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峰
摊子支在立交桥下。一副挑子,有小火炉,炊壶、脸盆、座椅及其它理发用具。
有人开车来,直奔陈师傅,亮出工作证,对他耳语几句,意在随来者走。恭候多时的老主顾们议论开了,说怎么说走就走了?城管局可是同意可在这摆摊的!
陈师傅拱手连声道:家里临时有事,去去就回,望各位老主顾包涵。看他急急的样子,有几个过来安慰他,家里有事那尽管去,我们在此再等些时,需要帮忙吱一声。谢谢!谢谢!他边回话边带上简单的几件理发工具随来者上车驶离。
来者不是陈师傅的老主顾,第一次打交道。但来者对陈师傅熟悉,知之甚多,连他理发价格特别都知道,按市场中档米三斤价格折合,哪怕开奔驰宝马的主顾来,觉得爽,多给,连连摆手不要,说是祖辈定下的规矩不可破,三斤米钱谋生糊口够了。
陈师傅爷爷的爷爷把挑子挑进城谋生,再传到他手里。当年,他为父亲挑了三年挑子才允许出师。三年的三九和三伏磨砺出了他,学理发前先练习双臂,每天一大早起来双臂端平,足足半个小时。然后练习拿筷子,两根手指头将筷子捏稳了才准许拿剃刀。学理发还兼学了一点经络学,理发完了给客人捏捏肩捶捶背,还掏耳朵。老主顾失了枕、闪了腰、或者颌骨脱臼,一般不找医生找上他,理发、理筋、端腰、接下巴一并搞定。
露天摆摊设点在城市越来越难,租不起门面的他,瞅见城管一来,赶紧收摊走人,有时没理完的主顾也只好跟着他跑,尽显气喘吁吁之态,一度为街道一景。老主顾们觉得这样跟着陈师傅转战也不是长久之计,几次结伴去城管局找局长说情,请求为他们中意的陈师傅固定一个点。在一个信访接待日,局长破天荒接待了几个老主顾代表,一向不好说话的他显得好亲民,言传统的东西也是宝贝,要传承,为陈师傅特批一处临时支摊点,让代表感到好生意外。
陈师傅也觉得意外,顿生感激,托人捎话给城管局长,请局长有空来坐坐。捎话之后,又觉唐突,让人笑话,大局长怎么会到自己的小摊点来理发,他连自己辖区的几家名店都排不过来,那里的当家“花旦”争着为他服务。
近期几个老主顾们聚在一起,议论城管局长被“留置”了,陈师傅心里咯噔一下,没言语,当时正用剃头刀,容不得半點分心。
到了到了,来者招呼陈师傅下车。
目的地到了,他介绍这是纪委监委办案点,自己是负责此案的工作人员。原城管局长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此接受组织审查,被留置,请陈师傅来为他理发。要陈师傅不要紧张,就当他是普通顾客,并递过“三斤米钱”。
陈师傅双手一摆,推回办案人员递过的“三斤米钱”。您说的原城管局长我认识,曾许诺为他免费理发的。
办案人员见他执意推辞,只好作罢,交代完注意事项,带他走近原城管局长。
找合适的理发者让办案人员煞费苦心,如果陈师傅不成,略会点理发手艺的办案人员准备自己动手的。他曾试图在其原来经常光顾的几家美容美发店选合适人选的,不想几个美发师一听说原城管局长,一改当年热情,早借故躲开了。有人建议请陈师傅,组织上也觉得合适,只是担心陈师傅不方便,不想满口答应,很快安顿好主顾们就来了。
陈师傅暗自几次深呼吸后开始工作,对方低声打招呼:来了!办案人员早告之是陈师傅来,自然没有顾虑,一见他进来,主动打起招呼。陈师傅没搭话,穿上工作服,专注洗、剪、刮、吹,他的“顾客”自然闭上眼睛。
等对方睁开眼时,陈师傅已在收拾工具准备离开,禁不住又说了句:谢谢师傅,听说还不收钱!陈师傅闻言住手,欲言又止。
办案人员觉得陈师傅可靠,示意他可以搭理。
看着“改头换面”的他,总觉得应该说句什么,四个字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从头再来!速速离开,立交桥下还有他的主顾们。
陈师傅离开后,办案人员有意让原城管局长安静一会。他抱头伏在双膝间,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