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三）

Rumex

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差不多写完了作业。只剩下一篇周记，她决定等明天有灵感的时候再去写。

坐在落地窗前的敦煌地毯上，她翻开了上周没看完的《浮生六记》。手机再次“叮咚叮咚”响起来。

青云问：猜猜我们看到谁了。

风吟没回。

青云又发了张照片。虽然只是个背影，还隔了十几米的样子，但是那个身段，那头海藻般的长卷发，分明就是杨姗姗。

风吟回：然后？

青云：天哪，她似乎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她该不会早恋了吧？

风吟心中涩然，手指放在手机键盘上，良久没有动作。

青云：那个男的身上还有文身，我的天哪，没想到她这么大胆。

妍如 ：青云姐在乱想了。也许那是人家哥哥呢？

风吟：你们在哪？我准备过来了。

青云：嗷嗷，我马上发个位置给你。

Z市最繁华的商圈，和她家只隔着一条江，走路只需要半个小时。她背了个白色编织包，说了声“我出门了，中午不回家吃饭”，就出去了。

她到书城的时候，青云和妍如正坐在奶茶店喝着烧仙草。给她留的那一杯显然是已经放了一段时间了，大滴水珠从杯壁上滚落下去，留下几道狰狞的水痕。她抹掉杯身上的水珠，甩了甩手，快速将吸管插进去。

青云说：“怎么样？我说了书城这家奶茶店最好喝吧。”

妍如：“我怎么感觉都差不多。”

青云：“你就是太不敏感了，我能尝得出来。”

风吟问道：“你作业做完了吗？”

青云捂住耳朵：“别和我提这茬。出来玩开心点不好吗！”

风吟又问：“你们怎么没和杨姗姗打招呼？她没看见你们吗？”

青云把头凑近，压低声音说：“老天爷呀，我不敢啊。我看到那黑社会就害怕。”

风吟：“你又不是和他打招呼，怕什么？”

青云苦着脸，鼻子上浮现细小的纹路：“我们和她又没有很熟，也就是见面点个头的交情，大马路上的碰见了还追着赶着？”

风吟：“那个男的看起来像黑社会？”

妍如：“还好吧，就普通人。”

青云怒拍桌子：“那个人五大三粗的，看起来就不好惹。哎，我们以后还是离杨姗姗远点吧，免得招惹麻烦。”

妍如不怀好意地笑：“看不出来啊青云姐，你还挺会趋利避害的。”

周一上学，田野刚一落座，就冲谢振阳拱拱手：“谢大神，谢大神，我的好大神哪！”

谢振阳斜了他一眼，冷声道：“又想干吗？”

田野把脑袋凑过去，低声说：“那个，我这两天在家发烧呢，一觉睡醒发现周一了。你的作业，借我参考参考呗。”

谢振阳讽刺道：“敢情你这一觉睡两天，两天都不吃不喝？”

田野嬉笑道：“哎呀，我就是一个金刚铁胃，不需要喂粮食就饱了，好养活。不像那桑丘潘沙，一顿不吃就饿得浑身发飘，吃几个羊肉腿子都不解饿。”

谢振阳问：“谁是桑丘潘沙？”

田野夸张道：“《堂吉诃德》你没看过？好家伙，那可是男士必备书目啊，教你怎么炸碉堡，怎么救公主。”

谢振阳听他说得没边，不耐烦继续听他在耳边聒噪，看看手表，离上课只有5分钟了，就把作业从书包里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田野一看，立马明白，脸上浮着讨好的笑容，嘴里一直夸：“我们谢大神就是学习又好心又善。”一把抄起一本数学手册放在两条大腿上开始抄，时不时左右观望一下，看看老师来了没有。

课代表们已经开始收作业了，田野招呼着他们：“这样啊，你们先去收别的组。你看我这，正在思考最后一题怎么做，很快很快！”挥挥手把人赶走了。

谢振阳咬牙切齿：“你给我快点，别耽误我们这组的成绩。”

英语课代表叫刘诗慧，是个娇蛮的女生。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田野如何哀号，一把将他的练习手册从手里抢了过去，连书页都给撕掉了半张。田野涨红了脸，嚷嚷道：“撕坏了，你得赔啊！”刘诗慧根本不理他，径直抱了一摞练习册出了教室。

林风吟不由觉得好笑。她伸出手点了点谢振阳，他立马回过了头。还没等她说话，他就一把抽走了田野正在写的语文练习册，交到她手里：“六本，都收齐了。”林风吟笑：“谢谢。”然后起身出了教室。

田野放弃了继续抄作业，背靠在墙上，捏着嗓子说 ：“谢谢，看把你乐的。”又赖皮般凑过去：“你要是真喜欢，就直说呗，我都看着着急。这方面你还是得和我学习，女孩子啊，还真就喜欢死皮赖脸主动贴的。”

谢振阳有一丝窘迫，翻开书，没看他，说：“你胡说些什么，赶紧准备下吧，老师都来了。”

田野还在说：“要说我们班真是，花花草草十分齐全，风水特别好。你看这帅哥吧，周游、余乐，美女吧，杨姗姗、林风吟、石文欢，其实刘诗慧和郭青云也都不错，就是脾气太大了，一般人受不住。要说啊，还是要温柔可人型的，比如林风吟，你说是不？”他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谢振阳。

谢振阳“嗯”了一声，又怒斥他：“是什么是，成天不学习，尽想些乱七八糟的。”

田野“切”了一声：“你真的和班主任一模一样。你说女孩子谁喜欢成天板着脸严肃的啊，第一印象就不好。”

謝振阳没有理他，已经开始在数学书上写写算算了。

田野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孺子不可教也。”

上午第四节是计算机课。计算机老师是一个精瘦的女人，姓林，看起来有40多岁了，戴一副镜片很厚的框架眼镜，镜片发白，摩损得很厉害。她可能不涂抹护肤品，干燥的皮肤可以看到细小的皮屑，笑起来眼角都是皱纹，像是平静的湖面骤然投入了小石子。大家走进教室的时候，她早已坐在机房等待，面前是一台台台式电脑。

等人都到齐了，她说 ：“同学们，今天我们要开始学习编程了。”她的声音有回声，显得毫不费力，应该是戴了小蜜蜂。学生们交头接耳。林老师又说：“大家先不要议论。其实编程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难，如果真的学进去了，很有意思，对你们将来也有帮助。特别是对计算机感兴趣的同学，如果将来大学要读计算机专业，现在就要好好打基础。其实它和数学差不多，需要一些数学的逻辑思维，但是比数学有意思，因為它可以做成成品。比如你们喜欢用的购物APP、消消乐等都运用了编程。”

郭青云看着计算机课本，两眼发直。她推了推旁边的陈妍如：“妍如，你看得懂吗？”

陈妍如打开编程界面，计算机屏幕上展现出一片黑色。她对着计算机课本上的程序敲击键盘，很快编写了一个四行的编码。运行以后，页面出现了一个数字。她说：“这个东西数学里也会学到，我刚刚用了If 和 Then。”

郭青云愁眉苦脸 ：“天哪，我感觉我考试过不了，我的脑袋瓜完全理解不了。”

林风吟安慰她：“慢慢学吧，错了就继续试。”

郭青云一把将书本甩开，气恼道：“我就是看出花来，也还是不懂。”

林风吟说：“要你平时多预习又不听，学的时候觉得是全新的东西，大脑又回避，自然越来越畏惧，越畏惧越不学，越不学越不会。这是一个circle啊。”

郭青云：“别丢鸟语啊，听不懂！”

左前方的少年单手撑在下巴上，整个背部弓起来，像是披着甲壳的虾子。

林老师说：“现在请大家将书翻到第32页。”

林风吟翻开书，又抬眼看了一下，少年依旧以那个姿势坐着，头也没有抬。她愣神了几秒，看到他的脑袋在手上轻微地晃动，然后又猛地抬起来，不禁觉得好笑——明显是昨晚没睡好。她又看了一眼右边的杨姗姗，杨姗姗正埋头奋笔疾书。她心中不禁纳闷，老师还没布置要做什么，她就已经动起来了？随即扭过头不再理会。

林风吟点开编程页面试验了一番。无非是从1加到100，做一个简单的条件，until结束。如果一直都是这些东西，倒是比数学公式倒来倒去、三角函数算来算去要简单多了。都是简单明了的东西，直截了当。难怪大家说程序员都是直男。

第一节课，林老师只是简单地说了下原理，然后让大家在编辑器里练习，最后布置了一个随堂小作业就下课了。郭青云还是绕不过去，一个人较着劲。林风吟叹了口气，说：“我帮你搞一下提交了吧，不然赶不上吃饭了。”她们上节课就商量好了要一起去外面的小吃一条街吃饭。郭青云嘟着嘴，抱住她 ：“小吟吟最好了，等下我请你喝奶茶。”林风吟移开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坐在她的座位上开始敲代码，不一会儿就点击了提交。

刚放学，学校里到处都是人。一波流向校外，一波流向宿舍，一波流向食堂。她们三人并排走着，形成一堵小墙。刚出校门，郭青云突然“啊”的一声大叫，仿佛见到了鬼。林风吟早已见怪不怪：“又怎么了？”郭青云紧紧抓着她和妍如快走了两步，捂着嘴说：“不要往后看。”风吟奇怪：“怎么了？”郭青云语气中都是紧张 ：“黑社会，黑社会来了。”风吟扭头看了一眼，看到一个膘肥体壮的汉子正站在校门口，手臂上有青黑色的文身。他旁边还站了几个染了黄毛的男生，看起来像是高中生，但没穿校服。

陈妍如也奇怪：“他们来干吗？难道是找杨姗姗？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郭青云挥挥手，不耐烦道：“管他呢，咱们别管了，赶紧吃饭去吧，我都快饿晕了，真的！今天吃什么好啊？”边说边下坡往底下那排店铺走去。

学校两旁林立着各种店铺，左边的都在马路边上，与校门外这条大马路平齐，右边的却都沉在底下，像是地基骤然下降了一般，需要走一小段斜坡。不过排水系统应该很好，连日来大雨都没看到有积水。今天好不容易放了晴，青石砖缝里还残留着深色水迹，表面上却是已经干燥发白了。一阵微风拂来，倒是有些许清凉之意，令人精神一振。

陈妍如感叹道：“这样的天气真好，不热也不冷，还没什么太阳，最适合散散步了。”

回去的路上，有男生议论：“那些人也真是蠢，大中午的怎么堵得到人呢？就算堵到也立马被学校保安抓起来了。”

有女生问：“你怎么确定他们是在堵人，而不是在等人？”

“看脸色呗，看起来等得非常不耐烦了，多半来者不善。”

“我们学校怎么会有人得罪他们？有时候连打球都凑不齐人，别说打群架了，我看大家一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的。”那女生带着嘲讽说。

那男生急了：“我怎么觉得你在骂人啊。”

女生说：“怎么了？还不准我说？你去打一个群架试试？”

男生不屑道 ：“我倒是想，但不可以啊。”

女生“切”了一声，往前走了。

陈妍如说：“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妙。万一那些人真的是和我们班的有牵扯，我们班会不会起轩然大波啊？”

林风吟直视前方，表情显得有些冷漠：“不会的。”

上晚自习的时候，班里还有人在讨论门口的那几个人。

原来他们还没走？毅力够可以的。

传言越演越烈。有人说那些人是来找建宁的学生要钱的，还有人说他们是来找自己弟弟的。什么样的传言都有，还都有鼻子有眼的。林风吟一个都不信。

为什么？

就是不信呗。

（未完待续）