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草药,民间慈善家

2021-10-11 04:44马国福
初中生之友·中旬刊 2021年10期
关键词:水泡中草药中药

马国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3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读者》《青年文摘》签约作家,发表诗歌、散文百万字,出版有散文集《无限乡愁到高原》《听心底花开的声音》等13部。曾获全国孙犁散文奖、南通市政府文艺奖。

记忆中,我是没有真正喝过一次中药的。如果说有,那也是少年时发热后,被家人强迫喝过的板蓝根冲剂。我把冲剂含在口中,神态如上刑场的壮士一样,牙关咬紧,脸鼓起来,眉头紧皱,表情如冰川。风萧萧兮易水寒,一杯中药难下咽。我试着往下咽,可始终咽不下去,它就像悬念一样挂着。在家人急迫而又令人烦躁的催促、数落和责骂下,突然,我箭一般地冲出屋门,“哇”的一声,吐在院子里;满眼是呛出来的泪,吊在眼眶上。结果我被家长怪罪“不知好歹”“太娇”。是的,农民的娃娃是没有娇气的资格的。

那种小塑料袋包装的褐色的板蓝根的土腥味和甘苦味一直蛰伏在我的记忆深处,如一道中考作文题“有一种味道在记忆深处”,常常让我梦见自己坐在考场里,考砸了,然后从梦中惊醒,醒来后宽慰又惆怅。

每年春夏之交,我的脚上总会生出很多水泡,密密麻麻,不痒。时间长了,水泡就会成为脓白点。按照惯例,我涂涂膏药就会好。然而,今年尤甚,惨不忍睹。被药膏治好的块状皮肤一点一点翘起,如旱地里被暴晒后卷起的泥卷,荒凉、丑陋。水泡极其顽固,比法西斯还顽固,今天这里干了,明天别的地方又密密麻麻地冒出来。我持续和它们开展阻击战、歼灭战,然而膏药的火力不足,疗效比不上它们生长的速度。这让我颇为心烦。

后来我去医院看了,医生化验检测后给我开了中药药方。这种药一包10小袋,每袋成分精确到具体的克数。医生让我坚持用水泡。恕我把名字与大家共享:蛇床子、地肤子、苦参、白鲜皮、黄芩、大黄、黄檗、土荆皮和明矾等。当我看到药方时,不由得被这些又土氣又有底蕴的名字镇住了。我觉得奇怪的是,凡是名字里带“子”的植物,似乎都特别卑贱,但令人肃然起敬的是它们有着卓尔不群的疗效。蛇床子、大枫子、牵牛子、车前子、沙苑子、枸杞子、覆盆子、菟丝子、五味子、决明子、胡颓子、马钱子、女贞子等,众多的“子民”组成了重要家族里庞大的分支,也成为《诗经》中那些熠熠生辉的名字,照耀了数千年历史长河。有多少人的肉身病灶被这些落在土地最低处的植物拯救治愈?如果这个问题再衍生开来,将是多么庞大的“问句集团”啊。

它们的命苦似乎与生俱来。苦是一种拯救。它们被大自然派到人间布道,担负起各自的使命,不争不抢,在不同的器官内按不同的诊疗方法安营扎寨,成为我们体内的慈善家,在我们的肌理系统做清道夫、司令官、开路者,驯化和改造潜藏于我们体内的毒素、病菌、疼痛。它们虽然外表柔弱、姓名轻贱、个性迥异,但当它们联手成为一个处方时,就是一支庞大的渗透力极强的集团军,用不同的脾性彻底打败和改造隐藏在我们世俗肉身内的阴暗分子。

很多中草药其貌不扬,却极有耐心和韧劲。当从植物形态加工成为中药时,它们就开始了漫长的长征。药香沉郁,滋味复杂。形貌万千,脾性如海。律令威严,殊途同归。替天行道,道亦有道。大道坎坷,终将凯旋。

这就像生活中那些低调行事的人,总是在不动声色的时候,给这个世界以他们的微热和光辉,然后悄然转身离去,留给世界的永远是一个看不清面孔,却能感受到温暖气息的身影。他们身上的善就如同中药,如同月光,清逸、隐约、干净、清澈。

我按照医生的处方,坚持泡了一段时间。那些不同肤色的颗粒,在热水的召唤下,在盆中慢慢溶解。很快,我脚上的毒素被歼灭了。

很多中草药,小时候常常被我们踩在脚下,比如车前子、回心草、蒲公英、苍耳、大蓟等。用世俗的眼光看,很多草其貌不扬,却有着难得的好脾性。这是它们的魂魄所在。当我泡脚的时候,它们的魂魄在我的伤口上发力,祛除我的烦恼与困扰。我要大声说:每一种中草药至少带有一道光芒,它们被派到人间,拯救民间苦痛,安抚世道人心。

昨夜下了一场大暴雨,雨后清新寂静,大雨构建起了新的世界秩序。凌晨三点,忽闻蛙声四起,我侧耳倾听。蛙声来自小区附近的河流、小区里的池塘,令人倍感亲切。池塘里的菖蒲、芦苇、睡莲等也是中草药,所以青蛙的合唱也有了中草药的清香。它们从不远处飘来,将一份美好、清澈和富有诗意的田园请帖从窗户缝中投放在我的眼前、耳畔,邀约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看那浸润着药香的《诗经》。

每一个鄙贱的名字,在我们体内有着最繁华的光芒。人间烟火里,那是植物界的《清明上河图》,敬请收好。

(选自《江海晚报》2021年6月2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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