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敏 曹婷婷 马延君
本文主人公
正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交递线轴,这只风筝才能够飞得更高更远……
2021年8月5日下午,东京奥运会跳水项目女子单人10米台决赛,中国14岁小将全红婵发挥完美,强势夺冠,为中国代表团摘得第33枚金牌。
全红婵7岁学跳水,11岁进广东队,13岁进国家队,14岁成为中国队最年轻的选手,像一匹蒙着眼罩的千里马,不知周遭地出现在世界顶级跳水赛事上。
成名如此之早,又如此之快,跳水界的老前辈们对全红婵给出一致好评。中国第一位奥运跳板跳水冠军、“跳水女皇”高敏,将全红婵形容为“老天给世界跳水界的礼物”。
起初,每天有上千人围在全红婵远在雷州半岛的老家湛江市麻章区迈合村,拍照,直播。“保护全红婵!”媒体呼吁道。她只有14岁,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用非理性的过誉将其捧杀。
而在喧嚣之外,有一群人默默地站在远处。他们注视着全红婵,像在守护着一只正在放飞的风筝。正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交递线轴,这只风筝才能够飞得更高、更远……
如果不是因为全红婵,鲜有外人知道迈合村。
迈合村约有400户人家,398户姓“全”。迈合村的两大产业是水稻和甘蔗,全爸有七八亩土地,种了三四亩水稻,留着自家吃。大儿子在外打工,他分的10亩地,全爸种上了甘蔗。
全红婵在奥运会夺冠后,各地赶来的人在全家院子里外围了几层,拉着全红婵的母亲与奶奶合影;网红举着手机挤进人群,试图通过直播涨粉;陌生人闯进家门,被拦下后又趁人不注意爬上二楼继续拍摄……
一条疯狂流传的短视频中,还有人声称当地房地产商送给全红婵父亲全文茂一套房、一间铺面以及20万元奖金。
全文茂脸都憋红了,挺直身子解释道:“是有人要给我20万元,我说你有这个心很好,我可以跟你合影,钱我不能收。至于车跟房,我见都没见过,我不可能消费我女儿的荣誉。”
还有企业、网友,给全红婵寄来辣条,全红婵家人拒收。寄件人说,那就放到村委会然后分给村民吧。村干部告诉快递员:不收,全部原路退回。
涌来的人太多,村民小组组长碰头商量决定:封村。在家务农的年轻人,有时间的都积极做起了志愿者。他们在各条通往村子的道路边设防疫点,被批准进入的人,要逐一登记身份信息和测量体温。
8月9日傍晚,迈合村终于恢复了旧日的平静。干完农活的全爸和村民坐在村委会的院子里,用外地人几乎听不懂的雷州方言唠家常。
有村民尽力回忆着全红婵小时候,唯一可能和竞技体育有关的是,村里过年唱戏,她就在戏台下面跟着翻跟头。“这么好的苗子,我们要保护好。不能让外在干扰影响到这个小女孩。”迈合村村主任全自华说。
全自华是全红婵的“伯伯粉”。自从得知全红婵进入广东省队后,只要她被广东省派出去参加比赛,他都要认真反复观看。“很不容易的,每天爬上跳下地训练,才达到这样的效果。”
全红婵拿到东京奥运会跳水运动员选拔赛第一站冠军后,全自华还通过村民代表大会,专门向村里申请了10万元奖励全红婵,为的就是鼓励她去拿到更多的冠军,不要担心家里,不要有后顾之忧。
2017年末,替人做饭的全妈在去工厂的路上被车撞坏肋骨,落下顽疾,出院后,身子始终未恢复到车祸前的状态。为了养家,全爸全妈就种些青菜,再由全爸运到市场上卖。
一次,全爸凌晨两三点拉了一车150公斤重的菜心,结果遇上同类蔬菜大量上市,一车只能卖二三十元钱,他舍不得,便守着小摊等出高价的商贩,抽了不知几根烟。新鲜的菜叶越来越耷拉,到中午更没人买了,最后,他宁愿倒掉整车的菜回家。“倒了还省点油”,他这么想……
全爸和女儿的别离多过相聚。全红婵7岁进入湛江市体育运动学校(简称湛江体校),可以一周回家一次,全自华或妻子会开着电瓶车去接女儿。后来,女儿进入广东省队、国家队,一年都难得回来一次。比赛时,女儿不能跟外界联系,他也只能通过新闻了解女儿的消息。
这些年,全自华从来没听过女儿抱怨训练的辛苦。别人夸他女儿是个天才,他摇摇头。女儿吃过的苦他都知道,但是怕家人担心,除了暗暗心疼女儿,他从不倾诉。
家里老人生病,全红婵妈妈出车祸留下后遗症,全自华也不敢告诉全红婵。女儿去比赛,他帮不上什么忙,他能够做得好的,就是让女儿安心训练和比赛,不给她增添心理压力。每次和女儿打电话,他都要反复叮嘱:“注意身体,听教练的话。”
2014年5月的一天,陈华明像往常一样去选苗子。
陈华明是湛江体校的跳水教练,上个世纪70年代他服役于八一队,回湛江后转型执教。来到迈合小学时,正值课间,学生们在操场上玩耍,其中有几个小孩正在玩跳房子。陈华明发现里面有个“炸毛”(形容头发像刺猬一样蓬松)的小孩,弹跳能力还不错。他目测小孩的身长比例,感觉也很合适。
这个“炸毛”孩子便是当时读二年级的全红婵。陈华明又找了几个孩子一起,到操场立定跳远,测试他们的弹跳和柔韧度。全红婵瘦瘦小小的,身高不到1.2米,竟然跳了超过1.6米远,爆发力非常强。
于是,陈华明把全红婵和3个小孩的名字报给了湛江市麻章区体育局,由体育局工作人员给全红婵家里做后续工作。
湛江素来是跳水人才集中地。湛江体校开办于上个世纪50年代,是湛江市跳水人才输送学校之一。另一所为湛江市跳水运动学校,那里出了劳丽诗、何冲、何超等顶级跳水赛事冠军。
送女儿去学跳水,全文茂并没有太多宏愿,“选上就去呗,反正有书读。”全红婵在家排行老三,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全文茂常年务农,支撑家庭。体校费用较低,每月都有饭费补贴,询问女儿的意愿后,这事便很快敲定下来。
全红婵进湛江体校时,除了陈华明,还有3名老教练。这些老教练有着丰富的执教经验,对学生品行要求高,也看重基础技能和扎实训练。
被招到体育学校的孩子,首先要学的就是游泳。孩子年龄太小,教练给他们绑一块浮板保证其安全,然后让他们在碧绿的泳池里习水性。有的孩子直接被吓哭,闹着要回家。
教练们当爹又当妈,把他们哄回来慢慢游。全红婵胆子大,她不怕水也不爱哭。陈华明记得,她游了四五天,基本就学会了。
接下来是长年累月的基本功训练。练着练着,孩子们就不怕了。他们像一条条黝黑的小鱼,在训练房的弹跳床上,轻盈活泼地蹦来蹦去,再一头扎进泳池绿油油的水里。
陈华明看到了全红婵身上的某些天然优势。比如,她手长脚长,站得笔直,下肢非常有爆发力,跳水水感很好。
跳水水感好,最直观的体现便是运动员压水花的能力。运动员靠下肢爆发力助跑,起跳时膝盖往后顶,身体抛出去后快速垂直入水,水花溅起的幅度就越小,这就是所谓的“水花消失术”。
在体育竞技界,刻苦勤奋是运动员的必备素质,天分则是可遇不可求的,它是冠军的加持项。陈华明说:“跳水的好苗子很缺,有天赋的孩子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
湛江体校实行半封闭式管理,学生一个月回一次家。这就意味着来到学校,孩子必须要学会独立。
陈华明非常清楚,孩子离家太早,来到陌生的环境接受体育训练,内心深处难免慌张不安。在跳水队这个大家庭里,陈华明自觉扮演孩子们的父亲角色,“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有个靠山,有了依靠就有了向前走的底气。”
陈华明最常用的方法就是鼓励和给温暖。他不给孩子们灌输必须要赢的思想,而是给他们做兴趣引导。陈华明告诉他们,一定要相信教练,按照教练的指导完成好每一个动作。哪怕是比赛,只要把平时训练的水平拿出来,大胆放开去跳就行。
2016年,教练郭艺开始执教湛江体校跳水队。郭艺从陈华明手中接棒,训练全红婵这一批孩子。
郭艺是陈华明的学生,2003年他被陈华明挑中进入湛江体校接受跳水训练,随后他进入广东省跳水队。如果说陈华明是跳水队大家庭的父亲,1996年出生的郭艺就是孩子们的大哥哥。郭艺跟孩子们没有代沟,和他们同吃同住,24小时守护着他们,孩子们也习惯了有事就找郭艺。
全红婵给郭艺最深的印象就是自律,她训练非常认真,也不需要老师督促完成任务。到了晚上,全红婵会自觉地练习手臂、腿部等力量后再睡觉。
2018年3月,11岁的全红婵被选拔至广东省跳水队。两年后,她又进入到国家队——风筝,始终是要放飞出去的。
全红婵进到广东省队后,陈华明、郭艺能见到她的机会不多。两位启蒙老师每次跟她联系,更多的是关心她的生活,以及是否适应新环境。
全红婵进入广东省队后,一切就按下了加速键。按照陈华明的经验,一般跳水队员基础训练需要7至8年,而7岁开始练跳水的全红婵,从湛江体校到国家跳水队,只用了6年时间。
2020年10月,东京奥运会跳水运动员第一站选拔赛前,全红婵刚学完一整套比赛动作。其中,对于她来说难度最大的是难度系数为3.3的207C(向后翻腾三周半抱膝)。
陈华明说,这个动作是全红婵的“心魔”,那时候她学这个动作才两三个月,发挥还不稳定。果然,在这一站的半决赛第三跳时,全红婵因为207C出现失误。
石家庄站选拔赛之后,全红婵回到湛江看望教练,还进行了力量训练。这次回来,郭艺觉得她懂事、成熟了很多。
3站选拔之后,陈华明还不敢肯定全红婵能够拿到进入奥运会的门票。但全红婵无疑是幸运的,国家队决定派全红婵出征奥运。
陈华明说:“如果东京奥运会在2020年举行,全红婵年龄不够,肯定参加不了比赛。恰好奥运会延期了1年,让她够上了年龄。更重要的是,国家队做了大胆的决定,用了这个国际赛事经验为零的新人。”
2021年8月5日,陈华明和郭艺被邀请至湛江市体育局,和全红婵的家人一起看东京奥运会跳水决赛直播。直到全红婵最后无懈可击的一跳,他俩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从赛场上下来,全红婵给教练们分别发了一张自己拿着金牌的照片。郭艺说:“她是在告诉我们,她做到了。”
即便是最幸运的“天才少女”,在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顶级体育赛事中,也面临着漫长的攀登。面对媒体采访,全红婵的教练们不约而同地表示:“全红婵还没到最稳定的时刻,未来的路还很长。”
女儿夺冠后的第二天,全文茂照常骑车直奔家中的橘子地,“不能因为她拿了冠军,我连活都不干了。”在接受采访时,全爸表示,希望女儿未来可以考大学,接着努力学习,才能更好地为国争光,以后的路要靠她脚踏实地地走。
守护,让风筝飞得更高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