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荒野, 心在桃花源

2021-10-08 17:39梁增红
师道 2021年9期
关键词:讲座老师教育

梁增红

我生在农村,又做了11年地地道道的乡村教师。点数走过的乡村教育岁月,五味杂陈,唏嘘不已。那些原始的、零碎的算不上研究的“研究”,镌刻在记忆深处,如不起眼的潺潺小溪,流淌在我律动的教育生涯里,融入教育的每一个角落,着色生活的每一个画面,润泽经历的每一片土地,可谓“此情可待成追忆”。

一、起于微末,发于华枝

1988年的9月1日,我站到了村小讲台上,执起了教鞭。

学校地处偏僻,条件简陋,除了工作,业余时间我基本无事可做。邮递员会定期送来几本《人民教育》《江苏教育》,据说是镇教育管理部门统一征订后下发的,扔在角落,无人问津,落满灰尘。实在无聊,我就把这几本快要变成废品的教育杂志翻来翻去,权当消磨时光,直至破烂不堪。看得多了,就在工作中悄悄模仿借鉴,竟然发现“效果非同一般”,在教育教学上还懵懵懂懂的我,觉得非常有趣。我把零星收获记录下来,煞有介事地在笔记本上写了“教育教学点滴录”。几年下来,积累的文字有厚厚几大本。

看多了,做多了,想多了,大概是觉得好玩,就萌发了写点文字的冲动。一篇区区300字的豆腐块“处女作”出炉后,我偷偷摸摸、不知天高地厚地投稿,竟然在市教育报上发表了。“首秀”成功,大大地激发了我的热情,又接二连三地写了一些 “解题技巧”“学习心得”类的小文章在省市级教育类报纸上“发表”。在教育科研苍白贫瘠的乡村教育界,发生这样的事情,产生了不小的“轰动”。后来,教研室专家还在镇领导的陪同下,特意“下基层”考察我的教学工作,着实把我抬举了一番。

正是这次契机,点燃了我对教育教学研究的兴趣。从教育随笔到教育教学论文,从课题研究到出版专著,一发而不可收拾,成为我若干年后成功申报骨干教师、学科带头人、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不可或缺的“软实力”。

我做那些事儿,在本世纪初,有一个高大上的专业名词叫做“教育叙事”。彼时我的所作所为微不足道,压根谈不上“教育科研”,小小的收获,却让我在踽踽独行的乡村教育路上构筑起小小的寓所,聊以慰藉。《老子》 有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每一个微小的起步,对个体的成长来说都具有非凡的意义,也让我对未来有了满满的信心和憧憬。

二、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

20多年前,我到了初中教语文,这同样是一所很不正规的农村“联办初中”,现在早已撤并,湮没在历史的潮流中。

也许是因为多读了几本书的原因,我信奉课堂教学效率才是根本出路,从不加班加点,也不要学生疯狂刷题,引起了学校领导的强烈不满和其他同事的非议。当我教的班级在期末考试中取得第一名时,那些从特殊时期过来的人怎么也无法相信。一位老教师半开玩笑半揶揄道:“我们十年才学会做一张板凳,你竟然十天就能做一套组合家具?”其实,我只不过自觉地利用业余时间偷学了一些名师做法,努力把语文课上成语文课的“模样”,而有些老师却重复着几十年如一日的“经验”,辛苦地在课本、习题、试卷中大海捞针。“分数是硬道理”,我的同事们更相信,抓分数的“致胜法宝”就是打时间仗,时间就是分数。后来流行这样几句话:“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揪,死揪,往死里揪”,情形大致相似。

我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不仅物质条件简陋,而且精神也一样的匮乏。教育上种种美妙而浪漫的描述,在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我甚至不知如何安放自己的心。我充分理解身边的同事们,薪水微薄,往往必须“脚踩两只船”:一方面是要做好教书育人的工作;另一方面,这些老师大多家在农村,还有责任田、自留地需要耕种,以贴补家用。很多时候,他们起个大早,卷起裤子,到田里去播种、除草、施肥,连裤卷都没放下,就从田里赶到了教室。

我想说的是,大家都很辛苦。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演绎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别人的生活,或许在别人身上能体现“特质”,在自己身上却不一定就能复制。有好心的同事劝我,“入世务俗,交游酬应”,我一次又一次地叩问自己的心灵:这是我所要的生活的模样吗?

有一次上语文课,我带着学生来到一棵大树下观察。我想让学生去亲近景物,“看一看、摸一摸、闻一闻、想一想、写一写”,从而学习“如何调动多感官写景物”。一位学校领导恰好路过,惊讶地对我说:“梁老师,这是上课时间啊,你怎么能把学生带到教室外?”我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好“嗯,嗯”,一笑了之。一学期后,我班的学生作文水平明显提升,学生作文常常被选作范文张贴在学校的“布告栏”中,引来师生驻足流连,交口称赞。当初那位诘难我的领导,竟然把孩子转到我的班上,并公开说,让孩子跟着梁老师学写作文。

我不再因自己的“处江湖之远”而自怨自艾,也不想轻易活在他人的期待里,我还要更多更重要的丰润灵魂!杨绛先生说:“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我以此自勉。从苏北到苏南,从农村到城市,从普通学校到名牌学校,环境不断变化,教书,读书,写文章,是我始终如一的精神家园。

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活成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终究会遇见那个真实又美好的自己。

三、我也是“追星族”

我所追的星,当然是教育之“星”。

有一年,全国著名特级教师钱梦龙先生莅临市教师进修学校讲学。校长说:“小梁,你家住在城里,就顺便去学习一下吧。听完讲座你就直接回家,一舉两得。”校长后面还似乎不经意地咕哝了一句:“反正也没有其他人愿意去听。”此前的钱梦龙,于我而言,只是在书本上文章中看到的一个遥不可及的符号。没想到,我有机会见到真人并聆听钱先生的讲座。我自然窃喜、庆幸,仿佛捡了一个大便宜。

第一次与心目中的偶像近距离接触,我倍加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而不是当作一个任务来完成。怀着激动的心情,我早早到会场,抢了第一排的座位——哪像现在的教研活动,很多老师喜欢躲在后排,随时准备“撤退”“溜号”。那时没有电脑,也就没有PPT,专家讲座全凭一张嘴,老师听课全凭耳听手记。我全神贯注,恨不得记下每一句话,生怕漏掉一个重要的字词,错过一个关键的句子,忽略一个值得玩味的案例。讲座结束后,我立即冲上主席台,请钱先生给我签名,小小地满足了一下自己虚荣心。生性不安分的我,几经漂泊,数次搬家,很多旧物件慢慢断舍离,钱先生给我签名的笔记本早已发黄,但我依然珍藏着这份美好的记忆。后来,钱梦龙先生以72岁的高龄,最后一次登台执教公开课,我追着钱先生赶到了成都。听完课后,我荣幸地与钱先生合影留念。这张与偶像的珍贵合影,我很自豪地放在我的第一本著作《追寻教育的本真》中。

钱先生的讲座内容,我回来后经常翻看,甚至还多次在讲座和论文中引用。牛顿说:“我好像一个在海边玩耍的孩子,不时为拾到比通常更光滑的石子或更美丽的贝壳而欢欣鼓舞,而展现在我面前的是完全未探明的真理之海。”可以说,聆听钱先生的讲学,是我成长的一个关键事件。我仿佛嗅到大海的味道,开始意识到,语文教育博大精深,奥妙无穷。我希望能在语文教育教学上“有所作为”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了,购买并自觉啃读苏霍姆林斯基、杜威等著名教育家以及国内著名语文教育专家于漪、魏書生、钱梦龙等的著作,自费订阅了《中学语文教学》等专业期刊,咀嚼玩味,并把他们的研究成果拿来“为我所用”,大胆地进行改革,着眼于提高学生的素质,提高了学生学习语文的兴趣。

总有一些事和一些人教会我们成长。如果我们所见所闻还很少,还不足够强大的时候,不妨去努力打量站在顶点享受众人仰望的人——他们身上一定有种魅力,召唤我们前行。这世上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第一次追星,让我有勇气从狭小的圈子里,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睁眼看世界”。

尝到甜头后,我就经常留意,哪里有专家讲座,哪里有名师示范课,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去学习,每每乘兴而来,满意而归,并把“心动”变为“行动”。当然,追星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有一次,我又要去请假,一位中层干部说:“梁老师,总是你一个人出去学习,对其他老师不太公平吧。”我认可学校的苦衷,又不想放弃,为了避免申请的尴尬,只好自费外出了。在我看来,经济再拮据,买书读书,外出学习的钱总不会拿不出的。没想到,校长听说了这件事,非常开明地说,“爱学习的老师一定要鼓励,有些人,自己不学习,还打击别人的学习积极性。发票拿来,无条件支持!”几年后,我申请调出,遇到了重重阻碍。这位校长更是说了句令我感动一辈子的话:“教师培养好了飞出去,总比躲在家里不飞好!”

时过境迁,如今,我偏安城市一隅,诉说着并不如烟的往事,似乎风轻云淡,其实都是负重前行。在此,我要向长期坚守乡村教育的老师们表达由衷的敬意。作为一个乡村教育的“逃兵”,我没有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对别人指手画脚,滚滚洪流面前,很多人都身不由己地被裹挟着随波逐流。很多乡村教师,也许一辈子平平无奇,也没有什么丰硕的“科研成果”,然而,毫无疑问,他们是撑起中国乡村教育的支柱!

如果要问我,乡村教师的经历收获了什么又失落了什么,我的回答是怎能以轻巧的“得失”二字,来衡量这因浸透了汗水、泪水与欢笑而格外充实的时光?

有人说,当你的才华还撑不起你的野心的时候,你就应该静下心来学习;当你的能力还驾驭不了你的目标时,就应该沉下心来历练。我知道自己没那么优秀,但我有梦想并一直在努力着。无论乡村还是城市,都没有什么真正的世外桃源;教育的桃花源,住在每一位老师的心中。

(作者单位:江苏常州市第二十四中学)

责任编辑   黄佳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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