分为主体自身发生位移行为使自身移到某处,以及位移的是客体事物,主体动作的结果使其受事从一处移到另一处,不强调主体是否位移的两种情况⑥(64-70)。位移具有显性和隐性之分,都是从运动与周围环境关系的角度对一个运动意象图式进行表述的。有空间高度,才有“上、下”,“上、下”相对而生,有确定的方向性;有空间范围,才有“进、出”,“进、出”相对而生,也有确定的方向性⑦(34-39)。然后依次是结果义和状态义。前者在操作性语体中占较大比例,是由操作性语体及其他语体的内容所决定的;后者分布较平均。最少的是其他义,大都属于熟语,常用于口头交流中的顺承、衔接或操作上的顺序性,在自然语体和操作性语体中出现的次数较多,符合其内容表达的特点。
语料库中出现的动趋式句式种类丰富而多变。经语料分析,筛选出表6所示出现次数较多或较为特殊的句式类型,并对其作进一步分析。
表6 动趋式句式⑧类型的出现频次
“V+C/CC”类句式是指在“V+C/CC”的基础上增加其他成分的句子类别。以语料库中出现的句式类型为基础,除了“V+C/CC”外,下文还将对“V+C+O”“V+C+L”进行分析,后两小类句式中出现的都是单纯趋向动词。
1.“V+C/CC”的句式研究
由表6 可知,“V+C/CC”在自然语体中出现的次数较多,而在报道语体、评论语体中出现的次数较少。由于自然语体多短句和散句,对话性与口语表达性较强,动趋式中不一定要出现受事宾语或地点名词来明确指示,因此常采用“V+C/CC”这类简省的句式。报道语体由于注重体现报道事件的客观性、真实性和准确性,短句少而复杂句多,为避免误导,常常将报道事件中涉及的对象完整陈述,需要在“V+C/CC”的简省句中添加明确的报道对象。评论语体的主要特征是内容逻辑性强且富有思想深度,为了表意清晰明白,动趋式句式结构中通常也不会采用“V+C/CC”的句式。因此,报道语体和评论语体中,“V+C/CC”的出现频次相对较低。值得一提的是,自然语体和操作性语体在“V+C/CC”中都出现了熟语,区别在于自然语体的熟语更偏向于口头化,操作性语体的熟语主要体现在步序上,如“接下来”等,强调一种顺序。
2.“V+C+O”的句式研究
从整体上看,“V+C”后面带一般名词作简单宾语的情况少于“V+C”后面出现复杂短语(定中短语、同位短语等)的情况。“V+C+O”句式相比“V+C”句式增加了一般宾语O,表达更加完整。如例句“避免给居民们带来麻烦”,趋向动词“来”后紧跟一般宾语“麻烦”。表6数据显示,“V+C+O”在操作性语体中的出现频次最高,且高于“V+C”在操作性语体中的出现频次。原因在于,操作性语体侧重于对读者的客观引导和帮助,要站在更有利于大众读者理解的角度上进行表达,需要明确趋向行为发生的受事宾语。报道语体、评论语体对“V+C”和“V+C+O”的使用倾向与操作性语体一致,都呈现出“V+C+O”的频次高于“V+C”的趋势,但在相差量上的表现没有操作性语体那样突出,与上文的发现契合,这里不再赘述相关原因。与之相反的是,自然语体中“V+C+O”的出现频次远低于“V+C”,以“一直没挖出东西”为例,即为完整的“V+C+O”句式,但在自然语体中更多出现的是如“挣脱开”这样的“V+C”句式,且在语料库中“动词+趋向动词”的基本动趋式结构置于句子末尾,宾语多出现前置或省略的情况。
3.“V+C+L”的句式研究
“V+C+L”中的地点宾语L 指的是地点名词和方位短语,但不包含定语修饰的复杂方位短语。该句式在语料库中具体出现的情况大体有两类:一种类似于例句“慕名来到索菲亚大教堂”“离开呼伦湖”,地点名词作宾语;另一种类似于“走到江边”“扎进风里”,以表示处所、范围的方位短语作宾语。
由表6 可知,出现上述两种情况最多的是操作性语体。原因是评论语体主观性较强,通常情况为了发表自我看法,都会用定语进行修饰,所以较少出现单纯地点名词或方位短语;自然语体基于自身的随意性和简单化,动趋式中宾语完整的情况本就不多;报道语体的严谨性和规范性要求其语言简洁精炼,但是通常在书面化的新闻报道中,一般都将涉及地点和方位的成分放在句式开头作状语成分,因此方位短语和地点名词很少居于宾语位置。操作性语体与其他三个语体不同的是,部分操作性语体采集于旅游攻略,对地点和方位比较敏感,因此方位短语和地点名词出现的频次较高。再者,操作性语体的引导性要求指示过程明了清晰,不仅强调位移或者方向的完整句式居多,而且常常将方位短语和地点名词置于宾语位置,因此操作性语体中“V+C+L”句式的出现次数较多。
四个语体中,出现“V+O+C/CC”类的动趋式句式需要给予充分关注,尤其是在自然语体和操作性语体中,这种句式类型容易与连动式混淆,因为连动式与动趋式都带有“动词+趋向动词”的基本形式。我们在语料分析筛选的初期便对自然语体和操作性语体中出现的这两类易混淆的句子进行了分离,区分它们的简单方式是归纳动趋式中的简单趋向动词“C”或复合趋向动词“CC”的语义指向是否指向前面的动词宾语,若指向动词宾语则为动趋式,指向句子主语则为连动式。并且,“V+O”在动趋式“V+O+CC”中一般是句子的核心谓语部分;在连动式中一般表示后面的动词的目的和方式。⑨此外,在语料分析过程中,我们发现这种情况在“V+C+O”中也有出现,但不如“V+O+C/CC”多。
带“把”和“将”的句式比较相像,通常为“把/将+O1+V+C/CC(+O2/L)”的句式类型,句式中的O1多为客观的没有生命的物体。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把”偏向于口语化,“将”更偏向于书面化,自然语体中带有“把”字的动趋式较多,而报道语体中带有“将”字的动趋式较多。带“被”字的句式在施事和受事方面的表达与二者不同,带“被”字的特殊动趋式的总出现频次为0.005,几近为0,仅在操作性语体中出现。
本文通过统计动趋式在自建语料库中的出现频次,考察趋向动词、与趋向补语搭配的动词类型及其语义、动趋式句式和句法在不同语体中的分布特征,现有如下主要结论。
(1)自建语料库中的报道语体要求语义结构规范完整,并未出现趋向动词直接作动词的情况,而其他语体均有出现。数据显示,出现单纯趋向补语的动趋式多于出现复合趋向补语的动趋式。单纯趋向补语在操作性语体中出现最多,复合趋向补语在自然语体中出现最多。就具体的单纯趋向动词而言,“来”“去”“过”“到”值得关注。
(2)从与趋向补语搭配的动词类型看,动趋式中与趋向动词搭配的动词类型一般为行为动词、心理活动动词、使令动词和趋向动词。在与趋向补语搭配时,行为动词出现频次远高于其他动词类型,行为动词与单纯趋向补语的搭配频次在操作性语体中较高;与复合趋向补语的搭配频次在自然语体中较高。另外,趋向补语与核心动词的搭配情况使动趋式在不同语体中呈现出了不同的语义,本文分析的语义有方向义、状态义、结果义和其他义(熟语)。报道语体和自然语体中方向义频次较高,原因是二者多表达人物情节,反映人的行为举止。操作性语体和评论语体中结果义频次较高,是由语体中具体内容带有目的成果表现性所决定的。
(3)句式方面主要分析了“V+C/CC”“V+C+O”“V+C+L”“V+O+C/CC”及带有特殊字“把”“将”“被”的特殊动趋式。其中,“V+C/CC”在表达随性简易的自然语体里出现的频次较高。“V+C+O”和“V+C+L”因语义指向明确、表达清晰完整,从而在操作性语体中比较突出。“V+O+C/CC”在上述两大语体中易出现动趋式与连动式混淆的情况,需要借助句式中“C/CC”的语义指向进行区分。此外,带“把”“将”的动趋式要多于带“被”的动趋式,对应的出现频率最高的语体也不同,自然语体的口语化特征使该语体中带有“把”字句的动趋式句式较多,报道语体的书面性使带有“将”字句的句式偏多。
本研究尚存在改善空间,如语料数量和语体的覆盖面仍显不够,都会对统计结果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需在后续研究中改进。
注释:
①刘月华.趋向补语通释[M].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1998.
②报道语体语料来源于苏州新闻网、常熟便民网、新浪;评论语体语料来源于新浪、知乎、豆瓣;自然语体语料来源于话剧剧本、影视台词、电子小说;操作性语体语料来源于知乎、马蜂窝、携程。参考谈玉芳,马赟怡.基于自建语料库的语体语法特征研究[J].文教资料,2020(6).
③频次:考察对象在每千字语料中的出现次数,下文同。
④杨宇枫.近代汉语复合趋向动词句法语义研究[D].北京:北京大学,2013.
⑤依照刘月华在《趋向补语通释》中对语义的定义进行判断。
⑥陈昌来.论动后趋向动词的性质——兼谈趋向动词研究的方法[J].烟台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4).
⑦马玉汴.趋向动词的认知分析[J].汉语学习,2005(06).
⑧句式中存在V:动词,C:单纯趋向动词,CC:复合趋向动词,O:一般宾语,L:地点宾语。
⑨李萍萍.《西游记》动趋式研究[D].长沙:湖南大学,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