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邦的诗

育邦

回家之路

田埂通向更纯粹的土地。你离开家门，

我在又聋又哑的旷野上走来走去。

你从灌木丛般的旧时光中爬出来，

浑身是血，颤栗的眼睑紧紧闭合。

请指给我河流的方向，我的忧郁水手。

请取下我的帽子，我的死亡新娘。

黑夜救赎我们，从不曾缺席。

别担心没有柴火，星辰照亮回家之路。

逼近晨曦的黑色契约已经作废，

而我们，交给大地的只有灰烬。

这时，我变得很富有，

采摘一朵蓟花，献给你。

访蒲松龄故居

——给马累

月光透过窗棂，照见隐藏的梅花

它为你的青春流尽最后一滴血

“咯咯”的笑声，黑夜的慰藉

从大槐树的枝叶间飘落下来

草径，迷宫，鲜花的屈辱牢笼

聊斋内，你书写永恒的失败纪念碑

被遗弃的人，起身挑灯，凝视

这尘世的画皮，鬼魅王国的邮戳

我们对着自己的影子饮酒

柳泉漫溢的泪水，清凉依旧

我们把双手举在夜空中，徒劳地舞动

伸向那些根本就够不着的水果

我们献出双脚……

我们献出双脚

那是五月的牧场

我们献出双眼

那是浩瀚的海洋

我们献出嘴巴

那是语言的疆域

我们为沉默建造房屋

在巢穴中生活

我们直起身，擦去汗水

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株植物

黄河入海口

我们在海滩上一直走

大海离我们很远

河汊的尽头，矗立着

一座废弃的灯塔

溃烂的地表上

碱蓬开出星辰般的红花

柽柳带来失散的消息

白鹳卜居在电线杆上

有时，他们飞起来

零落在青天之外

我们走到黄河边

大水依然浑浊

我们捡起土块，扔到河里

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归来

越过芦花、杂树与野塘

被刺的白鸽从迷途中返回

炊烟袅袅升起，亲吻金色天空

站在柴门前，却没有力气推开厨房的门

某一天，我回来了

那几颗玩过的石子还在屋檐下

棱角已磨平——

雨水教育了它们

村庄寂静，薄暮如水

侧耳聆听烟尘的声音

然而……什么也没有

后来，耳膜中似乎有些声响

我听到了儿时挂钟的“滴答”声

那么熟悉，那么遥远

站在院子里，从门外张望良久

脚下的泥土越发陌生，冷峻

如果有人推开门问我：

你是谁？有什么事？

我将拍一拍带血的羽翼

从这里飞走，就像从来没来过

停云

——拟陶渊明而作

青春的河流穿越碎石山谷

菊花芬芳，梧桐寂静

被废黜的星辰，面壁

领悟迷雾中的卷耳

写满生活教义的信笺

砌筑鼹鼠的洞穴

火苗，琴弦与涩果

在风信子的国度里腐烂

孩子们踮起脚尖

凝望星空，蓬蒿正在天上舞蹈

山河来信

通过加法，

你占有更多的星星。

明亮的，晦暗的，

浩瀚天宇间，沉默的天平。

语言的灰烬，夜光纤维，

……微弱的制衡。

自我流放中，一封

山河來信。

被撕成碎片。

你从森林里，

借来一根树枝。

手杖，一匹灰马。

逆流而上。

在千树繁花间，

抚摸水与土的伤疤。

每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