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合隼雄
五十八岁时,我再次吹起了在学生时代因吹不好而放弃的长笛。这次我决定跟着专业老师学习。
长笛不同于钢琴,它一次只能发出一个音,因此只是吹单曲而已。吹到得意时,会被老师问“这里的和音怎么处理”。我总认为,无論知不知道和音变化,曲子本身都不会发生变化,但实际却并非如此。随意地吹奏和留心地吹奏明显不同,老师一听就明白。
这时,没吹响的音反而很重要。细想一下,这在人际关系中是不是也很重要呢?人只有一张嘴,一下说不了太多话。比如,只能说“我很悲伤”,但如果把它想成曲子,同样一句“我很悲伤”下面会有各种和音,这就大有异趣了。我想,倾听“无音之音”的态度在深度理解他人方面也是非常必要的。
我还在另一件“无音之音”的事情上被教导过。长笛是可以发出高音的乐器,可是想把高音吹得漂亮就太难了。我一吹就成了所谓的“高亢”之音。尽管这个时候老师会提醒,但吹起高音时,我总感觉身体也在往上提,仿佛“浮了起来”,音色就会变坏。
练习时我想的是,人在一帆风顺处于上升趋势时很容易“漂起来”。无论升到多高,要想牢牢地支撑住自己,就必须伴随着产生某种下降的力量。要有某种存在于高位和低位之间的紧张感支撑着高物,并同时赋予它厚度。
人的幸福或许也与此相似。幸福无论多么美好或看起来多么光彩夺目,倘若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深沉的悲伤来支撑,幸福也终将化为浅薄。
【原载《报刊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